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哪里》谷泉yky

5、欧菱

　　英语，作为大学的公共必修课，通常都是两班或两系同上，与我们合上的是企业管理系1班。处于人类特有的抱团意识，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两系各站一边，中间的走道就像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银河，谁都不肯坐到另一边去。
　　我对英语课的感情真的是一言难尽。我不讨厌英语，事实上，学了理科以后，我就没有薄弱科了。什么单词、语法、阅读、作文，都是我的强项，但是，我不能读，确切的说，我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读。不是发音准不准的问题，是根本张不开嘴。所以，上英语课，我喜欢坐在最后排，安安静静的听。在松大上课，想坐在最后一排，实在是太容易了，你只需要不去那么早就行。在这个学霸云集的地方，一定要懂得“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图书馆最里面的靠窗的位置，每堂课的前三排，是需要你用生命去努力争取的。夸张了一点，但事实如此。
　　而对于我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不需要早起，不需要每天都神经兮兮的，就可以做到自己想坐的位置。
　　距离上课还有5分钟的时候，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来一名男生，估计是眼前座无虚席的景观震慑到他了，有片刻的惊讶，然后略显无奈的朝最后排走来。他坐在企管系的那一侧，在书包里乱翻一通，似乎没找到需要的东西，然后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再然后扯过我放在桌角的写满密密麻麻单词的练习纸，拿了我一支笔，头也不抬的说了句“同学，借用一下”，径直走到讲台上，对着他班的同学喊道：“昨天已经通知大家了，和2班的篮球比赛谁要报名，抓紧时间，那边催得紧，我得马上送过去，希望大家不要耽误我上课。”
　　管理系那边陆陆续续有人报名，我们这边也有了一些声音。
　　“看人家管理系的，课余生活多丰富。听说是为了促进全系各班同学之间的团结，打的是友谊赛。”
　　“咱们系虽然没企管的人多，但好歹也6个班呢！怎么就没人组织点活动呢？”
　　袁野也听到了一些声音，可能他也来晚了，所以座位也比较靠后。“别跟着瞎起哄，这才开学几天就打比赛？活动会有的，但不是现在。”
　　欧菱也说：“班长说的对，大家都不熟悉，比赛只会破坏友谊。尤其是企管这帮人，都感觉自己是天之骄子，他们比赛，不打起来才怪。”
　　“就是就是，我听说他们这次比赛就是这个一班班长提议的，这个人高中的时候就爱出风头，溜须拍马是强项。估计是想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吧！”
　　“班长，你们不都是松大附中的吗？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袁野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英语老师进来了，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个女老师，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哇！”只听得大家轻叹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里格外明显。我不禁抬起头，心中也“哇”了一声。
　　老师抬头看了看我们，轻松一笑：“怎么？被我的美貌惊艳到了吗？”大家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随后，她转身对跟在她身后的男同学说：“你影响到我上课了你知道吗？姜杉同学，下不为例。”
　　“是！”
　　没错，这“哇”的一声是送给这名叫姜杉的同学的。这是一位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王子。身高足有一米八多，身材也很好，一看就是经常健身的那种人，穿着看似简单普通，但衣服的质感超好。我不太好意思仔细观察他的五官，装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那一双剑眉自然而不是威严，眼神熠熠生辉。皮肤略显棕色，但并不黝黑，似乎这样恰到好处的肤色充分彰显了他男性的英姿。虽说没有人是完美的，但是仅从长相上来看，你真的挑不出他哪里不完美。
　　他走到后面坐在他班班长身边，说了句：“比赛算我一个。”
　　那一天，宿舍里的话题，都是这个帅哥。
　　“你们知道今天管理系的那个帅哥是谁吗？”吴蔓消息灵通，显然不是在问我们，而是等着我们问她。
　　只是半天，也没人搭理她。欧菱从始至终都不太愿意和她说话，我倒是挺想知道的，谁还没点好奇心呢？只是感觉问了又好像自己是别有用心似的，也没接她的话。倒是袁紫蕙，随口问了句：“管理系的？”
　　我以为她好奇我们为什么会讨论管理系的人，回了她一句：“我们和企管系的一起上英语课。”
　　“哦！”袁紫蕙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一旁的吴蔓滔滔不绝起来： “他叫姜杉，明德的皇太子。明德你们知道吧？就是春城的明德药业，全国都很有名的。”吴蔓碎碎念了很多关于姜杉的过往，就好像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一样。
　　姜杉的出现，并没有在我们的生活中掀起多大风浪，不管他有多优秀，即使他真是童话中走出的王子，我们也都知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和王子在一起的，多半是公主，灰姑娘只有一个。谁都知道，那不是自己。况且，松大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这里简直比高中还可怕，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个未来要比做一些不切实际的花痴梦靠谱得多。所以，生活依旧，上课，下课，泡图书馆，处于这个奋斗的时代，我们日日脚步匆匆。
　　只有吴蔓除外，虽然她不再天天八卦关于姜杉的话题。但她的身体很诚实，行动很明确。她会为了看姜杉的比赛翘课，一大早的排在体育馆门口，就为了争取一个靠前的位置，她上的最用心的课就是英语课。她试图坐在离姜杉最近的地方，她尽一切可能的回答老师的问题。没多久，她就成了被管理系和农学系同时厌恶的人。
　　企管的比赛在开学的一个月后落下帷幕，还真的被欧菱猜中了，二班和三班为了争第一差点打了起来。也不奇怪，在高中的时候，都是各学校娇生惯养的，谁都不让谁。记得我们的高中老师就说过，某种意义上，优等生比学困生难带，都有自己的脾气，考得好了，家长认为是自家孩子聪明有本事，考不好了就是老师无能学校无能。不像学困生，孩子考得不好，家长还得安慰老师“孩子不懂事，让您操心了”。好像又扯远了，也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农学系三班，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集体活动——聚餐。
　　“班长，你有点创意好不好？打有人类那天起，集体活动就是聚餐了。我们可是80后，新时代的急先锋，能不能不这么俗套？”
　　当袁野在班级里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反对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家抱怨着，调侃着，似乎再没有比这个更差的决定了。
　　等讨论声稍稍平息的时候，袁野才又说道：“既然说打有人类那天起就有聚餐，那就说明聚餐的存在是有合理性的。大学不像高中，那时候我们天天吃在一起学在一起，咱们都开学一个多月了，相处的时光寥寥无几，到现在你们有的人还互相不认识呢！大家什么性格什么秉性更是一无所知，我们这次活动的目的最主要的就是‘破冰’，聚餐的氛围好，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就都熟悉了，而且也不需要花费太多。至于其他方式的活动，我们有四年的时间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袁野这么一解释，大家就觉得合理多了，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每个人交了100块，定在周六下午。
　　我发誓，我是真心想去的。可周五下午的时候胃就开始不舒服，老毛病了，这么些年，只要有什么抛头露面的场合，我就难受。没去医院检查过，据说做胃镜很遭罪，反正每次都是紧张的时候才胃疼，吃点药就好了。我给自己的诊断是——神经性胃炎，我也不知道医学上有没有这种病，但我就是这种症状。最夸张的时候，高中学校表彰需要到讲台上领奖的时候，我都得提前吃一点药，预防一下。
　　到了第二天，大家准备出门的时候，我的胃已经疼得直不起腰来了。吴蔓看到我和往常不太一样，到我床头，关切的问了句：“李春天，你怎么了？”
　　“没事，胃有点疼。你们先走吧！”
　　“那行，你先休息一下，我过去跟他们说一声。”说完，吴蔓就出去了。
　　这时候，欧菱站在我床头的梯子上，摸了摸我的额头，焦急地说“你这浑身都汗湿透了，是有多疼啊！我带你去医院吧！”
　　“我没事儿，老毛病了，你先走吧！实在不行，等一会儿袁紫蕙回来叫她带我去。”
　　“她去话剧社排练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都这样了，我还吃什么饭啊？”
　　医院门诊，我输了液，舒服了一些。欧菱拿着一堆化验单和药递给我，“急性胃炎，医生说还得再输几天液，然后把这些药吃了。”
　　这时候，欧菱的电话响了，是袁野。
　　“肯定问你的。吴蔓应该告诉他你生病了。”
　　我这才想起来的时候没带手机，就在欧菱接电话的那一刻，我小声请求她：“别说我在医院。”
　　欧菱接完电话，问道：“怎么，怕他们来医院看你啊？”
　　“不是，就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我自己没事儿的，一会儿打完了我就回去了。”
　　欧菱斜倚在椅背上，有些疲惫的说：“不想折腾了，以后再说吧！”
　　输液是个漫长的过程，你眼睁睁的看着药水在输液管里一滴一滴的落下，无聊得要死，可它就是快不起来，真的是无聊至极。人在无聊的时候，就更容易犯困。欧菱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说：“我们聊会儿天吧！不然一会儿就睡着了。”
　　“好啊！”
　　她看着我，目光中透着等待，然后是无奈，“你这么聊天能把人聊死。”
　　……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终究还是她找了个话题，开始了我们的对话。
　　“什么？”我确实不知道她的意思。
　　“怕人？你生病不是因为不想参加聚会吗？”
　　“我是真的生病了！刚刚医生不是也说了吗……”
　　“我没说你装病……应该说是心理疾病。你是不是有社交恐惧症啊？”
　　社交恐惧症？我没听过这个词。应该不是吧？我不觉得我有什么病，我也并不害怕参加什么聚会，我只是害怕陌生的环境，害怕露怯。这是病吗？这应该是人性格的一部分。至于生病，我确实一紧张就容易胃疼，可没准是我真的有什么胃病呢？
　　“应该不是吧！我以前也参加同学聚会的。”
　　“那是因为跟我们不熟吗？”
　　“估计是吧……”
　　“李春天，你真的是话题终结者呀！不过，我还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我真的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羡慕我，“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我要是别人，估计都会讨厌我自己。”
　　“我看过你的高考分数，高出一本线那么多，所以，你来这里，是有梦想要实现的，是吗？”
　　“上大学不都是为了圆梦的吗？”
　　“我不是啊！确切的说，我都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我没什么喜欢的事，也没什么讨厌的事。当初报考时，我没想到我能考上松大，第一批是随便报的。我当时报了一个南方的大学，我妈不同意，她怕我真的考上，后来我就改了松大。第二批报的是江城大学，和我家隔着两条街。也是我妈让我报的。我的成绩本来就忽上忽下的，加上也没啥压力，还真的考上松大了。我妈当时虚惊一场，说幸亏当时没让我报南方的大学，这要是考上了可怎么办？我们报到那天，她还哭了呢！说我从小就没离开过她，这回离这么远，她很不放心。拜托！从江城到春城，两个小时，她不放心，我真是服她了。”说着说着，欧菱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这么听话，你妈妈可真幸福。”想想我妈，好像我从来都没有让她省心过。小时候，她要我留长头发，说那样才有女孩子的样子。我偏不，短发一直留到现在。她要我不要记恨立春哥哥，可是10岁以后，我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填报志愿时，她是希望我选择一个体面一点的专业，以后的工作也能光鲜一点，可那时候，她已经不再给我任何要求或者建议了，因为她知道我是不会听她的。如果她能有欧菱这样的女儿，或许她的人生还会幸福一点。
　　“我不敢不听话呀！我要是不听她的，她就哭，以前还挺反感的，现在已经习惯了。军训的时候我不是中暑了吗？医生都说了，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体质太弱了，锻炼几天就好了。你猜我妈怎么说？”她停顿了一下，并不打算让我回应什么，继续说道：“她说，晕这一次都吓死我了，还训什么训？我们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当兵的。然后软磨硬泡的哄骗着医生给我出诊断。医生不同意，说我没什么病，他不能做昧良心的事。接着，我妈又去找院领导，又是一顿软磨硬泡，院长实在是无语了，就同意让我回家了。”
　　欧菱哭笑不得的向我讲述着她老妈的事情，我不由得感叹，小公主也不当啊！如果我妈这样，我估计会疯掉吧！
　　“从我记事开始，我爸爸就一直在工作，就我妈陪着我，我和我爸都特别害怕我妈哭。从小，我爸就说，我妈不容易，她本来有自己的事业的，为了让我爸可以安心创业，她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我们俩谁都不能让她流眼泪。所以，我从小就很乖。可是慢慢的长大了，我就发现，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像我来到松大，都不知道要怎么度过这四年？我爸说我什么都不用想，他已经把我的后半辈子计划好了。有时候我想想，我之前的人生已经是一片空白了，难道这一辈子都这么浑浑噩噩吗？可也只是想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
　　“不一定什么事情都要想明白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那是人们用来逃避现实安慰自己的。如果真的糊涂好，那干嘛人们还要求自己保持清醒呢？我觉得，我觉得咱们寝室里的这几个人，你是最清醒的。所以，我特别想和你做朋友，没准你能‘点化’我，给我指点迷津。”
　　“做朋友我求之不得，‘点化’还是算了吧！”我不由得笑出声来，“我要是有那个本事，还会在这里输液吗？”
　　我挺喜欢欧菱的，单纯、直爽、善良。她可以由着自己性子生活，她不喜欢吴蔓，她就可以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当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又毫不犹豫的伸出援助之手。身为富家千金，不用为生活烦恼，别人拼尽全力都不一定考得上的松大，她却唾手可得。她虽然抱怨老妈过分的约束自己，但那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很多的善事，这一生，才可以无忧无虑。至于她所说的梦想与目标，慢慢的，会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