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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我还能走吗? ...

  •   我原本以为回家看看,就可以打消心中的不安,就可以安心的回到春城办理留学的相关事宜,就可以静静地等着,和袁野一起离开,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回,就彻底回来了。
      六月初,插秧已经接近尾声,村子里的人开始闲下来。坐在门口树荫下乘凉的人,聚在小卖部闲聊的人,随处可见。他们看见我,也会停止口中的谈资,与我寒暄几句。可能是我多疑,总感觉在我的身后,他们议论着什么和我有关的话题。
      推开大门,进了院子,一如既往的冷清。再往前走几步,到了房门口,才发现,爸妈房间的外窗玻璃被打碎了,爸爸和妈妈正在收拾满地的玻璃碎片。看见我,吓了一跳,“春天?你怎么回来了?”
      “爸,这是怎么回事呀?”
      “没啥,昨天夜里风大,刮的。”
      “风能把玻璃刮碎?”
      还没等爸爸说什么,院子里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李春天你个小崽子,还钱,快还钱!”正是大伯母,身后跟着唯唯诺诺的大伯父。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懵了,完全不知所措,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爸爸,“爸,这是怎么回事?”
      爸爸赶紧把我护在身后,说:“春天,快走,你快走!”
      大伯母就像个疯子一样朝我扑过来,一边扑一边骂:“你他妈的还想跑?不还钱整死你!”
      爸爸死死地护着我,妈妈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不住地掉眼泪。我被彻底激怒了,用力挣脱开爸爸的双手,冲到大伯母面前,吼道:“你动我一下试试!”大伯母怔了一下,她没想到会激怒我,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我知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问大伯母道:“说吧!什么钱?”
      这时候,院子里聚满了人,这是让我对于人性最心灰意冷的时刻。为什么我才到家,大伯母就得到了消息?这个村子,人人都是“传音筒”,人人都愿意看别人家的热闹,然后在茶余饭后,三五成群细细咀嚼,不时发表一些自己的言论和看法,仿佛能参透一切,做别人的人生导师一样。没有人会明白,静坐常思记过,闲谈莫论人非,才是人活一世的大彻大悟。
      大伯母瞬间变脸,收起她的伶牙俐爪,坐在地上号啕痛哭,演起悲情角色来,“你们一家都黑了心肝呀!我家立春累死累活攒的血汗钱呀!都被你们骗没啦!骗没啦!一分都不剩啊!人前装老实人,背后缺了大德呀!”
      再看身后的各位看官们,面不改色心不跳,眼神游移在我们双方之间,静等大场面的爆发,或许在他们心中,年度最佳影片都没有眼前这一幕家庭伦理大剧来得精彩。
      我回头问爸爸:“爸,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爸爸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是立春主动借的……”
      爸爸还没说完,大伯母马上打断,“你放屁,那可是十万块呀!说借就借啦?是你骗我儿子的……”
      “都住口!”我吼了一声,实在不愿意看她再疯闹下去,“你先回去,明天,我把钱还你。”
      “春天……”爸爸抓住我的手臂,我知道他的意思,没有理会。
      大伯母并不相信我,“现在就还,明天你跑了咋整?”
      “我说明天还就肯定会还,你再闹我就报警。”然后目光转向看热闹的人群,“我家窗户还漏着呢,警察来了我可说不好是谁砸的。”这些人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离开了。
      大伯母临走前也不忘撂了句“狠话”,“不还钱谁都别想好过。”
      所有的人都走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和爸妈一起收拾了屋子,这时候要买一块新的玻璃是来不及了,好在已经入夏,天气暖和,爸爸在仓库里找了一块扣大棚的塑料布,把窗户堵上,以免夜里进蚊子。
      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终于,一家人坐在炕上,整理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爸妈坐在炕头,我倚在炕梢的角落里,摆弄着手里的银行卡,这里面装着我留学的所有费用。
      “爸,这些钱是怎么凑起来的呀?”
      “哎!”爸爸有叹了一口气,这个下午,他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我把地包出去了,三年。想找别人担保贷点款,没找着人。不知道立春听谁说的,就找到我,要给我作担保,然后又给拿了十万块钱……”
      “也就是说,这里面的钱,有一多半都是春哥的?”
      爸爸点了点头,“立春是个好孩子,我说了会慢慢还给他,他说不用还,原本也是攒起来要给你做嫁妆的。后来你大伯母不知道在哪儿听到的消息,就逼着他把钱要回去,我想着在外面先筹点钱给你大伯母,别让立春为难,没想到前几天立春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到现在都联系不上。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在哪?”
      我拿起手机才意识到,我没有春哥的电话,于是拿过爸爸的手机,爸爸说:“没用,我每天都打,打不通。”
      我照着爸爸手机中的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拨通,兴许陌生号码,春哥会接,没想到对方直接语音提示号码为空号。我想起了前几天,春哥的突然出现,想起他落寞的神情,他,是在跟我告别吗?他,是走了吗?
      爸爸看我半晌不出声,说道:“春天,早点睡吧!明天早点走,下午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吗?”
      我的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爸,你说,我还能走吗?”
      晚上,袁野打电话给我,“春天,你回家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呢?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听得出来,他很焦急。
      “没有,就是……袁紫蕙回来了,我担心她,所以……陪陪她。”
      “哦!”袁野沉默了片刻,“他们的事我听说了,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吧!那你明天能赶回来吗?如果回不来,我让我妈再重新约时间。”
      “不用,你……先把你的事情办妥,我再另约时间。”
      “为什么?”袁野有些不解,“我们说好要一起的……”
      “袁野你听我说,你出国的事情家里一直在帮你准备,你学日语选学校都会比我快,所以你不用等我,你不是说过,要资源优化配置吗?”
      袁野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好吧,但是说好了,走的时候必须要一起走。”
      “嗯。”
      我没再多说什么,再说,就真的控制不住了。袁野,我走不了了!我们可能要分开几年了!袁野,你说,再过几年,你还愿意回到春城找我吗?你还会像现在一样这么喜欢我吗?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因为我的好高骛远,不切实际,逼走了春哥,伤害了我的父母。我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不能再因为一己之私,伤他们更深。
      第二天,我带着大伯母去了银行,将十万块转到她的存折上。她看着存折上多出来的巨款,得意的嘴角上扬,一句话都没说的离开了。到最后,他也没有提一句春哥的事。哪怕她跟我撒泼打闹一番,也算是有一点做母亲的样子。可是她没有,一句话都没有。她只关心钱,她的眼里、心里,也只有钱。我无法想象,春哥在离开的那一刻,会有多绝望。
      春哥的离开,我也难辞其咎。我抱着一丝幼稚的怨恨与他疏远了那么多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手足,我没有给他亲人一样的关怀,却做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许多年后的某时某刻,我仍旧会想,如果他来找我的那一天,我能和他敞开心扉的对谈一番,他会不会就不能离开?
      大伯母走后,我又还了贷款。离开银行,心中空悬已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一刻,我感到无比轻松,这种轻松,是我决定出国以后就再也没有过的感受。我知道,我的人生,终于走上正确的轨道了。
      准备打车回家,没想到在街上碰到了高杨妈,于是上前打了个招呼,“姨,上街买东西啊?”
      高杨妈神色黯然,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春天回来啦?这是要走吗?”
      我不置可否,“高杨现在在哪打工呢?”
      听见我问高杨,她的腔调立马变了,哭着说:“春天呀!高杨出事儿了,你走之前能不能去看看他,他就听你的话,我们说啥他都不听呀!”
      出事儿!我现在听到这个词,脑袋就会“嗡”的一声,为什么不管是谁,都在走霉运?高杨又怎么了?
      就这样,我跟着高杨妈去了她家。一路上,听着高杨妈断断续续地说着家里发生的事情。
      春节过后,高杨就出去打工了,一开始在工地做些力工活,虽然累点,但还算安稳。后来打电话就说换工作了,跟着什么大老板要做什么大买卖,还说什么要投资,那老板说得一套一套的,哄得他们一家人全信了,一波一波的往出拿钱,直到家里的钱都拿得差不多了,高杨妈才反应过来是不是被骗了。到街里派出所一打听,才知道是碰到传销组织了。等到高杨被解救出来的时候,高家的积蓄已经散尽。败光了家底的高杨也一蹶不振,整日困在家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高杨妈以泪洗面,“春天,钱没了我心疼,可我更心疼我儿子,你都不知道,他现在都造的没有人样了。钱没了还能再挣,你说要是人没了,我管谁要儿子去呀!呜呜……”
      到了高杨家,推开高杨的房门,一股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每天除了送饭,他都不让我们进,春天,你好好跟他聊聊,姨求你了。”说着,高杨妈退了出去。
      我看着眼前的高杨,这个大家公认的“村草”,颓废得已不成样子。以前的高杨,体格健硕皮肤黝黑,干起农活来像头牤牛,一个顶三个。而眼前的高杨,骨瘦嶙峋,老气横秋的窝在炕上四散的棉被里。明明已经入夏,不知他哪里来的寒意。以前的高杨,虽是农村小伙,但是干净利落,再忙,从地里回来也要洗干净一身的泥土再吃饭睡觉。而眼前的高杨,蓬头垢面,像书中走出的鲁滨逊。鲁滨逊被困荒岛,尚有求生的意志,可是高杨,像是被抽走灵魂的枯骸,一点活力都没有。
      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淡漠地问了句:“你不是要出国吗?怎么回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双颊流了出来,“高杨,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看见我哭了,高杨消散的魂魄开始聚拢,我依稀觉察到他的脸上有了些难过的表情,“我也有不顾一切想要留在身边的人,只是,我留不住了,永远也留不住了。”高燕干枯的眼眶里微微湿润。
      不顾一切想要留在身边的人!原来是我,又是我!一个李春天,逼走了李立春,误导了高杨。一个李春天,毁了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李春天啊李春天,你总怨人世险恶,人情淡薄,却没想到,那个最险恶最淡薄的,竟然是你自己。
      “高杨,对不起,我错了,是我害了你。”
      “与你无关,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妄想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活该。”
      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又何尝不是在妄想不属于自己的命运?我擦干眼泪,整理好思绪,对高杨说:“高杨,别灰心,好不好?我们一起纠正这个错误,好不好?”
      高杨惊讶地看着我,“你不走了吗?”
      “这里是我的家,我还能到哪里去呢?”
      高杨说,我是他重新开始的动力。可是,我的动力没有了呀!那天晚上,我推脱袁野的缓兵之计被他识破。他见我迟迟没有回春城,觉察出不对来。于是不间断地给我打电话,“春天,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我见实在瞒不住,只得敷衍他,“不是什么大事,一点小状况,过几天就回去。”
      “春天你实话实说,否则我现在就赶过去,我有很多办法可以弄到你家的地址。”
      这回彻底瞒不住了,我只能控制自己,一定要冷静,“袁野……我觉得两个人谈恋爱没有必要非得黏在一起,距离产生美,没准你去留学的这几年,我们的感情更深厚了呢?”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我去留学这几年’?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袁野开始着急。
      “袁野,我家里……确实出现一点小状况,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出国了,但你别担心,真的只是小状况。已经解决了,等你走的时候,我去送你。”
      “你送我干什么?你都不去了我去还有什么意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真的没事儿!这样,我现在就回春城,好不好?”
      显然,袁野在我一遍又一遍的搪塞中失去了耐心,“李春天,你就在家里等我,我马上过去,如果一会儿见不到你,后果自负。”然后挂断了电话。
      等我再打电话,对方已是关机状态。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我马上给袁野妈妈打电话,“阿姨,袁野刚才说要来我家,我没拦住,他电话关机了。你们快想办法拦住他,他在气头上,我怕出什么意外。”袁野妈妈马上答应,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来,我猜想,他会到辅导员那里调取我的个人信息,然后开车过来,这是最快的办法,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开赌气车是司机的大忌,况且袁野的技术并不算多高,我不敢想象他会遇到什么样的状况,只盼着老天爷看在我最近频繁的走霉运的份儿上,让我安心一回,让袁野平安到达。
      最终,我还是高看了我自己,我连这最后的一点幸运也没盼到。我没能等到袁野本人,只等来了袁野妈妈的电话,袁野,出车祸了。
      我没想到,再次看到袁野,是在松大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他是在高速上,与一辆货车相撞,车已经毁了,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我的袁野,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现在却浑身插满了管子,躺在那里,不复往日的生气和活力。
      袁野妈妈以泪洗面,她应该是恨我的。是我害了他的儿子。从现在开始,李春天“刽子手”的“屠杀名单”里,又多了一个至亲的人。
      经过两天一夜的观察,袁野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转入了普通病房。他看见我,安心不少。我知道他有好多话要说,奈何身体虚弱,清醒片刻就便昏昏欲睡,睡着了的袁野,仍死死地抓着我的手,不放开。
      袁野妈妈走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春天,你出来一下,阿姨有话对你说。”
      我依稀猜到了她要说的话。她把我带到医院附近的咖啡馆里,选在这样的地方,说明她要说的话严肃而郑重。
      “阿姨,您要是心里不痛快就骂我几句吧!袁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有责任。”
      “我不骂你,袁野是个痴情种,他这个样子我谁也不怨。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这个做妈妈的感受,我十月怀胎生下他,二十多年精心养育他,到现在看他伤成这个样子,我的心有多疼你知道吗?”
      “我知道,对不起。”
      “我不用你说对不起,我只希望你放过他。”
      “我知道,阿姨,我会跟他说清楚的,让他自己出国。”
      “不单单是出国的事。”
      “还有什么事?”我有些不明白。
      “我们原本的打算就是让他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他学这一行,在国内我们实在是帮不到他什么,可是他的姑姑和姑父在日本都是这个领域的佼佼者,他在那里会有更好的发展。我们本不想干涉你们的感情,可是你也看到了,你们真的不合适。”
      我听明白了,她这是要我们分手。“阿姨,您看这样行不行?让袁野先去留学,您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的工作和事业有起色了,我就去日本找他,行吗?”
      “孩子,你要几年才能出头?要他等你几年?我刚刚说过了,我的儿子是个痴情种,且不说你要是不去,他会不会去,就是他真的去了,有你在国内牵绊着他,他会安心留在日本吗?”
      没有希望了,我和袁野,没有未来了。我喃喃地说了句:“真的非要出国吗?”这可能是我的潜意识里,最后的挣扎。
      “春天,如果你是一位母亲,你会怎么办?”袁野妈妈继续问道。
      如果我是一位母亲,我会希望我的孩子少走一些弯路,少吃一些辛苦,我会希望她的人生没有沟坎,全是坦途。原来,我就是袁野人生路上最大的沟坎,是我,羁绊着他无法前行。
      那天晚上,我守着袁野坐了一夜,看着他睡梦中安静的样子,心中无比留恋。
      凌晨三点多,天蒙蒙亮的时候,袁野醒了。他看见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一夜没睡?”
      “睡了一会儿,刚醒。”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他醒来的两句话,都是在考虑我和他的家人,他的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有点。”
      我去食堂买了一份小米粥,看着他吃下,脸上有了些血色。
      “春天,你在电话里说不走了,为什么?”刚刚有了一点精神,又开始操心这些事情。
      “没什么,家里实在是凑不齐那么多钱,就不去了。”
      听我这么说,袁野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不去就不去,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去的。等晚上我妈下班了,我就让她去把钱要回来。等我出院以后,咱们就准备考研。”
      看着他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我多希望他所规划的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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