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哪里》谷泉yky

18、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在我决定给文帅做家教之前，袁野曾经承诺过我，要带我去参加古老师在省农科院的讲座。他没有骗我，古老师的确有一场讲座；他也没有食言，真的带我去了。可我真的去了之后，为什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呢？
　　“袁大班长，你不是说这场讲座是面向社会的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社会’？”我站在会场后面，看着这满屋子的不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在老师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座位，或兴奋的互相聊天，或无聊得闭目养神，真的是无语至极。
　　袁野故作镇定的回答：“嗯……凡是专业以外的人员统称为‘社会人员’。”
　　“骗子！”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哎！李春天，你听我解释。这几年农学冷门，古老师应邀举办这个讲座，也是想让更多的初高中生了解农学，了解我们松江这个农业大省。”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继续往外走，其实不是为了跟袁野置气，是觉得这样的讲座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对农学的热爱毋庸置疑，而且又学不到什么专业性的知识，待在这里实在是浪费时间。
　　“李春天！”袁野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我跟古老师说了今天你会来，他还专门给你留了一个前排的位置，你猜他发现你没来会不会生气？”
　　我真的是无语至极，“你这威胁人的手段真的是太低级了！”
　　袁野笑了笑，那笑中带着几分奸计得逞的得意，“别管低不低级，只说好不好用吧！”
　　“好用！”我咬牙切齿的边说便跟着他返回了会场。
　　古老师真够意思，给我留了第一排的位置，袁野就没这个福分了，他负责端茶倒水等后勤工作。
　　古老师出现在讲台上的时候，除了礼貌性的掌声之外，并没有太多人关心他要讲什么。城市里的孩子，从不缺少听讲座的机会，何况是关于农业的。古老师似乎也早有预料，所以，开篇说道：“同学们，在我的讲座正式开始之前，我来问大家一个问题：在你们的认知中，农业是什么？”
　　“农民。”
　　“种地。”
　　“粮食。”
　　“……”
　　“好！那么，农学是一门什么样的学科呢？”
　　下面有片刻的安静，然后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想起：“学种地的呗！”
　　接着，是一片稀稀拉拉的笑声。
　　显然，这种回答和这些笑声里充斥着轻视，带队老师们开始维持秩序。但古老师并不生气，接着又问：“哪些同学长大以后想要学习农学呢？”
　　因为刚才的出言不逊被自家老师训斥，所以这一次没有人轻易发生了。
　　过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古老师见没有人回应他，又说道：“我们找一名同学来谈谈吧！”于是他走下讲台，拿起袁野递给他的话筒，随机提问了一名学生，问道：“同学，上几年级了？”
　　“高一。”
　　“以后会选择农学专业吗？”
　　那孩子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妈说我毕业后要去国外留学……”
　　古老师又提问了几个人，答案大同小异。
　　古老师转身回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也许，你们中某些善良的孩子，会觉得这个老头真可怜，辛辛苦苦办了个讲座，可是根本没有人关心他讲的东西。在你们看来，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孩子都跟你们一样，吃得饱穿得暖，你们出生在城市里，只需要抬头看路，只需要关心自己能走多远，不需要低头看脚下的土地，不需要关心这片土地会生长出怎样的植物。所有的冷漠，都是来自于对未知事物的不了解。所以，你们之所以不关心，是因为你们根本不了解农学，不了解农业。而我今天讲座的内容，就是帮助你们了解农学，了解农业。”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古老师从他的实验室讲到了松江省，从松江省讲到了全中国，又从全中国讲到了全世界。全世界仍旧有近10亿人口吃不饱饭，我国是如何用占世界7%的耕地养活了占世界22%的人口……一幅幅图片，一段段视频资料，演绎出了一段完整的中国农业发展史。这期间，古老师全程站立、脱稿。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孩子，仿佛第一次了解了他们的家乡——松江省——是个不折不扣的农业大省；他们的祖国——中国——是个不折不扣的农业大国。不管是哪个国家，都必须重视粮食安全，民以食为天，国家经济发展的背后，需要我们这些“农人”保驾护航。
　　这场讲座，开始时的掌声充满了仪式感，而结束时的掌声确实实打实的尊重和感谢。我坐在台下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看着袁野忙着清理现场，脑子里一片混乱。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农学与我以外还会有其他的意义。我爱这片黑土地，是因为她值得我信任，能够带给我内心的平静。却从未想过要承担对这片土地，甚至对这个国家的责任。开始，我还在质疑这场讲座的专业性。可是现在看来，能够让更多的人了解农学了解农业存在的意义，进而尊重这个专业，热爱这个专业，这才是最重要的。
　　袁野忙完以后，坐在我身边， “你可是够清闲的，看着我忙上忙下的都不知道搭把手吗？”语气里充满揶揄。
　　“是我狭隘了。”我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地说着。
　　“你说什么？”袁野一脸茫然。
　　“一直以来，我选择农学都是因为我喜欢，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这，也是我们的责任。”
　　袁野似乎领会到了我话里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说道：“当然是责任。7岁那年，古老师带着芊芊姐和我，去南方山区实地考察，那里的孩子真的是太苦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吃不饱的人。”
　　“所以，从那以后，你就立志学农了吗？”
　　袁野笑了笑：“开什么玩笑？那年我才7岁，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吧！”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不过我是真的喜欢农学。其实不管学什么专业，都是回报祖国回报社会。但是，在承担责任的同时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真的是一种幸运。每一年，都会有毕业的学生回来看我妈妈，他们总说自己当年喜欢什么专业却没考上；或者喜欢的冷门专业前景不好，报考了热门专业又不喜欢；又或者考上了心仪的专业却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毕业后从事着与专业完全不相干的工作……这样的遗憾，每年都有。所以，李春天，你、我都是幸运的。其实今天就算没有我，古老师也会通知你来的，他说你是个好苗子，就是担心你不能坚持下去……”
　　袁野说了很多，可是到最后，我就听不见他说什么了。夕阳透过窗子，投到他的侧脸上，那场景，如梦如幻。他像漫画里走出的翩翩美少年，却不似漫画人那样冷漠。他暖暖的，让那一抹夕阳也有了温度。
　　“她叫什么名字？”我不禁脱口而出。
　　“啊！”刚才还在滔滔不绝的袁野被我问得一头雾水。“谁呀？芊芊姐吗？她叫古芊芊，是古老师的女儿，不过她……”
　　“那个你喜欢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强薇。”
　　“蔷薇？这名字真好听。”至少比李春天要好听十倍。真是奇怪，我竟然连她的名字都嫉妒。
　　袁野无奈的笑了一下，“她可不是什么带刺的玫瑰，倒像是一颗墙头草，随风而倒，没有主见。她明明喜欢播音主持，而她的班主任想让她去一个名气更好的学校，游说她名校有多好，她就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放榜以后，她跟我说她后悔了。”
　　“然后呢？”
　　“然后，”袁野看了我一眼，“然后古老师让我通知你去他家吃饭。走啦！”
　　古老师的家并没有像很多其他的松大老师那样，住在松大附近。而是在一个离松大较远的小区里。看得出来，这个小区在过去十多年间应该是比较高档的小区，但是随着春城的发展，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让这个小区褪去了往日的辉煌，淹没在匆匆时光里。外地人看了，会觉得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区，之后春城本地人知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里都称得上是代表春城的一个符号。
　　袁野按了门铃，古老师把我们迎了进去，“快进来，饭都好了，就等你们了。”
　　袁野进到屋内，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安排我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然后走到厨房帮着古老师端菜，“老师，您真是神速呀！刚回来就做好了这么一大桌子的菜。”
　　古老师用筷子敲了一下袁野的脑袋，说：“拿你老师开涮是不是？是你阿姨做的，她临时有事儿出去了，”然后冲着我喊了句：“春天，来，过来吃饭吧！”
　　“嗯，好的！”我把剩下的半块苹果塞到嘴里，差点没呛到。从客厅走到餐厅，四处看了看。古老师的家，很宽敞，不知道具体多大，三室两厅，是那种传统风格的装修，中式的家具，阔叶绿植，一个茶杯，一套根雕摆件，这屋子里的每一样陈设都在用它们自己的方式告诉你，这是一位老教授的家。
　　唯有餐厅旁边的房间有些格格不入，其他的门都是红棕色的，且现在已经入夏，为了保持空气流通，这些门都是敞开的。只有这个房门是淡粉色的，且房门紧闭，像是关着什么秘密。
　　“哎！别看了，吃饭了。”袁野推了我一下。
　　你要问我这顿饭吃得怎么样？你猜呢？想象一下，你去你的老师家吃饭，会是什么样子？说实话，我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甚至吃没吃饱都不知道。脑子一刻不敢松懈，敏锐的接收着古老师随时抛出来的问题。“今天讲座有什么收获？”“这学期有没有感到吃力？”“期末考试有没有压力？”“下学期有没有什么计划？”“……”我一板一眼的回答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旁边一直在努力憋笑的袁野。
　　古老师白了他一眼，“吃饭的时候你笑什么？小心呛到。”
　　“您也知道是吃饭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在刑讯逼供呢！”
　　古老师一时语塞，忽然意识到这是在饭桌上，不是他的课堂，忙说了句：“吃饭吧！先吃饭，一会儿再聊。”
　　这顿饭总算艰难的吃完了，袁野在厨房里收拾碗筷，我要帮他，他看了我一眼，又瞟向客厅里的古老师，说道：“你觉得他能让你在这里洗碗吗？”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帮他，就是不愿意听古老师说教。可也是，如果古老师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干嘛要我来他家吃饭呢？果然，古老师喊我了，“春天，你过来！”
　　我跟着古老师去到了他的书房。这可真是“书”房啊！进门三面墙一扇窗，两面墙是书柜，带窗的那一面，下边摆满了他的实验品——各种水稻、玉米种子还有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古老师从他的书架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大笔记本递给我。我翻开一看，是剪报。这种“古老”的东西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不多见了。
　　“你好好看看。”古老师对我说，然后就自顾自的去查别的资料了。
　　我一页一页的翻看着，这厚厚的一本传递出两个信息：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甚至因为饥饿而死去；解决饥饿问题是我们农人的责任。虽然与他今天的讲座，在意义上如出一辙，但是这本子里的信息更将触目惊心。那些骨瘦如柴的贫民，目光呆滞，我好想能听到他们干裂的嘴唇里发出的低吟：饿！我饿！衣衫褴褛的妈妈抱着已经死在怀中的孩子，脸上已经没了悲伤的表情，似乎她也知道，有些时候，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可能会觉得，让你听了今天的讲座，又给你看这些，有些多此一举。”古老师坐回他的椅子上，“所有这些，你要明白，你选择了这个专业，不仅仅是因为你喜欢它，更是因为它需要你。”
　　从古老师家出来，袁野问我：“你明白老师的用意了吗？”
　　我点了点头：“明白，他要我对农学，或者说农业发展承担起一份责任。”
　　“我们这个专业，调剂过来的实在太多了，有相当一部分同学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古老师是担心，你的喜欢只是一腔热血，他怕你放弃，也是在帮助你尽快成长，毕竟‘喜欢’是小孩子的行为，而‘承担’才能证明一个人是否真的长大。”
　　走到小区门口，袁野去地下车库取车，叫我在原地等他。我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消化着他和古老师的话。这时候，身边路过的一个阿姨，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一不小心，桃子滚落一地。我起身帮她捡桃子，她忙说着“谢谢，谢谢。”就在她站起身拿出一个桃子递给我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手里的桃子再一次掉地上了，我再一次捡起桃子递给她，说“摔烂了，估计不能吃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胡乱地接过桃子，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孩子，你是这个小区的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呀？”
　　“我不是这儿的。”
　　“有时间来阿姨家做客呀！”
　　“不了不了，我赶时间，我先走了！”说着，赶紧走，也不管是哪个方向，袁野能不能找得到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奇奇怪怪的阿姨。
　　就在我走出两百多米远的时候，袁野赶了上来。他招呼我上车，“不是要你在门口等吗？怎么走了呀？”
　　“碰到一个认错人的阿姨，奇奇怪怪的。”
　　“给你！”袁野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香味藏不住的从口袋里飘了出来，我看了看，是两个牛肉馅儿饼。“刚才肯定没吃好吧？我在路边买的，吃吧！”
　　一个馅儿饼下肚，胃里瞬间热乎乎的，两个吃完，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突然冒出了一些傻乎乎的问题，明知道不该问，却大脑迟钝的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呀？”
　　人是经不住夸的，袁野一脸得意的表情，“那是自然，你班长我天生就是热心肠。”
　　“那……你给强薇也买过馅儿饼吗？”李春天你是不是傻？我的脑子在骂我的嘴。
　　空间里有片刻的尴尬，“李春天你过分了啊！我就失恋那么一次，你用得着这么三番五次的讽刺我吗？”
　　袁野以为他在化解尴尬，却不知我在听到“失恋”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失恋，终究还是恋过呀！
　　我回到宿舍，趴在桌子上，与镜子里的我面面相觑。我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研究自己，想从这平平无奇的五官当中，找出一个拿的出手的器官。这时候，袁紫蕙从洗漱间回来，她刚刚洗过头发，用毛巾揉搓着她那一头如瀑布一般的湿漉漉的长发，我下意识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凑到我跟前，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问道：“有心事？”
　　我盯着她的大眼睛，再一次的用手指撑了撑自己的眼睛。最后放弃，先天不足，后天再努力都是白费。
　　“怎么了，春天？”
　　“你说，每个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为什么你能长成大美女，我就非得长成这样呢？”
　　“你也不差啊！你就是不爱打扮……不对，”袁紫蕙像看一只怪物一样看着我，“你今天有点不对，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见你在意过自己的长相，你是不是遇见爱情了？”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