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岁》十一月的榛子

6、咱家……有家法吗

　　医生为赵津处理伤口费了些时间，处理好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费青阳离家近，先下了车，车内便只剩下陈岁和赵津。
　　还算宽敞的车内气氛压抑，陈岁开着车一路无言，一直到了赵津家楼下，才熄了火，还没开口道歉，坐在后座的赵津先出声，“陈队，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
　　语气硬邦邦的，还是有些不服气。

　　陈岁笑了笑，打开车窗，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之前问了她一句，“不介意吧？”
　　赵津惊讶于陈岁竟然会抽烟，但是一想到常年高压下的工作，抽烟的确能缓解疲劳，忙摇摇头。
　　“赵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陈岁点燃了烟，吸了一口，熟悉的烟草味让她感到平静，“你很优秀，内心正直，遇事冷静，抗压性强，是一名好刑警。你今天做得很好，如果没有你的追踪和拖延时间，我们不一定能抓到李群贝。所以我今天不该对你说那样过分的话，对不起。”
　　“陈队，我……我的确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赵津没想到陈岁会说这些，心里那点儿委屈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应该听说过谷满吧？”陈岁吸了一口烟，眼前又闪过五年前那场爆炸，火光好似吞噬了万物，“那年谷满来的时候和你一样大，性格乐观开朗，就连冲进去解救人质之前，还笑着对我们所有人说不用担心。我看过你的简历，家里的独生女。谷满也是，她牺牲之后，我去见过她的父母，别人都在为她的英勇而感动，可她的父母，只想要他们的孩子。她母亲问我，为什么要让谷满去救人？为什么我们警察连自己的同事都保护不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当你直面那些悲伤欲绝的时候，很难不感同身受。赵津，我并非对你有什么意见，我只是不想再有一个家庭为此而受到伤害。虽说这一行不分男女，但是女性在体力上与男性还是存在差距，而这点差距，在抓捕犯人的时候，很有可能对我们造成致命伤害。”

　　赵津明白了为什么陈岁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会那般拒绝，内心百感交集，在封闭的车内，被气氛感染，决定将心里的话全说出来，“陈队，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聚餐的时候说，曾经被一个警察救过。”
　　“记得，怎么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穿着一身警服，在晚上制服了一个欲行不轨的歹徒，救了一个女孩儿？”

　　陈岁夹着烟的手指僵了一下。时间太久远，在赵津的提醒下，隐约有点印象。
　　赵津脑海中浮现当年的那身警服，以及昏暗的路灯光线中，那个人的脸，年轻姣好，在一脚踹开歹徒的时候，眼神坚毅果决。
　　她接着说：“当年我被吓坏了，一直没好好感谢你。是你让我知道，女性也可以当一名勇敢正直的刑警，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更多人，就像当年的你帮助我。我不怕受伤，也不怕……牺牲，所以陈队，我希望你能对我多一点信任。”

　　陈岁只觉得一阵恍惚，被这兜兜转转的缘分笑到，“行了，快回去吧。我和队里给你请了假，在家休息几天，好好养伤，别让父母担心。”
　　“谢谢陈队。”赵津一语双关，郑重地道谢，这才开门下车。

　　今天难得能早点回家，陈岁打开家门的时候，浓郁的饭香袭来，让她心情都跟着轻松些许。
　　楚阔听见声音，从厨房探出头来，“洗手准备吃饭，我熬了绿豆汤。”
　　陈岁去洗手间极快地洗了手，钻进厨房看到楚阔背对着她还在炒菜，忍不住上前自他身后环住他的腰，额头顶在他宽厚的背上，“楚阔，我好累，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囫囵觉了。”
　　“岁岁，你有没有想过辞职？”

　　“想过，”陈岁闭上眼睛，在他背上蹭了蹭，“经常想。但是一想到如果我辞职了，就会多一个罪犯逍遥法外，我就火大，恨不能破获每一桩案件，亲手将他们逮捕归案。”
　　楚阔没忍住笑出声，“你当初选择考公安大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那会儿我说什么了？”
　　“你说，警察叔叔的制服太他妈帅了，我要去当警察！”
　　陈岁跟着笑，“我告诉那群同事就是因为制服太帅我才来的，他们还不信。”
　　“行了，松手吧，我这最后一道菜做好了。”

　　楚阔准备了白灼大虾，蒜蓉西兰花和荷塘小炒，陈岁剥开虾皮，咬了一口虾肉，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你了楚总，每天公司那么忙，一有时间还要回来做饭。”
　　“再忙也比不上你啊陈警官。”

　　两人正吃着饭，楚阔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过来瞥了一眼，神色间染上一层寒意，视线扫了一眼对面的陈岁，确定对方只顾闷头吃饭，没发现自己的表情变化，才不紧不慢地按了接听，“爸。”
　　楚阔接打电话一向敞亮，不会有意避开陈岁，后者也对他的电话没什么兴趣，只是此时听见他开口，陈岁还是下意识抬起头看着他。
　　“嗯，我清楚。”楚阔手指夹着筷子，戳着自己餐盘中的荷兰豆。
　　“我当然知道怎么处理。爸，您年纪大了，有些事就不必这么操心了。”
　　“呵，无所谓。那就看有几个董事，会支持你的决定。”
　　“好啊，岁岁现在就在我身边，您要不直接和她说？”

　　陈岁不知道楚家父亲说了什么，只是楚阔的表情明显越来越掩藏不住火气，只有在提起她的时候，眼神才收敛些。
　　那边先挂断了电话，楚阔也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陈岁耐不住好奇，“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提到我？”

　　“公司的事情。楚雄现在没什么权利，还想试图插手我的事。”因为各种原因，楚阔对父亲一直尊重不起来，突然又打趣道：“还威胁我不让你进楚家的门。那地方我自己都不想进去，又怎么可能带你进去？”
　　陈岁无所谓地耸耸肩。楚阔的事情她一向不予置评，毕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仔细算来已经过了十多年。
　　陈岁成为高中生的那年夏天，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周末，和几个玩伴正躲在阴凉的树下舔冰棍，看着楚家的小别墅门前停了一辆黑色轿车。楚雄带着一个陌生的少年从车里钻出来。
　　那少年穿着一双旧球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简单的白T恤，背着黑色的包。他头发有些长，低垂着头，眼睛被藏在刘海下的阴影中。
　　小伙伴们议论纷纷，猜测这个人是谁。陈岁一向耿直，高声喊了一声‘楚伯伯’。
　　楚雄回过头来，瞧着这几个小孩子。

　　“他是谁啊？”陈岁好奇地问。
　　那会儿单纯，哪里看得懂大人的百般心思，只记得楚雄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脸上不见喜悦，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楚阔。”
　　看着这一大一小进了屋，盛易挤着胖乎乎的脸，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也姓楚？楚澜就一个堂姐，还去了国外，那这是谁啊？”
　　“管他是谁，我们明天去喊他玩儿，问问不就知道了。”

　　陈岁这般说着，第二天一大早果真来到楚家门前，摁响了门铃。过了很久才有人来开门，楚澜探出头来，眼圈有些红，看到是陈岁，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来找楚阔，他在不在啊？”陈岁眼睛里满是期待。
　　不成想对方在听到这句话后，登时变了脸色，“滚！”
　　楚家大门被猛力关上，陈岁出于惯性后退一步，才没被那门拍到鼻尖。
　　隔着那道门，楚家的房子里传出激烈的争吵，以及东西被砸碎在地的声音。陈岁后怕地摸摸鼻子，搞不懂里面发生了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岁越想越气，将从小就熟谙的道理贯彻到底：受气了找哥哥。
　　“哥，今天我被楚澜骂了。”
　　陈寰宇扒拉着米饭，毫无波澜地‘哦’了一声。
　　“他让我滚。”
　　陈家母亲好奇，“楚澜那孩子脾气挺温和的，怎么会无缘无故骂你呢？你是不是招惹人家了？”
　　“我没有！”陈岁觉得冤枉，“我就是去找楚阔玩儿，他就让我滚！妈，你知道楚阔吗？长得特别好看！”
　　陈寰宇消息灵通，转头问，“是不是楚伯伯那个私生子啊？”

　　话音刚落，陈家母亲的筷子就招呼到他头上，严肃地对着两个孩子说，“记住，在外面不可以瞎说，更不可以当着那个孩子的面说，听见没有？”
　　难得见老妈严肃，兄妹俩不敢耍宝，齐齐点头。
　　陈寰宇揉着被敲痛的脑袋，“好疼，你打我干什么呀？”
　　老妈叹气，“都是大人造孽，最后受罪的却是孩子。你们两个，能和那孩子相处就好好相处，不能相处也不能排挤他，知道吗？别人家孩子我管不着，一旦我知道你们在外面乱说，欺负其他小孩，家法伺候！”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
　　陈岁又问，“妈妈，咱家……有家法吗？”
　　“从今天开始，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