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哪里》谷泉yky

34、这一次，我是真的想回家了。

　　从决定出国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没有安定过。这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过的心慌意乱，我所有的生活都那么的不真实。我到底要干什么呀？
　　我没有心思准备毕业论文，我不知道爸爸要怎么筹到那一笔钱。他可能会把所有的田地承包出去，可算到一起，不过才6亩薄田。就算是一次性承包三年？五年？能有多少钱呢？他可能还会去央求别人帮忙担保贷款，如果能顺利求到人的话，可以在银行贷出5万块，再向亲戚朋友借一些，加上家里少有的一点积蓄，可能勉强筹得到20万吧！
　　可是，我带走了这笔钱，他们要怎么生活？没了土地，也没了年轻人的精力和体魄，还欠了一堆外债，我这是要把自己的父母往绝路上逼呀！李春天，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我无数次良心发现似的忏悔，又在见到袁野后无数次的坚定自己的信念。我不断的在心里安慰自己，我李春天，就自私这一回。等我出去以后，一定加倍努力，和父母一起还债。
　　我就这样，一天一天，度日如年。我以为那个时候的自己，是过得最辛苦的人。直到某一天，回到宿舍，看见泪流满面的袁紫蕙……
　　袁紫蕙的眼泪顺着眼角，像断了线的珠子留下来，人却异常的安静。仿佛魂魄被抽走，只剩一具干瘪的尸身。欧菱在一旁不住的询问：“袁紫蕙，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呗！你别吓我……”
　　夜已经很深了，我们三个挤在袁紫蕙的被窝里，她的眼泪还在流，偶尔伴随着几声抽泣，让我们知道她还活着。月光透过窗子，映射到吴蔓睡过的空床铺上，惨白而冷清。我从不知道，人的身体里，储藏着那么多的眼泪，亦或是她太过伤心，浑身的血肉都化作眼泪流了出来。那会是多让人绝望的事呢？
　　午夜已过，袁紫蕙终于不再哭泣。她轻轻的说了一句：“我和姜山，完了。”
　　完了？什么叫完了？
　　哭过的袁紫蕙，显得异常的平静，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今天，不，应该是昨天，是姜山的生日。姜山说，公司为他准备了生日会，要晚一点结束，要袁紫蕙耐心等待。袁紫蕙本也不是矫情的人，正好要准备教资的面试，就答应了姜山。
　　没想到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姜山妈妈打来了电话，说邀请她一起参加生日会。袁紫蕙本来是不想去的，她不喜欢那种应酬性质过于明显的场合。但是也不好回绝姜山妈妈，毕竟是长辈，最终还是去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去，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窘境，姜家人的嘴脸，会丑陋到如此地步。
　　天殷盛苑的豪华贵宾厅内，歌舞升平。袁紫蕙的到来像是给这场盛会按下了暂停键。最出乎意料的是姜山，彼时，他正在和一个妙龄美女手挽着手到处敬酒。在看到袁紫蕙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迅速地从美女手中弹开。在大家的窃窃私语声中，走到袁紫蕙面前，“紫蕙？你怎么来了？”语气轻柔且带着不解和疑惑。
　　那一刻的袁紫蕙，是懵的。不管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她只能茫然的看着姜杉妈妈，说道：“是……阿姨要我来的。”
　　姜山妈妈笑靥如花地走过来，温和而优雅地说：“小姑娘，你找谁？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这一句话同时惊到了姜杉和袁紫蕙两个人，他们都不太清楚，原来家中的常客，妈妈默许过的姜家儿媳妇，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陌生人？袁紫蕙定了定神，说道：“我是姜杉的女朋友。”
　　“女朋友？”在场的人不由得惊呼，能够感受得到，他们极力压制着内心的好奇和冲动，自诩为上层社会的人们是不会允许自己像“普通百姓”那样有失涵养的。他们会彬彬有礼地表明自己的疑问，“姜杉的女朋友不是郁小姐吗？”
　　然后身边马上有人附和：“对呀！北京奥运会的时候我们还见过，这怎么……”
　　“我记得抗震救灾那会儿就是郁小姐和姜杉一起代表明德的呀……”
　　在一片片窃窃私语中，袁紫蕙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看向他们口中的郁小姐，浓妆之下看不清她原本的模样，应该也是好看的吧！她有些局促，但仍旧保持得体的微笑。那微笑，袁紫蕙记忆犹新，即使当年报纸上的图片模糊不清，她也能清晰的认出来。当年，这个微笑，这个含情脉脉地看向姜杉的眼神，让她困扰很久。原来，所有的一切，竟是这么丑陋，令人作呕。
　　为什么曾经极力反对的姜杉妈妈，会忽然同意她和姜杉在一起，为什么她说不去北京和他一起看奥运，他会爽快答应，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和不舍？为什么明德的会开得越来越频繁？为什么他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好像比明德的董事长还要忙……
　　一切都是骗局，所有的人，合起伙来，骗她一个。
　　这时候，服务员推来了生日蛋糕，足有六层。在最顶端，镶嵌着姜杉和那位郁小姐的蜡像，“他们”甜蜜的依偎在一起，在微笑，也在嘲笑。袁紫蕙，就是那个最大的笑话。她那么自尊自爱的一个女孩，此刻她所有的尊严都被这群所谓的上流社会人士丢到地上，踩得七零八碎。所有的侮辱化作一股动力，让她不顾一切地冲开人群，奔向蛋糕塔。她用力一推，蛋糕塔随之倒落，奶油四溅开来，喷到人们华贵的西装和礼服上。
　　所有人都愤怒了，“哪里来的没教养的疯丫头，保安！轰出去。”
　　大厅外的保安应声而入，姜杉马上护在袁紫蕙的身前，大声喝道：“不许动她！”
　　袁紫蕙并不领情，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打在姜杉的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姜杉妈妈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挨了打，顿时气血涌上心头，还想说些什么，被姜杉一个眼神制止住，没再说什么。姜杉稳定了一下情绪，对着在场的人说道：“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谢谢各位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会找时间向大家赔罪。”然后转身追着袁紫蕙出去了。
　　“紫蕙！紫蕙！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吹过了夜风的袁紫蕙，冷静下来。或许今天的脸面已经丢得太多了，她不允许自己像个疯子一样痴傻下去，她要留住她最后的尊严。于是，她愣愣地说：“好，你解释吧！”
　　姜杉一时语塞，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能断断续续的说着：“紫蕙，你相信我，都是权宜之计。去年明德遭遇财务危机，郁婉言是郁氏集团的长女，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只是合作关系你懂吗？我不喜欢她，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袁紫蕙打断了袁野的话。
　　“没有开始！紫蕙你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吗？我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你为了明德，不惜牺牲我们的感情，也不惜利用别人对你的感情？”
　　“我没有牺牲我们的感情，为什么我说的话你就是不懂呢？”
　　“没有牺牲？那今天的我算什么？你的地下情人？还是你和郁小姐之间的第三者？姜杉，你将我置于何地？”
　　“紫蕙你不懂，为了公司的发展，总要有所付出，但这都是暂时的……”
　　“所以，为了利益，感情，尊严，不！是我的感情，我的尊严，都可以不要，是吗？”
　　姜杉觉得再这么说下去也没有意义，只得放弃，“紫蕙，我们都冷静冷静，好吗？我先送你回去，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谈。”
　　被送回来的袁紫蕙，就是我们见到的样子。
　　黑夜中，她睁开了眼睛，依旧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在讲还没讲完的故事，也像是在说给内心中另一个自己：“他妈妈从来都没有想过认可和接纳我，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姜杉这么果决。她拗不过她的儿子，她也清楚的明白，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帮她对抗我的，就是明德。在姜杉心里，明德是最重要的。所以，她用明德的发展做诱饵，让姜杉妥协。而姜杉，他真的妥协了。他明知道他所做的是在背叛我们的感情，他还是听了他妈妈的话。”
　　欧菱叹了口气：“紫蕙，我早就说过，豪门里没有那么多王子灰姑娘的童话，都是利字当头的。姜杉曾经因为你对抗他妈妈，就说明他还是很看重这段感情的，所以，你要是能够做到委曲求全，没准也会跟他白头到老，但是如果……”欧菱没有直接说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袁紫蕙半晌无语，那是近四年的感情和她坚守多年的“自我”之间的对抗，最终，她幽幽地说了句：“我想回家，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回家。”他的话不再那么冷静而克制，语气里是无限的委屈，可能，她真的想家了。我，也想家了。
　　古老师没能等到我们论文答辩，就接到了北京的紧急调令，要他尽快动身过去参与一项课题的研发。他没有告诉同学们，所以来送别的人，寥寥无几。他讨厌迎来送往的那一套，像现在这样挺好的，就好像他只是去外地出差几天，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一样。
　　他叮嘱袁野：“你阿姨还有一些工作没交接完，她还要在春城待一阵子，你们有时间，多去看看她。”然后转身对我说：“春天，我一直觉得你的选择过于草率，但是不管是哪一条路，都是自己选的，努力的走下去，别忘了你当初学农学的初心。”
　　古老师走了，我们站在松大的校门口，很久很久，没有离开。我看着这座熟悉的大门，心里竟有些感伤。为什么？当初来的时候，意气风发，现在要离开了，该实现的理想一个都没有实现，还徒增了许多彷徨和无奈。
　　“春天，如果你不想走，现在还来得及。”袁野说。
　　“我不在乎走还是留，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可以陪你留下。”
　　袁野的眼神清澈、真诚。我没再说什么。再说下去，就又回到了原点。我不能眼看着袁野因为我与家人决裂，我与他相爱一回，就算不能成就他，也不能伤害他。
　　爸爸的钱是我们即将缴纳留学费用的前三天打过来的。那一天，与我相见的除了这二十万的巨款，还有春哥。
　　他来得那么突然，没打一声招呼，也没给我任何心理准备。以至于当他站在我的面前时，我竟然不知道要开口称呼他什么。
　　我当然知道应该叫他什么，只是，时间太久了，叫不出口。
　　他并没有像我这样无所适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听叔叔说，你要出国了？”
　　“嗯。”
　　“……”
　　半晌无语。
　　“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别让家里人担心。”
　　“嗯。”
　　“你走了，我身边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春天，你还当我是你哥吗？”
　　“……”
　　“你还会叫我一声‘哥’吗？”
　　我想个哑巴一样，任由他说什么，也不回答。我停留在自己的思绪里，想着自己的心事，如果回到从前，只有哥哥和妹妹，现在所有的困扰都烟消云散，那该有多好？
　　“算了，”李立春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自言自语地说道：“反正你叫不叫，我都是你哥。我先走了，往后……你多保重。”
　　春哥走了，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也没能喊出那一声“哥”。我始终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袁野妈妈要我准备好所有的材料，明天，他要带着我去缴费。我的心里不安到了极点。为什么会这样？潜意识里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中午，从袁野家出来，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爸，明天我就要去缴费了，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要走了。”
　　“走吧！到了那边给我们来个电话。”
　　“嗯。爸，明天办完事情，我想回家一趟，再看看你和妈。”
　　谁知，还没等爸爸说话，妈妈赶紧抢过电话，“看什么呀？我俩没啥好看的，你就忙着准备你的事儿吧？别回来了。”语气有些急躁。
　　爸爸赶紧接过电话，说：“你妈的意思是……怕你回来，她舍不得……哭哭啼啼的，不好。”
　　我觉得有些不对，以妈妈的脾气，这个时候该是唉声叹气的，怎么她反而有些急着让我离开？
　　走到宿舍楼下，看见了正在争吵的姜杉和袁紫蕙。此刻的我，无意窥探别人的事情，但是他们的故事，总要说给你听。
　　姜杉有些气急败坏，“出国的所有事情我都办好了，机票都买了，你却报考了什么教师招聘考试？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我跟你出国？那么我的身份是什么？”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理解一下我的难出好吗？你只要记住，我姜杉的女朋友也好，妻子也好，只能是你袁紫蕙就行了。”
　　“你回答我，我在你身边的身份是什么？”
　　“紫蕙，不要再闹了，好吗？”
　　“如果你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那我与你无话可说。”
　　袁紫蕙转身要走，被姜杉一把拉住，“好，你说，你到底要怎样还会消气？”
　　袁紫蕙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可以不去考试，但是你要离开明德。”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姜杉第一次感觉他和袁紫蕙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觉得你说的这些现实吗？”
　　“怎么不现实？读了四年的松大难道还找不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吗？”
　　姜杉彻底无语，“紫蕙，你现在在气头上，我不想和你争吵。后天下午一点的飞机，你只告诉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袁紫蕙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你也告诉我，你要不要为了我离开明德？”
　　姜杉气结，“紫蕙，我们都先冷静冷静，好不好？最近发生太多事了，我知道很多事情你还没有想明白。这样，我先过去，等我在美国安顿好了，就回来接你，好不好？”
　　“姜杉，”袁紫蕙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你不放弃明德，就是和我分手。”
　　“我不会放弃明德，也绝不分手。”说完，姜杉转身走了。
　　他以为这一次不过是和袁紫蕙众多争吵中比较严重的一次，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和袁紫蕙的结局，已经无法改变。
　　我走到袁紫蕙的身边，轻声问她：“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袁紫蕙不置可否，她看着我，与我相拥在一起，哭着说：“春天，这一次，我真的想回家了。”
　　我也想回家了。
　　于是，那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下午，我和袁紫蕙临时起意，买了回安平的车票，我们真的回家了，仿佛回到家，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