《疯物》花恒

8、拥抱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气有些阴沉，似乎又要下一场春季的雨。

　　刚到楼下，何阳就突然停住了脚步。

　　单元门外，江霆单手插兜站在那里，正目光森森的看着他，冷漠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感。

　　唉，何阳默默的叹了口气，心说这人也真会抓时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他已经在薛老师和师娘那里接受了一整天的思想打击后再来。

　　白天何阳从薛老师那里得知前两天江霆住院了，说是去医院拍了片子，因为磕到了腰椎，差点儿骨折，之所以后来有些天没出现在他眼前，是因为根本不能下地，一直在床上躺着。

　　何阳也实在没想到，那天自己不过是无意识的推了一下，江霆居然就伤的那么严重，他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具体什么滋味，但他知道，不太舒服，毕竟他当时也不是故意的。

　　夜色阴沉下，两个人就那么相隔不远的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直到几声惊雷过后，雨滴开始大颗大颗的落下，砸的人无法继续沉默和僵持。

　　何阳首先打破僵持，抬腿开始往家走，他能感觉到江霆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他想装作看不到，想不管不顾直接上楼，可却还是在走进了单元门，又忍不住回了头。

　　雨已经下大，江霆没有穿厚外套，身上只有已经宽松白衬衫，已经被雨水打湿，衬衫下清晰可见的有一层束起的护腰。

　　何阳很清楚，江霆这个人，平时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而且出奇的固执，小时候为了让他答应个什么事情能跟他横冲直撞的耗上一整天都不妥协，今天若是不达目的，都不知道会在雨里站多久，原本就已经受了严重的伤，不能长久的站立，早春的雨那么冷，还连个外套都没穿...

　　面对对方的强硬固执，何阳从来抗争不过，百般纠结之后，他终还是不忍心，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让江霆一起上了楼。

　　门开后，灯一亮，狗狗就照常从屋子里笨笨的跑了过来，但它没有像以往一样蹭他的裤脚撒娇要何阳抱，而是仰着小脑袋与站在门口的江霆对视了一眼，之后立刻逃跑似的退了回去。

　　进门之后，江霆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难看的脸色莫名缓和了几分。

　　大抵是因为对这房子里的一切很满意吧，何阳想，毕竟这套房子是江霆买的，江霆装修的，他住进来之后，几乎没动过任何的布置和摆设，仍然一切都保持着江霆的喜好。

　　何阳想让江霆换下试衣服就离开，进屋后直接去衣帽间，当站在衣柜前找衣服时，他有些慌神，有些感慨，当年穿他的衣服要大一些的人，现在再穿他的衣服，怕是最宽松的也要小一些了。

　　站在发呆半天，何阳快速找了两件码数比较大运动衣裤，出来的时候，发现江霆的目光正落在了电视剧旁边的储物柜里的乐谱夹上，那是个钢琴谱夹，明显不是他的东西。见江霆盯着那个谱夹看了片刻后就径直走了过去，他心里顿时有些发慌。

　　江霆拿起来翻了翻那个谱夹，之后突然回头看着他，凝起的目光极其复杂。

　　何阳承认，那一刻，他是有点害怕的，怕江霆会误会的以为那是秦薇的，怕那个谱夹下一秒就会被撕掉。

　　话说此前那场闹剧之后，秦薇向何阳解释了很多，他认真的听了，也表明了自己并不会因为这事对她有什么不好的看法，毕竟他不觉得秦薇有什么错，他们之间又没有建立什么关系，人家有权利做更好的选择，反而他因为自己从未坦白过自己和江霆之间的事，对秦薇怀着几分自责，但确实又十分尴尬，所以他们好些天都没有再有什么交流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就只是一摞纸张，可对于学乐器的人来说，那是宝贝，不小心捡到了一个小孩儿的宝贝，他应该保管好，等有一天他找到那个小孩或者小孩找来的时候，确保可以完好的还回去，为此，他当时还特意给地铁里的工作人员留了联系方式。

　　“你别动那个谱夹，那是我捡的。”何阳紧张的解释。“是前阵子我在地铁里捡到的，是个小孩儿的，等找到人，我还要还回去的。”

　　江霆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目光深深的盯着他，他看不出江霆情绪，但感觉江霆应该并不相信，所以犹豫了一下，就直接走过去，伸手把谱夹夺了回来。

　　本以为江霆会不高兴，会发火，但没有，江霆只是看了他片刻，之后颇显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态度甚至有些平和。

　　何阳仍然感觉有些着紧张，毕竟这是江霆被弄伤之后第一次来找他，犹犹豫豫半天，他问江霆。“你来找我是，是有事吗？”

　　“没事。”江霆说。“来看看你。”

　　江霆话说的很坦荡，仿佛理所应当，这让何阳很不适，他直接别开脸，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皱着眉头。“去把湿衣服换了，换完赶紧走。”

　　江霆没有接，只是继续看了他片刻，然后垂下眸子，开始沉默。

　　何阳又说。“不换现在就走。”

　　江霆还是沉默，好半天不见有动静。

　　何阳就没办法了，论僵持和冷战，他就从来没赢过，他捏捏眉心。“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听到他语气弱了下来，江霆轻轻喘了口气，随后抬了抬眸子，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我想抱抱你。”

　　何阳直接一愣，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立刻松手抬眼，便见江霆就那么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郑重而认真的又说了一遍。“何阳，让我抱一下。”

　　一时间，何阳甚至被吓得差点儿原地跳起来，几年不见，他差点都快忘了，江霆这个人原本就是这样，一向是什么事都懒得解释，什么都话都不愿多说，唯有某些方面的想法，每回他都能说的很直白，很直接，而且说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清清楚楚，让他无处可躲，从来不给他机会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何阳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往后躲，可江霆也同样跟条件反射似的追着他逼近，随后伸手抓住他，拖过去就直接霸道的按进了自己怀里。

　　江霆抱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把人摁进怀里之后用很大的力气搂着，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何阳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按碎，他想挣扎，然而在触及江霆，碰到衣服下的护腰时，突然就又失去推人的力气，他太了解江霆了，只要把人抱上，只要江霆自己不撒手，他怎么挣都没用，就算是拼了命江霆也还会再抱上来。

　　而江霆同样也很了解他，很清楚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他在楼下淋雨，就更做不到丝毫不顾及他的伤，何况这伤还是被他弄得。

　　何阳没有挣扎，许久之后，江霆的手臂稍稍松了些，他的呼吸才稍微通畅了些，他的手搭在江霆的护腰上，内心拧巴了好半天，脑海里千言万语，最后却问了句。“你的伤……不是说还不能下地走动吗？”

　　“嗯。”低沉的声音从江霆胸腔穿出，震动明显。

　　何阳立刻下意识的锁起了眉，紧接着脱口就一句。“疼不疼啊？”

　　话音落地，江霆的呼吸似乎滞了一瞬，紧接着抱着他的手臂立刻重新收紧。“何阳，我很想你。”

　　何阳愣了下，继而强行让自己假装没听见，可江霆却并不给他躲避的机会，紧着手臂，用力把他往怀里按，语气隐忍而克制。“何阳，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

　　何阳用力闭上眼睛，打算继续无动于衷，然而一段沉默之后，江霆又说：“何阳，再不见面，你是不是就快把我忘了？”

　　忽的一下，何阳的鼻子就控制不住的酸了。

　　忘了？他倒是想，可忘的掉吗，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是轻易能忘掉的吗，这五年来，江霆人虽然不出现，可影迹却无孔不入，怎么忘，这就是明知故问，故意刺激他。

　　何阳开始有些生气，他强压下鼻酸，声音直接冷淡了起来。“如果你现在能答应放过我，没准儿将来回忆起来，我还能念你点好。”

　　江霆沉默片刻，说。“放开你我就没有将来了。”

　　何阳不想听这种矫情的话，甚至想对这人的话开启自动屏蔽功能。“你不用跟我装可怜，起不了任何作用，放开我！”

　　说完他推了江霆一下，但没推开，江霆反倒是紧了紧手臂，把脸往他颈窝里埋了埋，对他说。“何阳，你变了很多。”

　　何阳直接冷呵了一声，心说不然呢，抱着你痛苦流涕然后说我也很想你吗，可能吗，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又过很久，江霆重重喘了口气，说。“何阳，再等等吧。”

　　“…”

　　“我试试，如果能做到，就放你走。”

　　“....”

　　“何阳，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

　　何阳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人说的跟真的似的也就罢了，还好像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一样，可他的意见重要的吗，他的不同意和不答应有过什么作用吗？

　　“江霆。” 何阳重重的叹了口气，继续。“别说那些虚的，你以后不要再去剧场，不要让大齐跟着我，更不要再干涉我的正常生活，我就谢谢你了。”

　　江霆没有说话，想来是不想答应。

　　又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何阳只好放低了姿态，放软了语气。“江霆，就当我求你，让我喘口气吧，行吗？”

　　江霆听后，抱他的手臂更紧，更紧…

　　闷了很久，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