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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拾捌 ...


  •   我现在一定很像个鬼吧,不然连赵荫看我怎么都是绕道走。

      祠堂的血洗了三天都没洗干净,嬷嬷带着丫鬟们跪在祖宗眼皮子底下用抹布狠命擦地,不管撒多少皂角,总有地砖缝里的血凝结在里面出不来。

      胆小的丫鬟都议论我,说流了这么多血现在还好好的,十小姐怕不是已经成鬼了?你看她白天都不出门。

      “谁说不是呢?我有一次大白天见她在房间里点灯笼来回走,真是够吓人的。”

      “要我说啊,谁能流那么多血?会不会是咱们赵府死的人太多了,这血啊……都渗出来了!”

      赵府的下人传的有鼻子有眼,被嫡母身边的嬷嬷听进耳朵后,挨个给了十个耳光。

      我靠在轩窗,听院外此起彼伏的巴掌声十分清脆。

      马上要入夏了,可今年的夏天安静得很,连蝉鸣都没有,唯一能让人听到的,就是从早到晚的耳光声。

      赵府人人自危,个个屏息凝神,吃饭时若是哪个小小姐掉了筷子,都得被自己的亲娘打一巴掌,她们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惹恼了爹。

      更别说与我来往了。

      我撑着下巴看窗外屋檐下的阴影,赵荫提着小裙子在阴影里走过,脸上还贴着膏药。

      她看了我很久,刚张了张嘴,就被匆匆赶来的十二姨娘一把揪住揽在怀里,母女俩垫着脚尖从我的屋檐下溜走,就像受惊见鬼的黑猫。

      就连娘也因为担惊受怕而变得小心翼翼,完全没有那日在祠堂里跪在阿玉面前的张牙舞爪。

      推门都是小心翼翼,走在梳妆台前坐下,也不看我,倒是看着铜镜里,我模糊的脸庞。

      “我想跟你谈谈。”

      我和娘的脸都在铜镜里,猛的一看,还真像,不愧是母女俩。

      听说我娘当时在花楼里可是数一数二,若不是给爹做了小妾,怕是都能争一争花魁。

      只可惜二十年光阴转瞬即逝,不光让她的脸庞变得凹陷苍老,就连神态双眸也变得不再明亮。

      “你长的真像我,一点儿也不像你爹。”

      她似乎也看出了我们的相同,我们发间的珠花流苏摇摆的频率都一样,午后斜阳钻进轩窗雕花,盖住我们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只不过一个野心勃勃,一个已经垂垂老矣。

      我不是野心勃勃那个。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甘心给你爹做小妾吗?”

      我没说话,她怔怔的望着镜中的自己接着说。

      “因为我受够了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你知道一个女人呆在花楼里任人作践摆弄,连买件新衣裳都要求妈妈很久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她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从前在花楼里的种种,甚至在我出生以后,她都一直回避自己的出身。

      “人只有不断往上爬,才会有真正的自由,如果当初我没有嫁给你爹,恐怕你一辈子都不知道锦衣玉食为何物。”

      真正的自由?

      看来我跟娘的想法有很大偏差,我不能说谁对谁错,因为我们成长起来的环境不一样。

      “你可能会看不起我,给人做小妾,不就是豢养的小鸟吗?可你有没有想过,再被关在笼子里的囚鸟也比流落街头的野麻雀好。”

      野麻雀飞到窗几,动作僵硬的不停点头敲着轩窗的碎屑,一声一声,日复一日。

      可那些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每日吃饭喝水不也是周而复始,谁又能否认金丝雀比这些沿街捕食的麻雀死的更早呢?

      “娘,做人小妾跟在花楼又有什么分别?难道你在赵府就没有哄人笑看人哭,侍奉这个又讨好那个吗?明明赵府姨娘十几个,我却看她们都是一个相貌。”

      唯一相貌不同的可能只是十五姨娘吧,如果不是她毅然决然的纵身一跃,恐怕如今也跟其他姨娘一般了。

      “对了,十五姨娘也是花楼里唱小曲的,您知道她本名原叫莺儿吗?莺儿入府后就没有人听过她唱歌了,她是不想吗?”

      娘的脸色微微泛白,铜镜里她的面容都有些晃动,午后斜阳从她的双眸离开,她把双眼浸在阴影里,假装看不见我。

      “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我相信娘这辈子做的亏心事不少,但最心怀愧疚的可能就是这件了吧。

      因为这件事,她是栽赃给了自己女儿,也因为她是实在没想到,莺儿的性子烈到可以选择投湖自尽。

      我不相信躲在人后的她,午夜梦回时没有害怕过。

      “娘,我一直没给您说,那天跌进淮江里我看到莺儿了,她拉我下去劝我跟她一起走,你知不知道她当时还抱着一个婴儿,一个马上成型的男胎,血淋淋的一团肉就在她的怀里。”

      “我有时候还会看见她坐在池塘边的回廊下,光着脚绣着花,娘,我听说投湖自尽的人鞋子都会掉,莺儿的鞋在哪里?您有找过吗?我很怕,您怕吗?”

      窗几的麻雀脑袋突然撞上了轩窗镂花,发出刺耳啼声猛的扇动翅膀飞出院子。

      和煦的金辉被尾羽搅碎,娘腾的一下起身,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不怕,我没有错,为什么要怕?我不怕她,更不怕你,你们要恨,就恨我好了!”

      她说完甚至推了把铜镜,让镜子只能照到我一个人的脸庞。

      我知道,她害怕。

      晚上我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屏风上糊满鲜血的杜鹃。

      还是睁着眼睛好,睁着眼睛看黑夜,就会清醒。

      这个时辰,估计娘已经睡了吧。

      不知道她晚上有没有做噩梦,睡的香不香?

      这么想着,我打算去看看她。为了难得入睡的她不被吵醒,我特意提着鞋子光脚进了她的房间。

      床纱乘着月光轻晃,掀起薄纱一角,是她皱着眉头在嘟嘟囔囔。

      她说什么我听不清,我把自己的绣花鞋放在脚踏上凑近听,还是听不清。

      大概左不过就是一些我不怕的话吧。

      看来我娘是真的很害怕,她这么劳心劳神,一定过的很辛苦吧,从花楼姑娘一步步爬上来,也难为她了。

      我听说百合有凝神静气的效果,所以下午我特意采了些百合打算送给我娘,不如现在就送给她吧。

      我跪在她的塌前,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个好看的瓶子来□□的百合,思前想后我看到了脚踏上,我自己的绣花鞋,这个大小刚刚好,放在绣花鞋里,明早娘一起来就可以看见了吧。

      可是光这样我觉得还不够,娘的病不是凝神静气就能治好的,她这是心病,得去去邪才好。

      幸好中午去内厨房,胖子刘杀鸡的鸡血还没有扔,我端回来泼到百合花上正好去邪。

      娘睡在月光里梦魇,我跪在她旁边,将鸡血一点点灌到鞋里的百合花上。

      等百合花星星点点的沾上了血块,也差不多了。

      我端着碗,提起小金鱼灯笼走了出去。

      可是忙活了这么半天,我还是没有困意,就爬山赵府最高的假山,准备在凉亭里乘乘风。

      但假山好高啊,我爬到中途就气喘吁吁,突然想起以前赵珂挺着大肚子都要爬上这里,当时她得多不喜欢赵府啊。

      我爬的冷汗直冒,双腿打摆子,终于瘫坐在凉亭里,远处的淮江又起雾了,没有巡航夜船,没有人吟诗作乐,真真的安静。

      我就在那里坐着啊坐了好久,直到东方火红的圆日在水平面探出脑袋,当橘色的颜料被打翻在淮江上时,我终于来了困意。

      可我刚想眯一会儿,就听见一声尖叫从娘的院子里传出来。

      接着尖叫声越来越多,不光是我娘,还有被吓坏的姨娘,丫鬟,小厮。

      嘈杂的奔跑声,落水声,充斥在赵府的每个角落。

      大早上大家就这么有精神吗?

      我提着小金鱼灯笼下山,所有人惊慌失措的从我身边奔过,他们挤在狭小的回廊里争先恐后的谁也出不来,一个丫鬟摔在地上,后面两个三个姨娘被绊倒在地上。

      她们双手并用,在地上爬行,简直比跳出池塘的红鲤还笨拙。

      我举着灯笼站在走廊尽头,听见了我娘近乎是嘶吼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黄莺归西,百合泣血!”

      “啊!!!你别过来!!!”

      九姨娘凸着一对眼睛,求救似的来找我,她死命的抓着我的手,躲在我的身后语无伦次。

      “馨儿,你娘疯了,你娘她疯了啊!莺儿来找她了。”

      莺儿?来找她?我怎么不知道?

      我看见娘从回廊拐角冲出来,她还穿着里衣,光着脚,可是她举着双手,满手的鲜血,鲜血流进她桃红色的指甲,怎么流都流不尽。

      她举着那双绣花鞋,里面染脏的百合像她的嘴角抽动。

      娘尖锐的嗓音回荡在赵府上空一圈又一圈,像一柄尖刀要刺穿每个人的耳膜,丫鬟小厮们跪在地上双手抱头,但是那八个字,怎么能是你捂住耳朵就听不见的呢?

      “黄莺归西,百合泣血!”

      “出什么事了!谁又死了?”

      爹撒着血竟然从放金条的屋子跑出来,他这段时间一直睡在里面。

      可能是自觉好事将近,发横财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就越来越紧张,对着那一屋子金条是寸步不离,就连有几次吃饭,也是胖子刘送进来。

      我看着他提着厚鞋跟,睡眼惺忪又不得不紧张兮兮的样子,十分好笑。还差点被趴在地上的小厮绊了个狗吃屎。

      “老爷老爷,莺儿来了!”

      我娘突然冲到了爹的身上,血手印盖满了爹的衣领,鸡血的味道可是难闻的很,爹被熏的晕头转向还被我娘吓出了个好歹,直接把人推到一边呵斥,“你们都是瞎的吗?赶紧把姨娘收拾走!”

      可谁敢动一个发了疯见了鬼的姨娘呢?

      我娘怀里紧紧抱着绣花鞋的样子,让我不禁怀疑,昨晚,不会十五姨娘真的去找她了吧。

      在窗外?在床头?在床下?

      “黄莺归西,百合泣血啊,莺儿来了莺儿来了!”

      娘趴在冰冷的回廊里,高挂的红日并没有给赵府带来一丝温度,明明满园都是耀眼的金辉,可盖在每个人的身上偏偏就这么冷呢?

      我看着我娘披头散发的往前爬,双手拖出了两道血痕,就像那天在祠堂的我。

      她脏乱的发丝糊进嘴里也浑然不顾,她一路爬进爹藏金条的屋子,突然一个猛子站起来抓起一只金条就往外跑。

      爹倒抽一口凉气,吓的双脚发软,声音颤抖,“快快快!把她给我拦下来!金条我的金条啊……”

      小厮们也只是松松上前,谁都不敢真动手,那根明晃晃的金条被我娘紧紧攥在手里,爹晃着短粗的手指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好像再说一句就会背过气去。

      我提着灯笼站在走廊尽头的台阶上,看满府鸡飞狗跳,竟不觉得吵闹。

      反而,有些悦耳。

      娘捧着金条,穿过好几道拱门,一路跑到我面前。

      “好馨儿,你拿着金条给十五姨娘,我给她好吃好喝,求求她放过我放过我啊!”

      她放过你,谁放过我啊?

      “好馨儿!听爹的话,把金条给爹,乖女儿。”

      爹站在池塘对面几乎是张开双臂,恨不得飞过来把金条夺走。

      我接过娘手中的金条掂了掂,就这么一块东西,也能让整个赵府乱套。

      真是太可笑了。

      没金条时,你们骂我打我,叫我贱人娼妇要了我半条命。

      有金条时,我就成了大家的好馨儿了?

      这金条,看来真是个祸害人的东西。

      “好馨儿,来,把金条给我,就这么给我扔过来。”

      我拿着金条转过身,看着爹竟然谄媚的对我笑着,我稍稍抬起手,他都跟我的动作浮动而摆动,我拿下来他弯下身,我举起手他踮起脚尖。

      扑通!

      一根金条落进湖里。

      “啊!!天老爷了!快给老子下去捡啊!”

      没有一个人动,所有人看着我,没有一个人动。

      “你们看她干嘛?你们怎么了?”

      没有人说话,大家看着我,都不说话。

      扑通!

      爹自己跳了下去,堂堂赵老爷,跳下池塘,满脸泥泞捞金条。

      我看着好笑,甚至想看的久一点,于是我拿出了十几根金条都扔到了湖里。

      水花四溅,有金条起起伏伏,有红鲤跳到了爹的身上,他的口鼻里进了水,冷的直哆嗦。

      就像我掉进淮江的模样。

      “你疯了!你跟你娘都疯了!别以为你这个样子我就不会把你送给盐铁使,做梦去吧!”

      爹气的口不择言,再腥的池水都堵不住他的嘴。

      我扔出了最后一根金条,直接砸到了他老人家的脑门上。

      “爹,省些力气吧,你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算到吗?刚刚娘说莺儿回来,您就不害怕吗?”

      “我害怕?笑话,老子害怕什么!”

      嗯,对,您也不用害怕。

      我把灯笼举过头顶,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偏要用烛火去看这赵府。

      “是,您不用害怕,因为莺儿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您的,大哥没跟您说过吗?咱们十五姨娘未出生的孩子,该叫您一声祖父啊!”

      水波纹满满汇聚到爹的周围,形成一股无形的漩涡。

      他站在中央,红鲤穿过他宽大的衣袖。

      爹冻得发紫的嘴唇动了动,或许他自己是不是也曾怀疑过,莺儿,到底跟嫡子有什么关系呢?

      不然赵老爷这个时候为什么不是狂怒,而是泡在冰冷的池塘里发愣。

      他不断揉着池水浸湿的眼睛,他揉了揉看看我,他再揉了揉看向我身侧,姗姗来迟的嫡母。

      嫡母被爹盯的头皮发麻,扭头看向我就是一顿暴风雨般的咒骂。

      无非就是贱人,胡言乱语,装疯卖傻,疯狗咬人的话。

      这么多年,她骂人的话语总没有进步,来来回回就这几句,各位姨娘们想必都听腻了吧。

      果不其然,看热闹的姨娘们无一不捂着鼻子背过身去。

      等她骂累了,我劝身边的嬷嬷给她的好主子递杯茶,听我说。

      “嫡母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大哥,不过估计大哥也懒得搭理您这个母亲,毕竟他偶尔回家惦记的也是十五姨娘。”

      “你个小贱人,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就是恨我们才平白无故的挑拨离间赵府!”

      我娘举手满是鲜血的双手在回廊里一圈圈的跑,我爹泡在池塘里魔怔般的抓来摸去,小厮丫鬟们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我环顾四周,不禁纳闷,这哪里是我挑拨,这分明是大家心里有鬼吧?

      您说我平白无故,那就说个真凭实据的。

      “您还记得自己的女儿赵珂吗?她嫁到知府家还好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个小娼妇休想扯到我女儿的身上!”

      “可是您女儿亲口告诉我,她刚嫁过去的第一年,头胎,就被知府家的小妾冲撞掉了啊。”

      我提着灯笼慢慢走近嫡母,看着她的脸,就像看到了上次回家的赵珂。

      消瘦,苍白,毫无生气。

      “她说流了好多的血,大半夜的疼晕过去,等醒过来时肚子瘪了孩子死了,知府家不敢说,只得把事压下来,等回家探亲时,脸一抹,又是个麻木冰冷的大娘子。”

      “你胡说!”

      看来嫡母是真不知道,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她不免太自欺欺人了。

      “做娘的做到这个份上,我不知该说您仁至义尽,还是赵珂体贴善良,她怀第二胎怀的那么辛苦,却不愿意跟自己的娘多说一句,您难道不想想是为什么吗?”

      “你闭嘴!”

      嫡母身边的嬷嬷已经开始拉着这位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一心向佛的赵夫人了,她挥动着自己的双臂,想要抓花我的脸,想要把我撕碎生吃。

      可是我就是好好的站在这里,我不能死,赵家还指望我带来的荣华富贵呢!

      但吃斋念佛的人,怎么会贪图这些。

      “您信佛礼佛这么多年,可为什么佛祖听不见您的祈祷?祈祷你的一对儿女能一生顺遂,无病无灾……噢……我明白了,佛祖是听见的,可您的儿女好像并不接受您的祈祷。”

      “给我滚!”

      一串佛珠随着一个女人的悲鸣砸在了我的脸上。

      佛串断裂,几十颗佛珠摔在地上,四散开来,碎在我的脚边。

      “你这是在报复!你是在报复我们!我告诉你,你若是不嫁,那个太监也活不长!我们不会放过他的,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佛珠轱辘轱辘,滚到每个阴暗的洞口,我看着嫡母拿着一个空手串笑了。

      “你看,连佛祖也不愿意接受您的祈祷。”

      赵府看我,更像个鬼了。

      可哪有让好几个嬷嬷轮番看管的鬼呢。

      我被禁足在屋里,外面的声响好大。

      有我娘的狂笑,有嫡母对着佛像紧张磕头的声音,还有我爹在池塘里捞金条。

      好心的阿黄在旁边看着,劝说,老爷快上来吧,人老泡在水里不行的!

      “一根,两根,三根,不对不对,一根,两根……”

      我原以为自己出嫁的前夜,府里应该是张灯结彩,大家都穿着新衣服,娘来为我梳头祝福。

      可现在,大家好像都很忙。

      听门口的嬷嬷说,嫡母蒲团前的地板都有坑了,我娘被护院关起来每天都挠门吓人的很。

      她们的谈资终于不是我了,真好。

      明天我就要被盐铁使的花轿抬走了。

      剪裁精良,绣工精细的嫁衣挂在身后,我透过铜镜看着那火红的嫁衣和凤冠,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衣服。

      它太艳丽了,艳丽的像血。

      配上我这寡淡惨白的脸,实在是不搭。

      我把藏在床下的面具偷偷拿出来,摸了摸上面的花纹,是厚厚的一层灰。

      这是去年中秋花灯节,我跟阿玉赏花灯时用的。

      没想到一转眼过去这么久了,冬去春来,我怎么感觉好像是昨天的事情。

      花灯节近的,好像耳边就能响起烟花冲上天际,照亮淮江的声音。

      我坐在铜镜前,默默把面具戴在脸上,抚摸着上面的纹路,看到身后的嫁衣。

      这样才配嘛……

      只要不是我自己的脸都配。

      门口守夜的嬷嬷侧头看见戴着面具的我,打了个冷颤不敢言语。

      现在的赵府,已经没有人敢说我一个不字了。

      晚间赵荫举着灯盏来偷偷找过我,她垫脚趴在窗跟,问我怎么样。

      我说我好得很。

      “我不信,十姐姐不喜欢盐铁使,十姐姐喜欢……喜欢那个哥哥!”

      赵荫可真是个好孩子,不说太监,非说哥哥。

      她问我会不会难过,想不想哭。

      我说前两天哭的还不多吗?再哭下去就会死的。

      我看着赵荫天真的小脸,问她愿不愿意,明天搀着我出门,把我送进花轿。

      “好呀好呀!可不是有嬷嬷搀着十姐姐吗?”

      我枕在窗户沿上,看着下面打瞌睡的嬷嬷,对赵荫说。

      “嬷嬷,不敢扶我,她们觉得我是鬼。”

      赵荫的灯豆爆了一下,小姑娘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的问我,“那她们怎么愿意,把鬼送给盐铁使呢?”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笑的喘不上气,轻轻拍着赵荫小小的脑袋。

      “我们荫儿真聪明,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她很聪明,也很可靠,这么小就能送姐姐出嫁了。

      早上起来,梳洗打扮,我穿上嫁衣,盖上盖头,一出门就听见府里的唢呐声。

      就是这唢呐太难听了,听着像给人奔丧。

      一串鞭炮在我脚底炸开,才有人晓得鼓掌,我不掀开盖头都知道,大家的表情有多难看。

      因为我能听见爹还嘟囔金条的声音,嫡母松散的佛珠不停的转,还有我娘在赵府的角落不停撞门不停嚎啕。

      这么说来,唢呐也应景,就是奔丧来了。

      我跨出赵府的最后一道大门,已经走不动了,盐铁使家里派来的两个喜娘笑脸相迎来扶我,没走出两步,我就因为腿软跪在地上。

      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也落了病根,我喘着粗气跪在地上,惊呼声有尖叫声有,就是哀乐没停。

      盖头倾斜,我抬起头就能看见一顶扎眼的花轿停在我的面前,宛若个纸棺材。

      再一歪头,就能看见阿玉的小院子,那扇紧闭的门就在路对面,那是我光顾了七年的地方。

      “十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

      我深吸一口气,爬了起来。

      盖头戴正,彻彻底底盖住了阿玉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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