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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01】 ...

  •   严子曈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比较清晰:算不上多聪明,当然绝不能说太蠢,就是凡尘俗世里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虽说这两天到归蝶村来,尽碰见些倒霉催的离谱事,到漆枕点名要给她传招之前,自觉仍在凡尘俗世的范畴里,没有愚不可及到该被扭送医院测智力的地步。
      然而她见证了漆枕的教学方式之后,有相当一段时间处于极为恍惚的状态。不是那种“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该做什么”的恍惚,而是“我真的看起来很蠢吗”的一种恍惚。
      这位穷乡僻壤的便宜老师没教给严子曈任何看上去很离奇或者特别不离奇的招式,解释完什么叫“蝶变”之后,她简单粗暴地塞给严子曈一根树枝:“往后见到蝶变,你就拿上它,跟我一起去镇压。”
      说完转身就准备走,没给傻不愣登的小记者留下半点反应时间。
      严子曈震惊得都忘了拦漆枕,只顾着打量手上的树枝。她才疏学浅,一时间竟没看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树,随即某个因为大脑过载而被原主抛下的念头不合时宜地追上了进度,平白无故劈了小姑娘的好嗓子:“这就完事了?”
      漆枕好像是才回过味儿,闻言给了她个似是而非的笑容:“那不然?”
      得,看来头天晚上她想得是一点没错。这玩意搞不好还不如数学公式英语单词,要费个死记硬背的功夫,合着村头甩着大鼻涕找人斗奥特曼卡牌的小破孩拿着这玩意也是一个效果!
      严子曈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就一根树枝的功夫,梁老太太她孙子拿着都能用吧,怎么就非我不可?”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露出一点昨晚杀伐决断的感觉,看着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眉宇间某种凌厉的气质破面而出。
      漆枕站在三五步以外的地方,清清楚楚看见严子曈脸上的神色。

      人是朝生暮亡的东西,一身红尘味喜怒哀乐几十年,在自然、宇宙和所谓的法则面前,简直连破土而出的幼苗惊起的尘埃都不如。活得太长的人,不是四大皆空,就是糊里糊涂,好像难得有一生顺遂寿终正寝的例子。幽冥忘川那帮老不死的就经常说,凡人这一辈子都来不及给自己打出几副性情,全是临时在街头巷尾捡来的面具,搞不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实没什么意思。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肯定不能是天上传下来的,唯有黄泉路口忘川河畔,孟婆养大的三个小屁孩敢这么大言不惭。可笑的是,孟婆自己生前不过是个凡人,倒能容忍自己身边的后辈胡说八道妄议天地大道,看来这么多年是有点脑子敲伤。
      漆枕在望着那凡人小姑娘的时候,不知怎么从她凌厉的脸色里品出了一团污糟的陈年旧事,转而在心里默默想:要是阿朝多活几年,大约也会有这个姑娘这么多变的性情吧。
      她那死于愚昧和挣扎、经历了轮回洗练的小姑娘,当年只会傻乎乎跟在自己身后,就连转世了都还是一样单纯的性子,不知何为贪嗔痴怒怨悲,红尘都不肯为她驻留片刻。
      漆枕心里没来由柔软疼痛了一层,放缓了声气:“并不是随便挑的你。这根树枝是我本体延伸,你拿着它,就相当于拥有了一部分的我。难道我看着像是会随便把自己托付给梁老太太小孙子那种不靠谱的人?”
      严子曈没接腔,腹诽道:那也差不多了。
      她当然知道漆枕不简单,必然是某种非常时期存活下来的精怪。从小跟着严美娟这不靠谱的女人走南闯北,又兼着在彭幽手底下任职,对于这类事情早算见怪不怪,否则头天出手帮杨宇军救漆枕的时候根本不会那么痛快。但正因如此,她方才的辩解才更能激起疑虑:精怪精怪,顾名思义又精又怪,大多数压根不稀罕掺和人间事,巴不得搅个天下大乱好显自己神通;稍微安分点的,也知道该找个犄角旮瘩缩起来当乌龟,大不了闭目塞听。哪有哪个缺了心眼的,敢大剌剌把自己真身的一部分随便交给外人?
      黄鼠狼给鸡拜年也犯不上拿亲儿子的肉。
      严子曈握着树枝的胳膊有点颤抖,似是不经意地问:“漆小姐就这么把真身交给我,不怕我监守自盗?”
      就见那缺心眼的女精怪大笑三声:“哪里,是我威逼你。”
      严子曈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恨不得当场把严美娟隔空从青海抓来,狠狠恶补一下“人至贱则无敌”到底是什么本事。她自觉头大如斗:“漆......前辈究竟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漆枕好像突然听不懂人话了似的,跟着复述了一遍最后四个字,意味不明地微笑,“无他,天地之间一破树精而已。”

      忘川渡口,黄泉河畔。
      一间小小的砖瓦房窗口飘出熬汤的香气。只不过有心人稍微动动鼻子就能闻出不对劲——汤里有股极度冰冷的腐烂香气,带着一丝栀子花香,似乎不是什么美食。虽然香气冰冷,飘散在空中的气息仍然是温暖的,不至于让人觉得里面是锅冰水。
      往生路一路开的都是鲜红石蒜,民间酸文假醋的文人给这花起个名字叫“彼岸花”,因为花叶永不相见,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预示着生死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到了砖瓦房附近,却再见不着彼岸花的踪影,满地种的不是新鲜的瓜果蔬菜,就是大片大片散发着浓烈气息的栀子花,雪白花朵挨挨挤挤热热闹闹,愣是把这死人渡口弄出了活气。
      此时天色将近黄昏,瓦房里的妇人踱步而出。灰白的发髻和几道皱纹都准确显示了她的年纪,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她仍然清秀,有一种独特的暮年之美。她把汤锅里熬的神奇物什端到外面的小木桌上,堪堪放了个稳当,就被一股小风刮起了点汤水。她倒不急躁,淡淡定定朝来路看了一眼,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直直扑向砖瓦房门口,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哎呀,顺着往生路口走,就能闻见孟婆汤——孟姨,新采的栀子花好香!”
      对岸青枫林似乎被某种力量惊动,“哗啦哗啦”地响起一阵草木味道的风,精准掀开了来人的兜帽。里面是个年轻男子的脸,留着现代人的寸头,明亮的点漆双瞳,衬着高鼻梁和海棠花瓣一样艳丽的唇,竟有几分美得摄人心魄的意味。然而细看去又实在是张看淡世情玩世不恭的脸,尽管整个人都美好得像株正当盛年的海棠树,还是免不去一丝死气。
      “孟姨”毫不意外:“小没良心的,阿润你还晓得回来看看我这糟老婆子。”
      阿润没跟她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小板凳上,盯着锅里的汤水发呆:“这一味栀子花,倒是阿灵从前最爱的,只可惜她肉体凡胎,来不得这里。”
      孟婆从里间取出几只木碗摆在桌上,温柔地劝慰:“你可不能操之过急,她找回巫女的记忆和力量不过是这三五年间的事,本就是为天道所不容。横竖生死道上事有我和阿凯,你俩就放心在凡间过日子,指不定哪天就有办法。若实在不成,就是强行扣下她魂魄,搁在忘川里头洗练几百上千年,料想十殿阎罗不敢在我面前说个不字,你才多大人,有什么好怕?”
      阿润像少年人一样伸出条胳膊撑着自己的脑袋,歪着头看孟婆院里热闹的花草果蔬,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当年青枫林总计三十三万零九棵青枫树,暗合三十三天及华夏九州,只是谁都没想到里面混进一棵菩提,修了不知多少年开了灵智,硬要下凡修行。幽冥渡口如有神鬼要前往凡间,必过青枫林,倘若枫林落叶,天降狂风骤雨.....”
      孟婆静静接上他的话:“预示着此神鬼必将永堕轮回道,艰难困苦为天地不容,从此不得超生。”
      “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有四个过幽冥渡口的神鬼惊动过青枫林的落叶。我和阿灵已经占了两个,剩下俩不争气的货色里,就有这棵菩提树。”阿润没看孟婆的脸色,一气呵成,“孟姨,若我说最近在人间感觉到了菩提的气泽,你信我吗?”
      “信不信的,上有天道,中有人间,下有轮回,我一个卡在幽冥渡口给人当苦力的老婆子说话不算数。”孟婆坐在他对面,慈爱的目光没有半分游移,“但是你、阿灵和阿凯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不是亲生胜似骨血,你们三个人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怀疑。”
      阿润听话听音,知道孟婆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们曾经做错了太多,假如这一次又是错的,假如天道还是不肯站在幽冥这边呢?”
      孟婆站起身,越过小小的桌面揉了揉男人的头。
      “都说了你还小,小孩子合该闯天地闹九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本事才能让天道有所畏惧。你怎么年纪轻轻一口老腔老调,哪来那么多假如?”她好似斥责,声音反倒越发温柔容谅,“想做什么就去做,想给谁洗刷冤屈就去,天道轮回有我在你们后面站着。”
      阿润没接话,看到孟婆佝偻的身姿,他知道她老了。
      生前不过是个凡人,卡在幽冥渡口一缕生魂而已,就连神鬼都不屑于给她这个看门婆子开恩,任由幽冥罡风把她磋磨成一副老相。她毕生无夫无子,砖瓦房门前开出的栀子花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劫难......还不止,后来又有了忘川河上逆流飘来的女婴。
      他凭什么要她替自己承担那么多——无论是少不更事的曾经,还是负重前行的现在?
      阿润沉默片刻,站起身:“不会的,孟姨,我不会让幽冥再担上丝毫风险。”
      孟婆的笑容有一瞬空白,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她良久才自言自语呢喃一句:“傻孩子......这风险担不担,不是你我能说的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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