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客》远山雾

19、各怀鬼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前边卫兵开路，赵瓷儿居中乘轿，富远侯李长歌霍胜男骑马相陪。
　　这夜晚的中元城真是万家灯火，华灯璀璨，行人并不见少。
　　在众人瞩目之中，一行人在飘香阁前停下，跑堂伙计老早便收到管家的消息，这会儿带着掌柜的在门前迎接。
　　富远侯一下马，掌柜的便迎上去，笑道：“小人参见侯爷。”
　　赵立威含笑道：“不必多礼。”
　　将一行人迎进雅间安排落座，掌柜的又道：“侯爷，还是老样子？”
　　赵立威笑道：“善。”
　　“好嘞。”
　　待掌柜带人退下后，雅间里只剩下四人参宴。
　　赵立威对赵瓷儿笑道：“殿下，虽然此间酒楼开张时间不长，但本候保证，一定会让殿下满意。”
　　洗去铅华，重归公主身份的赵瓷儿，没了担惊受怕，没了发气生怒的理由，终于变回原本那温婉高贵的模样，此时李长歌再看她，已能察觉出两人之间深远的沟壑。
　　赵瓷儿只是微微一笑。
　　桌上先上了些果盘茶点，面对公主与王侯，李长歌霍胜男两人压力可谓极大，要知道此时的赵瓷儿可不是途中所谓的“舍妹”，而是天之娇女，手握生杀大权。
　　所以李长歌霍胜男只能低头喝茶，不言不语。
　　赵立威见气氛沉闷，开口道：“殿下还没说为何到此来，太子殿下可是在四处找呢。”
　　“哦，”赵瓷儿轻轻抿一口香茗，淡淡道：“我与皇兄吵架了，这才负气出走到这来，希望侯爷明日能派人送我回京城。”
　　“哦？”赵立威颇为意外，摇头失笑：“看来太子殿下是惹公主殿下不高兴了，难得听闻公主殿下有生气的时候，哈哈哈……”
　　赵瓷儿轻笑道：“侯爷哪里话，泥人也是有三分土性的。”
　　“不错不错，殿下明日便走？不多留几日？”
　　“嗯，若是多留几日皇兄必定过来，我还不想理他，我要回去跟父王告状去。”说这话时，赵瓷儿已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态，李长歌一口茶呛在喉中，不住咳嗽。
　　赵立威看向他，笑道：“这两位还未认识，请问高姓大名？”
　　李长歌擦擦嘴，拱手道：“免贵，在下李长歌。”
　　“那这位呢？”
　　“霍胜男。”
　　“哈哈，好干脆的人。”赵立威一笑：“想必是位女中豪杰。”
　　赵瓷儿笑道：“不错，的确是位女中豪杰。”
　　赵立威道：“哦？那本王要与二位多多来往。”
　　李长歌连忙道“惭愧惭愧”，霍胜男倒是一脸坦然。
　　说话间已有人上菜，又是掌柜亲自带人过来。
　　赵立威见当前一人，面色一喜，起身笑道：“阿二师傅，今晚是你掌厨么？”
　　阿二？
　　李长歌顺着赵立威目光望去，看见那位阿二师傅时脸色一变，立即装作无事。
　　阿二躬身道：“回侯爷，正是小人掌厨。”
　　赵立威拍手笑道：“好好好！本王可是盼了你好久，今晚可算来得是时候。”
　　他朝赵瓷儿解释道：“这位阿二师傅是飘香阁的掌勺大师，平日里要吃阿二师傅的菜，那可是要预约的，就算是本王也不得不守规矩。”
　　赵瓷儿微笑道：“是么，看来今日有口福了。”
　　阿二直起身，目光扫到李长歌，脸色大变，脱口而出：“姑……”
　　李长歌立刻大声咳嗽使劲朝阿二使眼色，总算阿二聪明，那个“爷”字没说出来。
　　众人看向李长歌，李长歌连忙道歉：“不好意思，被茶水呛到了。”
　　霍胜男道：“这人命中犯水，不必理会他。”
　　李长歌连连道：“是是是，抱歉抱歉。”
　　赵立威表示理解，看着阿二道：“阿二师傅，你刚才想说什么？”
　　阿二眼睛一转，道：“回侯爷，姑且让小人给王爷介绍今晚的菜谱。”
　　赵立威眼前一亮：“哦？快快讲来。”他又转头对赵瓷儿笑道：“飘香阁向来是不由客人点菜，都是厨房做什么，客人便吃什么。”
　　赵瓷儿笑道：“哦？这倒有意思。”
　　“糖醋排骨一份。”随阿二声音，便有人将菜肴端上来，那盘子以银盖遮住，盖在盘中，正正当当放在赵立威面前，一揭开盖子，那股熟悉的味道便钻到赵瓷儿鼻中。
　　赵瓷儿看向李长歌，李长歌偏过头去假装看风景。
　　“水煮牛肉一份。”“豆腐茄子煲。”“葱烧鲤鱼。”“黄焖鸡。”“排骨汤。”
　　“最后是本楼的特色，火锅。”
　　来人将那热气腾腾的火锅摆在圆桌中央，燃起炭火，各种小菜依次摆盘，便有人将窗户打开，好在今夜凉风习习，吃火锅不算热。
　　赵立威拍手笑道：“新奇新奇，这菜肴看起来是色香味俱全，不愧是阿二师傅。”
　　阿二谦卑的笑笑，道：“侯爷各位请慢用，小人告退。”
　　“好好好。”
　　留下两位侍女替侯爷下菜，掌柜等人便退下去了。
　　赵瓷儿忽然道：“这火锅本公主从未听闻，李公子，你可听说过？”
　　“咳咳……”李长歌连声咳嗽：“在下略有耳闻。”
　　“哦？”赵立威面露讶异：“这火锅的吃法可是最近兴起的，从江南传来，李公子是江南人士？”
　　“在下不久前到江南游历，有幸吃过一两次。”
　　“好好，那不比本侯爷啰嗦介绍，哈哈，大家尽兴。”
　　侍女过来倒酒，到李长歌身边时，李长歌手指暗中一扣，原本快要倒满的酒杯忽然一跳，倒了下来，将他半边裤子淋湿。
　　侍女慌忙退后不住弯腰道歉，赶紧拿来毛巾替李长歌擦拭。
　　赵立威冷哼一声：“怎么做的事？竟敢如此对我贵客！”
　　李长歌连忙起身道：“无碍无碍，一点小事，侯爷不必动怒，我去换身衣服就好。”
　　赵立威脸色转霁，道：“也好。”
　　他转向那站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侍女，冷声道：“还不滚出去？”
　　李长歌看侍女那满脸委屈的模样，心中暗道抱歉，随后起身离席。
　　赵立威转而笑道：“一点小事，不要坏了兴致，殿下，霍小姐，何不动筷？”
　　赵瓷儿看一眼李长歌离去的身影，道：“好。”
　　三人有说有笑，开始用餐。
　　李长歌出得门来，那侍女追上来，语带哭腔，连连弯腰道歉：“公子，小人不是故意的，请公子原谅小人，对不起……对不起……”
　　李长歌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了酒杯，不关你的事。”
　　侍女红着眼睛，嗫嚅道：“公子真不怪我？”
　　李长歌赶紧道：“不怪你不怪你，你快带我去找掌柜的。”
　　侍女脸色一变，颤声道：“公子这不是怪我？”
　　李长歌苦笑道：“我找掌柜的有事，但不关你的事。”
　　侍女半信半疑：“真的吗？”
　　李长歌一跺脚，心想你再啰嗦就没时间了，刚好这时阿二从楼梯口转上来，瞧见李长歌，大喜道：“姑爷！”
　　李长歌大喜，随即脸色一变，四下一看，还好没人注意，赶紧上去捂住他的嘴，将他连同那侍女拉到一旁屋中关上门。
　　阿二喜道：“姑爷！你怎么在这？”
　　好家伙，当时看到飘香阁和闻到这熟悉的火锅味，李长歌就在想薛婉萍是不是将分店开到中州来了，现在见到阿二，果不其然。
　　侍女结结巴巴地道：“姑……姑爷？你是薛大掌柜的……的相公？”
　　李长歌不知道他走后薛婉萍时怎么做的又是怎么叫他的，现在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李长歌拉着阿二，问道：“你家小姐呢？”
　　阿二道：“小姐自然是在江南啊，她说不习惯北方的风沙，便没来，只派了我们几人过来。”
　　李长歌在屋中来回踱步，拧眉沉思。
　　阿二问道：“姑爷，你这又是怎么了，怎的刚才不让我叫你？”
　　李长歌一把抓住阿二道：“情况紧急，你替我做几件事。”
　　阿二连忙道：“姑爷您尽管说。”
　　李长歌附在他耳边密语几句，阿二连连点头，一旁侍女一头雾水。
　　一会，李长歌问：“听明白了吗？”
　　阿二点头，李长歌道：“好，你过来说给我听。”
　　阿二连忙附身过去密语。
　　李长歌点头：“很好。”
　　他转身看向侍女，面带歉意，道：“姑娘，委屈你了。”
　　侍女茫然道：“啊？”
　　李长歌忽然伸手扇了她一巴掌，这巴掌打得很巧，声音虽大，却不疼。
　　只听李长歌骂道：“混账东西，竟然弄脏本公子的衣服，打你算轻的，给我滚！还有，叫你们掌柜的将衣服送来。”
　　又听阿二道歉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小人这就去！”
　　随后便见阿二拉着捂脸的侍女出来，还连连朝屋内躬身。
　　李长歌换了衣服，才从屋中出来，待他进了雅间，刚才换衣服那屋子转角拐出一个人来，森森望着李长歌消失的地方。
　　李长歌进来时三人正吃的起兴，霍胜男是左手拿酒，右手拿筷，一口酒，一口肉，大呼过瘾，见李长歌进来，道：“你要再不回来，这菜可就吃完了。”
　　李长歌白眼一翻：“吃完了我就喝汤呗。”
　　赵立威用丝巾擦擦嘴，笑道：“李公子要尝尝，就算是本候那尽是山珍海味的侯府，也比不过这桌上简简单单几道菜。”
　　“哦？”李长歌拿起筷子，笑道：“那我真要尝尝了。”
　　这次赵瓷儿比在首阳城那会儿可算文雅多了，吃什么都是一小口一小口，不急不躁。
　　或许是因为那时她是赵小公子的原因吧。
　　尝了几筷子，李长歌点点头，看来他走后这些小子没少下功夫，没枉费他一番心思。
　　酒足饭饱，侍从将一壶呈上来，赵瓷儿美眸一亮，脱口道：“这可是酸梅汤？”
　　赵立威笑道：“不错，正是酸梅汤，殿下喝过？”
　　赵瓷儿点点头：“与皇兄到江南游历时喝过一次。”
　　她柔柔笑道：“至今我仍忘不了它的味道。”
　　赵立威哈哈一笑：“的确，尝过它味道的人，很难忘掉。”
　　侍从替他们倒满杯中，霍胜男一饮而尽，目中放光，道：“这酸梅汤，酸酸甜甜，这感觉……让人还想再喝！”
　　李长歌低头喝自己的，默不作声。
　　这一顿饭是宾主尽欢，赵立威答应明日一早便派人将公主送回京城，赵瓷儿也安下心来。
　　回到侯府，将李长歌霍胜男两人安排住下，大家便各自去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屋里屋外一片宁静，李长歌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里想的全是今天富远侯的举动，和王侯府里怪异的氛围。
　　终于，感到烦躁难耐的李长歌翻身起床，推开窗，身形如游龙一般滑了出去，提气一跃，手掌钩住屋檐身形一翻，稳稳落在屋顶之上。
　　感受着宁静的晚风，看着远处点点灯火，心中的烦躁终于平静下来。
　　挑了个地方躺下，望着无垠的星空中那条璀璨的银河，李长歌仿佛就要陷入其中，感觉自己身子也轻了起来，好像随时都会羽化成仙。
　　没有工厂的污染，没有废气的排放，这个世界是如此纯粹，这里的夜空是如此干净，这就是最原始的大自然么？
　　李长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望着漫天星子失神。
　　“一般这个时候该想些什么呢？应该是以前的事吧？”李长歌自嘲地笑笑，“但我好像快要忘记了，就算我多努力去记起，但每次入睡每次醒来，它们总会偷偷溜走……”
　　现在还能记得的，只有那天在天台上的风，蓝天上的云，和脚底下来来往往的车流，许多人，许多事，都已淡去。
　　更讽刺的是，就连这个李长歌的记忆都未留存一丝。
　　这难道不是对一个穿越者最大的惩罚吗？
　　但幸运的是，他遇到了李寻欢，遇到了薛婉萍，还遇到了霍胜男、赵瓷儿，这总算一丝慰藉。
　　一阵瓦片翻动声响，李长歌抬头一看，那身形，除了霍胜男还有谁？
　　又躺下去，懒懒道：“你也睡不着？”
　　霍胜男在他身旁坐下，道：“是啊，明天就要走了，总觉得心里有些堵。”
　　李长歌道：“本来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分开是难免的。”
　　“之后你打算去做什么？”
　　李长歌道：“我？我要去京城。”
　　“去京城？去做什么？”
　　“报仇。”
　　夜里看不清霍胜男的神情，她继续问道：“报什么仇？”
　　“灭门之仇。”
　　“那件事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是，但我的内心还未平定。”
　　“你知道要去找谁报仇？”
　　“不知道，和谁有关系就找谁。”
　　“这么说，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李长歌将双手枕在头后，道：“也许吧。”他侧头看霍胜男，问道：“你呢？”
　　霍胜男道：“报仇。”
　　“什么仇？”
　　“杀父之仇。”
　　“哦。”李长歌道：“那你的仇人一定很惨。”
　　“是。”
　　“祝你成功。”
　　“好。”
　　两人沉默沉默一会，霍胜男问：“公主为什么让我们留下来？”
　　李唱歌轻叹道：“或许是因为害怕吧。”
　　“她已经在富远侯府中，没人能伤得到她，有什么可怕？”
　　“或许她怕富远侯是叛徒。”
　　“……”
　　赵瓷儿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帐顶，不知道为什么不敢闭眼，好像有人随时会闯进来将她掳走似的。
　　身旁没有霍胜男，屋外也没有李长歌。
　　十几天相处，不知不觉她已将这两人当做依靠，即使在深深侯府中，没了他们仍会觉得空虚害怕。
　　次日清晨，侯府大门，一队人马整备完毕，准备出发。
　　由富远侯手下得力干将率领二十人亲自护送赵瓷儿上京，那李长歌霍胜男便在此处分手了。
　　“殿下，一路顺风。”
　　车中赵瓷儿已坐好，车外李长歌朝她拱手。
　　赵瓷儿朝两人轻轻点头，放下窗帘，听小将道：“启程！”
　　车马缓缓动来，渐行渐远。
　　李长歌轻叹一声，道：“霍姑娘，后会有期。”
　　霍胜男点点头：“下次再会，你我一醉方休。”
　　“好！”李长歌大笑，跨上侯爷给他们准备的骏马，拍马离去。
　　如此一来，三人天各一方，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