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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04】 ...

  •   彭幽何许人也?严子曈顶头上司,《灵幽》杂志社主编。这一次严子曈能顺理成章来到归蝶村,也是奉了彭大主编的命。当初严子曈把这个想法跟她一提,彭幽就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认为可以开辟一个“民俗村专栏”,热切表示只要严子曈写得好,工资多加五百块钱。
      古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今天严子曈为了自己一个梦和老板五百块钱的重诺不远万里赶到归蝶村,另一种形式上也称得起精神可嘉。
      老板打了整整十七个电话,竟然敢一个都不接,严子曈仿佛看见自己的五百块钱在归蝶村上空飘来飘去,眼看就要飘得没影,心理压力直线飙升。
      她这边电话一回过去,当即就被彭幽凉飕飕的嗓音堵了回来:“你还知道我是谁啊?”
      “不敢不敢,主编您消气,我这也是遇到特殊情况才关机。”严子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软弱过,“今天刚来,归蝶村就丢了个人,我跟村长出去救人去了,山里掉电快,我就关机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电话另一头的彭幽拧了拧眉心:“我说曈曈,你敷衍我能不能稍微找个高级点的理由?”
      严子曈百口莫辩:“我哪敢敷衍您,哎呦,我说的要有一句不是真的,以后我点外卖都没餐具,买鸡腿饭没鸡腿,买奶茶没吸管……”
      估计是她这种誓发得太多了没什么说服力,彭幽情不自禁翻了个白眼:“停停停,这话说了没一千遍也有八百回了,也没见你鸡腿饭里少过鸡腿。说正事,丢了个什么人?你还安全吗?”
      严子曈有点没反应过来:“啊是是是,调研还没开始,主编你不要心急,我已经有了大概的组稿方向……”
      “谁问你那个了!”彭幽扶着额头,眼神近乎绝望,“我问你,归蝶村丢了个什么人,你现在什么情况?”
      “哦哦。”严子曈总算跟上了彭幽,“丢的是个有能耐的姑娘,叫漆枕,我们从深山把她带回来了,没什么大事。”
      两个人隔着几千里,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正如此时此刻的严子曈看不到,彭幽在听到这句话时眼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怎么叫有能耐?”
      严子曈沉默了。
      刚才漆枕那杀鸡抹脖子的眼神还清晰地刻在她脑海里,杨宇军描述里可怕的紫色煞气、死状诡异的遗体……她总觉得这不是什么逮着个人就能说的事,哪怕是掌握着自己工资生杀大权的主编。
      她这一沉默,彭幽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算了,没想好你就都写在稿子里让我看吧。下回别随便关机,找不到你人,你责编也得连带着吃挂落。”
      “责编”俩字一入耳,严子曈当时就乐了出来:“你舍得让老周吃挂落啊?为了我一个不懂事的小写手欺负老公,也就你干得出这事了吧?”
      “去去去,什么老周,少没大没小的,人家正经八百是你责任编辑。”彭幽说的是严肃的话,却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意,“你这丫头也真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天南海北跑着受罪,我们杂志社又不压榨员工,你倒会一天到晚给自己找活儿干,回头我把你签到我们这儿来当专栏作家,一定拘着你不叫乱跑。”
      严子曈忽然就觉得眼睛酸酸的,低低“哎”了一声:“没事儿,我这么着跑跑挺好的。”
      彭幽没再多说什么,随口嘱咐严子曈两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放在化妆桌上,小夜灯在床边打下柔和的黄光,彭幽拈起一片面膜,侧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男人穿着宽松舒适的居家睡衣,面容隐在光晕里,依旧能看出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他留着稍长些的寸头,眼睛大而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如海棠花瓣般美丽。他正借着小夜灯一点光看着手机,察觉到彭幽的目光,不由得啼笑皆非:“哎,你看着我干什么?”
      “曈曈叫你老周,我看看你老不老。”彭幽想了想,又把面膜放下,毫无预兆地往床上一扑,精准扑进了男子的怀里,“润成,你要是老了,我是不是也不年轻啦?”
      周润成无奈地笑笑,揉着彭幽披散的长发:“真要我说,咱俩可都不年轻了。”
      彭幽闻言,眼里调皮的光芒渐次黯淡下去,也没了刚才那股子催稿追人的豪迈气质:“这么多年了,都快忘了。”
      “不会。”周润成出乎意料地坚定,“一定有办法。”
      彭幽微微诧异地抬起头,直视着周润成明亮的眼睛:“你就敢出这样的包票?祝湘湘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你觉得曈曈一去就能撞上?”
      “阿灵,你糊涂了。”周润成眼里的明亮也熄灭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祝湘湘,她根本就不会死。”
      “为什么你都不拦着曈曈?她只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根本没有别的证据能证明她和这些事有什么关联,归蝶村那么危险,万一她出什么事怎么办?我怎么跟她家里人交代?”
      “严美娟比咱们有数。”周润成不以为意,“当年开山那事,算起来跟她们家也脱不开干系,严子曈就当是替她们家赎罪去吧。”
      彭幽一听不乐意了,从周润成怀里坐起来:“你什么意思?这都哪一年了还搞父债子偿那一套?曈曈是无辜的啊!”
      周润成没回答她的诘问:“如果祝湘湘没死呢?”
      “不可能。”
      “不可能?”
      周润成起身把彭幽揽进怀里,并不看她,只是反反复复哼着几句歌。那歌声里带着几丝飘渺不定,并不是现代风格的曲调,字里行间浸润着古老的哀伤:“花开叶落一千年,年年岁岁寻不见。海面升上一条线,枝枝叶叶随风散……”

      午夜。
      严子曈怀揣着心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在她试图从音乐软件上扒拉几个失眠歌单试验试验效果时,前厅的大门传来“吱呀”一声。
      杨宇军半夜出什么门?
      严子曈当即警惕起来。她缓缓放下手机,谨慎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杨宇军家的房子隔音不能算好,她自小耳力比常人更强一些,就是不知道不靠近门口能不能听清楚。
      杨宇军实在是冤,半夜开门的并不是他,事实上,他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睡不着,准备到客厅喝口水,刚打开灯坐下,家大门竟然从外面被人打开了。这一下可把杨宇军吓得不轻,结结实实木在了沙发上,心里一个念头疯狂打转:“有鬼啊!有鬼!”
      门口传来轻似耳语的呼唤:“杨村长。”
      杨宇军僵硬地把头转过去,直呆呆地盯着门口。看到来人,他愣怔半天才呼了口气,脖子依旧僵硬着:“漆枕,你大半夜来干什么?你怎么从外面开的门?”
      “嘘——我有你家钥匙,你忘了?”漆枕对着杨宇军眨眨眼示意他放松,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姓严的小丫头睡了?”
      屋里的严子曈:谁特么是小丫头?你才小丫头!
      杨宇军回头看了一眼后屋,灯是早熄了,侧耳细听,也不见里头有什么大动静,想着这个点,小姑娘禁不住累,早就睡了也是有的,于是回答道:“睡了。你瞧咱俩说这半天话,她都没什么动静。”
      漆枕放轻了脚步,随手推开一把椅子坐下,似乎是知道严子曈睡着了,她心略放宽了一些,说话也稍稍出了声音:“我来跟你说说白天到底怎么回事。”
      杨宇军奇道:“你不是说明天早上再跟我说吗?”
      漆枕朝着后屋方向努努嘴:“有些话,不要叫外人听见的好。再说了,我明天还要上工去呢,谁有空再来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杨宇军:“那你好歹提前给我发个消息打声招呼,我至少有个准备,这得亏是我身子硬朗,要是我真有个心脏病什么的,这一下不直接被你吓过去了?”
      “得了吧,我过去了您都过不去,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漆枕很本色地送了杨宇军一个白眼,“说正经的。今天下午我过去,确实是出事了。”
      屋外的杨宇军和屋里的严子曈同时一惊。严子曈没敢出声,只是瞪大了眼睛,心里暗道:果然有事,不出预料。
      杨宇军则丝毫不掩饰震惊:“漆小……不是,漆枕,这事不当开玩笑的,你真有事怎么不当时就讲出来?你要是觉得严小姐在边上不方便,暗示我一下也行啊?你受伤了吗?”
      漆枕没理会他前半句话:“没受明伤,人昏过去了而已。杨村长,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提醒你一下,蝶变是‘气’,气是不会导致人受明伤的,我镇压蝶变,用你们普通人的话说,就是斗气,两团气打架,我身上还能见血?顶多岔个气就算完了。”
      “那你不还是晕倒了?”
      漆枕:“……行吧,确实。”
      杨宇军皱着眉喝了口凉水,如果说他刚才还是七成醒,现在已经是完全精神过来,睡意全无:“你到底想说什么?”
      漆枕言简意赅:“蝶变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我可能会拦不住。”
      杨宇军一听,差点把一嘴水都喷出来,漆枕见状面不改色:“这迟早的事,我只是随便学了这么一招,能扛住之前那么些次,都是老天保佑了;没跟解青山他们一样死在深山里,算我运气。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得早做打算。”
      “这做什么打算?”杨宇军无语凝噎,“除了你,归蝶村全都是普通人,上一个能人祝蝶归老太太都驾鹤西去多少年了,她那个小丫头祝湘湘倒是个有能耐的,那不是也……”
      说到这里,他像是踩到了老鼠尾巴尖一样惊恐,一句话说了一半就住了嘴。
      漆枕仿佛没看见他纠结吞吐的面部表情,把话接了下去:“两个办法。”
      杨宇军:“什么?”
      “第一,全村立刻迁村,跑得越远越好。”
      “那不可能。”杨宇军当即反对,“大家有多排外你也是知道的,除了你和严小姐就没接纳过别人。就算我能把他们弄出去,政府也没有地方给我们住。代价太大了。”
      “第二,我要找个人传招。”
      杨宇军惊讶地反问:“传招?”
      “人多力量大的道理。”漆枕耐着性子给杨宇军解释,“我一个人可能不行,但要是有另一个人跟我会一样的招数,那就是二打一,胜算大得多,指不定还能扛到你抱孙子。”
      人已经半截入了土还没娶媳妇的杨村长:“你别乱说话!”
      漆枕就当没听见这句毫无震慑力的威胁:“所以还得拜托村长您帮我物色人选了。”

      严子曈人在被窝里,伸出个小小脑袋,听得一愣一愣的。
      白天她趁空拽着杨宇军问东问西的时候,确实知道了什么是蝶变,也知道了漆枕有镇压蝶变的能耐,只是在她的概念里,这样的事都是术业有专攻,说不定是什么失传多年的家族秘法,玄而又玄的。怎么到了漆枕嘴里,这玩意就跟数学公式英语语法似的,街上随便拽个人来都能学?
      估计外头的杨宇军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严子曈一走神,漏听了两句,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听到他说:“漆枕,你这东西又不是谁都学得来的,这一村子都是普通人,什么底细你也清楚;我给你找个外人来,你我都不能放心。当年祝老太太的先例也是不可复制的,谁那么碰巧就遇到个有根骨的,一传帮带就能成事?你别把这事想得太简单。我能答应你尽力去找,找来的人要是都不合适,你又怎么说?”
      漆枕意味不明地干笑两声:“杨村长,能人不能人的无所谓,我瞧着你屋里现在有一个人就挺合适。”
      杨宇军乍一听惊得不轻:“我一把年纪了,你可别……”
      漆枕摇摇头,又朝后屋努努嘴。
      “严小姐?”杨宇军惊疑不定,“等等,刚刚不是你自己说,严小姐是外人,为了不让她听见,你还特地半夜来——现在你又跟我说,要找她传招?”
      严子曈自然是听到了这句话的,她惊讶得不能出声,整个人僵在被子里不敢动。
      漆枕没说话。整间屋子陷入一片有些难堪的寂静。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漆枕忽然张口出声:“严小姐,睡不着的话可以出来和我一起聊聊天,躲在里头听多没意思。”
      杨宇军惊得嘴里能塞下一把蝴蝶:“严小姐没睡着?你怎么知道?”
      不等漆枕回答,后屋门应声而开,严子曈强作镇定地站在门口:“漆小姐倒是耳聪目明。”
      “客气,过来坐。”漆枕拿下巴颌点点自己边上一张椅子,转头对杨宇军说,“你不可能什么都没跟严小姐说过吧?”
      看这样也没什么好瞒的,杨宇军点点头承认了。
      “同伙”都招供了,严子曈是聪明人,索性也就不遮不掩,直接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漆小姐有心,只是镇压蝶变这样的事,我一个普通人,没有资格学吧?”
      “不。”漆枕很平静地回答她,语气并不像是开玩笑,“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先跟你说好,杨村长跟我提起过你是要常住的,在这个地方常住,蝶变是最常见的风险,我不可能每次都在,也不可能每次都挡得住。今天下午的事你也听见了,我现在力有不逮,本来你不来这里,我也要拜托杨村长出去替我找人;既然你来了这里,想来也是天意。就当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这事你愿不愿意干?”
      严子曈大脑飞速运转着。
      漆枕说得有道理。她在这里起码要住上一年半载,这期间不管是为了调查自己离奇的梦境还是给杂志社供稿,她都不可能离归蝶村太远。否则当初来的时候,她直接就会在镇上提前租好房子,而不是到地方等着杨宇军安排自己进村长住。这本来只是她一个小心思,没想到杨宇军什么事都跟漆枕提一嘴,反而露了自己的小盘算了。
      这倒还不是关键问题。她今天刚到,只不过营救漆枕的时候关了一会儿机,就把彭幽吓得够呛,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第一天遇上这样的事,虽然离谱,毕竟还是有惊无险地挺过来了,可后面的事呢?她进村本来就让杨宇军顶着很大的压力,那些压力不是她掏出大把人民币就能化解的开的。以后她难免要和村民打交道,要是他们始终戒备自己这个外人,那就是遇上一群河蚌,除非下锅煮,不然张不开嘴。如果她跟着漆枕学会镇压蝶变,不管怎么说,算是给归蝶村做好事,做好事就能获得别人的信任,她以后想干个什么也会容易得多。更何况,学得会学不会的,漆枕不是叫她不要考虑,只管说愿不愿意吗?
      她脑子里转过无数算盘,漆枕等得实在不耐烦:“严小姐……”
      却见严子曈偏过头,笑模笑样的,方才的强作镇定早就烟消云散。她轻声回答漆枕:“行啊,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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