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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拾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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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想过嫁人是一件如此悲伤的事情。
小时候听过的戏本就像是假的。
穿罗衣,盖红布,好郎儿牵起娘子手,叫那长明炷不熄灭。
盐铁使不是好郎儿,我更不是什么娘子,我就是被一纸红棺材,从一个深深庭院抬到另一个深深庭院的猪羊罢了。
花轿外的唢呐声吹的震天响,响到我听不见周围其他的声音。
我听不到是不是有人为这个可怜的赵府小姐叹息,也听不到会不会有人因为艳羡登上枝头变凤凰的小姐而说嘴。
我只听得见唢呐声,仿佛天地之间只有空洞的唢呐,强行把一场不幸的嫁娶变成三生有幸。
去盐铁使家的路好长啊,没想到会离赵府,不对,是离阿玉家那么的远。
我看着眼前的红色,一眼望不到头。
不过迟早会有走到终点之时,我强行安慰自己不要害怕,我要昂首挺胸的走进地狱,才不虚此行。
可我实在是太高估自己了。
花轿砰的一声落下,轿帘被掀开喜娘朗声说,请新娘子出轿时我便腿软了,就连膝盖都忍不住打摆子。
从小到大,我总是错误的估计自己。
我高估自己的胆量,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泰然处之。
我也低估了自己的生命力,就是哪怕只剩一口气都可以重新活过来。
这两种我都不想要。
“新娘子?新娘子出轿啦?”
我坐在花轿里攥紧自己的裙面,大敞的花轿外到处都是我不认识的宾客,他们穿金戴银即使我蒙着盖头,只需稍稍一听就能听见他们晃动的金银首饰。
我知道大家都在看我,那种目光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甚至有些索然无味。
我甚至都听到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说
“还有多久啊,娶了十几个了,快点开席成不成啊?”
两个喜娘一听,宴请的贵宾都等不及了,便赶紧把我拽出来。
我几乎是生拉硬拖的被搀出了花轿,双脚一落地几乎是站不住,马上要跪在盐铁使家的门口。
他家的府门要比赵府的大好多,就连台阶都要高出一截子,我走的冷汗直流,被两个喜娘架进了门。
周围人看了窃窃私语,说别是娶个病秧子回来吧?
喜娘介意这些,怕不吉利,就暗中使劲攥紧我的胳膊,好心提醒。
“赵小姐,你使劲点儿,马上就要到了。”
但这哪儿是距离远近的问题,盐铁使家的墙都是那么高,四处的假山没有一处漏风,就连凭栏下的池塘水也是绿的幽深。
这里的空气,味道冷的仿佛不是夏天。
没有夏天的盐铁使家,是杀人的地方。
我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跨过一环套一环的拱门,来到了地狱的最深处,跪在绞刑台前。
为我套上绳索的盐铁使亲昵的越过喜稠拉过我的手,我抬头看见的是他老人家的父母的灵牌在高堂摆着。
前面各点了三根香,白烟徐徐绕上横梁,好似冤魂不散。
大堂里数不清的宾客将我把盐铁使越围越近,几乎把我拢进了他的怀里。
他是高高在上的盐铁使,他是整个府的主人,没有人会忤逆他的意思,更没有人敢。
他可以越过礼节,还没拜堂就来拉我的手,从遮掩的喜帕里伸出手来摸我的脸。
我觉得我从来没有逃出娘的命运,她多年的纵横谋划,还不是让女儿走上了老路,像个花楼姑娘。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陌生的男人上下其手的侵犯。
盐铁使隔着喜帕来亲我的脸,他亲我的脸时,我看见了朱麒的身影。
他勾着嘴角,穿一身鲜亮华服看好戏。
那样的表情我太熟悉了,哪怕他朱麒烧成灰,我都认得出。
或许是呆若木鸡的我让盐铁使暂时没了兴致,像他这般的,向来更喜欢爱挣扎的女孩子吧。
过了一会儿他便放开我,恋恋不舍的开始拜天地。
我因为站不住所以得让喜娘扶着跪下磕头。
可刚被扶上,府里最大的主人便发话了。
“别扶别扶,好像我强迫人家拜堂似的。”
这句话刚说完,我只感觉双手一空,直接跪在了地上。
地板上是用上好的鹅卵石拼凑而成,可我的膝盖落下去就像落到了钉板上,一瞬间冷汗直冒。
“对嘛,这才像个样子。”
他心满意足的撩起长袍,施施然顶着肥胖的身躯跪下与我拜堂。
还没洞房,就已经拿人不当人了吗?
看来我爹与眼前的阎王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我咬着牙,磕响每一个头,即使骨头在疼,冷汗如雨,我也要磕。
我要让每一个人都听出我的决心,让每一个装聋作哑的人都听出我的决心!
三个响头终于磕完了,喜娘想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开,双手撑着地起身,冷汗都打湿了袖口的鸳鸯。
这鸳鸯可真难看。
这是我见过的,最难看的嫁衣了!
“好了,小馨儿回房里等我吧。”
他随便打发了我,就去招呼宾客,刚才把我围拢的人群,跟着他大手一挥,全部悉数散尽,有说有笑的去了宴席。
我远远看着熙攘的人群喝的红头涨脸,听着他们举杯大笑的声音,只觉得吵闹和可笑。
幸亏他们离我而去,不然我站在漩涡中央,指不定哪一天会被卷进去。
我坚信自己不会被卷进去。
我有阿玉,有小红,见识过决绝的十五姨娘和被消磨枯瘦的赵珂,我不会卷进去的。
这样想着,我便不怕了。
其实我觉得自己这一生还好,大家不必那么可怜我。
起码小时候的我吃穿不愁。
还有小红这样贪吃可爱的姑娘陪伴左右。
我看见过夜里最美的淮江,吃过这辈子最好吃的荷花酥,穿过最好看的薄花色裙子。
我没有像赵珂那般被蹉跎到麻木,也没有像十五姨娘死去时的满腔遗憾和悲愤。
最重要的是,我不像我娘,年轻时就跌入了井底,年老时也没有爬出来。
对了,我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阿玉。
我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遇见阿玉,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是他让我知道这个世道的善恶之分,是他让我见到了什么才叫做纯良。
因为阿玉,我看到了人间最美的中秋灯火,看到了满园最温暖的春色。
我不怕了。
我坐在盐铁使的床上,我也不会害怕。
阿玉就在我的身后,他对我说:
赵小姐,你饿不饿啊?
我们一起放风筝吧。
其实长大也没什么不好。
应该是我谢谢你,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只要你愿意,阿玉陪你。
我都知道的,阿玉会陪着我的。
可是阿玉陪着我,我却不能陪着阿玉了。
他前半生吃了那么多的苦,小小年纪不谙世事就被送进宫里当太监,宫里可比外面凶险多了稍不留意就是灭顶之灾,他战战兢兢应付贵人娘娘们,受折磨受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出宫该是享清福的日子了,他不能死的。
他原本……原本就不该如此的啊,他是意气风发状元郎的孩子,他是张扬泼辣的武馆女儿的掌上珍宝,他原本可以读书识字考取功名或是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是春天里的清风,不能辗转泥土落得个死字啊。
阿玉的路还长着呢。
没想到,临到最后,我的脑子里心心念念的还是阿玉。
这个人明明只出现了七年,怎么好像陪了我一辈子。
我突然想起阿玉耳边的那朵牵牛花,那朵牵牛花可真漂亮。它映着阿玉温柔的双眼,而那双温柔的双眼里,是泪流满面的我。
“怎么哭了呢?”
喜帕被人掀起,盐铁使蹲在我的面前,他潮湿的双手捧起我的脸。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笑着哭的。”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华贵富丽的房间在我的眼睛里已经揉成金灿灿的一团。
我泪眼婆娑的望着两根长明炷,说我看到了一朵牵牛花。
盐铁使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凑近了些问我
“看到什么?”
“一朵牵牛花,很好看。”
“害,我当是什么呢?小馨儿要喜欢,明天我就让人给你种满园。”
他擦着我的眼泪,说别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明明是笑着的怎么哭个不停啊,你这个小丫头可真奇怪。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他说话,感受着那双粗糙的大手探进嫁衣,衣带落下,嫁衣松散的挂在我伤口未完全愈合的脊背,盐铁使把我放在床上,我以为自己的脊背本该是针扎一般的疼痛。
可什么感觉也没有,反倒莫名的柔软。
好像是有无数朵绽放的牵牛花钻出来托着我一般。
我想回头看,又被盐铁使粗暴的别过头。
“你老在看什么?”
我越过他丑恶的脸庞,顶着猩红的帐顶说,我在看牵牛花。
又是牵牛花。
“别说了,怪瘆人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小馨儿别怕,伯伯会很温柔。
床帘被放下,阻断了肆意生长的牵牛花的藤蔓,斩断了我幻想出的阿玉的模样。
床下是清白人世,床上是无间地狱。
但愿这次,我不在无间地狱!
“啊!!!!你这是做什么!”
一道粗粗的血痕泼上两根长明炷,甚至一根长明炷已经被喷溅出的鲜血熄灭。
那平常高高在上,心宽体胖的盐铁使捂着热血直流的脖颈滚下了床。
血珠滴答滴答落在鸳鸯喜帕上,落在鸳鸯如黑豆的眼睛上。
我手持一根锋利的银钗下床,银钗顶端还在不停滴血。
这是赵荫的银钗,在她扶我出赵府,我腿软跪下时,从她头上摘下来的。
我看着盐铁使,他多说一个字,我都觉得他死的不够快。
今晚我不要做阎罗手下的冤魂,要做就做手刃阎罗的持刀人!
“你……你,来人!快来人啊!”
我割的是喉咙,就算他再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了。
我骑到盐铁使的身上,就像他刚刚对我那般。
银钗落下,刺伤了他的眼睛。
他张大嘴巴想叫,可是喉头喷出的鲜血越来越多。
盐铁使用最后的蛮力起身拧住我的脖子,将我压在身下。
他的鲜血就像珠链洒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睛里,导致我看他,早已是猩红一片。
还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不会死在这群令人作呕的东西前面的!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怎么痛苦而死!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助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星飞进了洞房,不偏不倚的落在盐铁使身上,他松开我,烫的满地打滚,我从他身下爬出来,只看他身上的火星越来越多,饶是他想怎么扑灭无济于事。
他像一个火球,冲我伸出手,但是这次我绝对不会再任人宰割了。
当银钗最后一下扎在他的胸口时,高高在上的盐铁使不动了。
我守着一具尸体,四周全是大火。
烈火烧断了房梁,堵住了大门,四处逃窜的奴仆想撞门,可撞了几下又开始拼命逃跑,外面似乎是刀光剑影,尖叫哭嚎。
不过都与我无关了,我只听得见烈火烧断朽木的声音。
可是我并不感觉到难受和滚烫,我坐在地上,仿佛冬天离我远去。
盈盈火光帮我照亮了春天的道路,它雄起的火苗就是初升的圆日。
我好累啊。
圆日我是真的看不到了,几次求死不能,这一次就让我得偿所愿吧。
我好像在火光里看见了中秋灯会的烟花。
它在火光中绽放出了绚烂的花瓣照亮星辰,烟花下是鸾鸟金龙,他们打着节拍,踩着鼓点,告诉我中秋节到了,阿玉在等我了。
“阿玉,明年中秋节,我们还可以一起看花灯吗?”
“只要赵小姐愿意,阿玉陪你看。”
赵小姐。
赵小姐。
赵馨……
我出生时娘希望我花团锦簇,她如愿了。
你看,现在我的周围全是如火光般炙热的烟花。
不负嘱托,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我的名字叫做-赵馨。
赵馨!
天地苍茫,一场烈火烧恶鬼,烧他个干干净净。
我来这个镇子上是受当地通判所托,来去去邪顺便看看风水。
我是很喜欢这种活计的,朝廷官员给的活,一般都是轻松钱多。
为啥轻松呢,因为他们一般都是让人来看看被抄家灭府的旧地还有没有什么怨气盘桓,若是有,尽早超度,然后这块地界重新翻新归朝廷所用。
“常生!你可来了,这两天没把人忙死,赶紧看完我们赶紧干活。”
我被衙差大哥带到一片焦土废墟,臭味盈天的,一闻就知道死了不少人。
罪过罪过,我在心里算了算,怕是死了得有百八十口人吧,这是犯了什么罪啊?都没来得及进京问斩,就都被烧死了。
负责收尾的衙差大哥跟我说,这家子原来是盐铁使一家,贪污朝廷盐税,黄金万两,本来进京审讯问斩,可谁知通判来拿人时,护院反抗把粮库给点着了,好家伙烧的那叫一个火光通天,简直把半夜照成了白昼。
“我们通判一看啊,不得了,自己人先撤出来呗,然后自己人是撤出来了,这进京问斩的犯人就全被烧死了。”
我心说这可太离谱了,一烧还能烧这么干净,我问他通判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果不其然,他眼睛提溜一转,悄悄跟我耳语。
“我告诉你,你可别乱说啊,朝廷的事儿啊复杂得很,党系繁多,一个盐铁使贪污这么老些钱上面肯定有贵人啊,这不,贪污盐税被人揭发,板上钉钉的事没法翻案,索性就弃车保帅了!我们通判啊,也是没辙。”
嚯,朝廷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我向来想不明白,衙差大哥拍了我一把叫我赶紧干活,别瞎琢磨。
“你就别瞪着你那黑漆漆的眼珠子想了,怪瘆人的,怎么这次见你脸更白了!跟被人按在面缸子里了似的,我看你比那个太监的脸都白!”
“哪个太监啊?”
“哎呀说了你也不知道,快点干活,看看有啥邪气没?”
我在这儿站老半天了,别说邪气就是一点怨念都没找见,空气中只有烧焦的味道,这百十来号鬼儿啊,早就被无常捉走了。
大哥不信,问我这些人活活烧死,就死的心甘情愿?
我是真烦了这些请我来清场的人了,好像不说点什么鬼啊神啊的,他们就心里不痛快,活活把人当成说书的了。
“我给你说啊,一般呢,心里有鬼的人才不会化作厉鬼,懂?”
“你说真的啊?”
“真的啊!”
“那成吧,来领赏钱,我送你出城。”
我说什么来着,朝廷给钱就是痛快。
我点着银票,衙差带我出城,走到半截被挡住了去路,只见有一伙人在一个府门口拆人家的牌匾。
那牌匾厚重的得要四个大小伙子才搬得下来,等牌匾正过来,我看见上面写了斗大的赵府二字。
“这赵府也被抄家了,帮着盐铁使运私盐,查出来后老爷被送京问斩,家产充公,其余家眷就地解散了。”
一筐筐的金条往外运,翡翠白菜装满了一箱,更别提什么南海大珍珠,猫眼琉璃石了。
真可谓是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人去楼空,昔日高阁瞬时倾啊。
我站在那里看着蒙灰的珠宝感叹,谁知从里面扔出了个灯笼砸在我身上。
这灯笼在地上滚了几圈,我大眼一看是个金鱼灯笼,栩栩如生小巧精致。
衙差大哥看我去捡,连忙拦住,说是抄家的东西晦气,要不得。
可我瞧着这灯笼干净的很,而且若有似无的透漏着澄澈的灵气,与那些金银珠宝是大大的不同。
那些金子上覆着暗暗的浊气,只有这个小灯笼清清白白的,还挺可爱。
我说你把这灯笼送给我吧,我经常走夜路用得着。
“随你便,也不嫌脏!”
“你不懂,这个!干净!”
有这小金鱼灯笼,我走夜路时也不至于太孤单。
几年后有人找我去蓬安问鬼,刚到蓬安地界恰好暮色四合,四野田埂一片漆黑。
蓬安这个地方我从没来过,难免迷路,只能举着灯笼闷头走在土道上看能不能找个人问路。
不过别看夜色渐深有些骇人,蓬安这个小镇子风景还是一绝,虽说不是什么朝廷规划要塞,而且地方也小,但是适宜人居住,有苍翠小山,有潺潺溪水,正值夏季布谷鸟还停在道旁老树上梳毛。走在其中心旷神怡,哪怕迷路也不紧张了。
可不紧张归不紧张,路还是要赶的。
正巧下了小石桥看见前面有亮光,我往前走几步发现是个农妇提着盏灯笼走着。
“这位姐姐请停一停,您别害怕,能否告诉小生蓬安镇怎么进?”
我这人天生皮白的出奇,所以每次怕给人吓到都得先嘱咐一句。
不过等这位姐姐回过头来,我才发现把人家叫老了,她很年轻。而且,很好看……不似山野中的农妇,倒像个,像个小姐!
“先生,是要去蓬安吗?”
她虽然害怕我的长相,可也还算镇定,至少礼貌的又问了我一遍。
我点点头,求她为我指明方向。
她看上去应该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梳成妇人发髻,身上穿的粗布裙子是薄花色的,映着月色显得格外超脱,我不知道是这薄花色好看,还是她好看。
“我就住在蓬安镇上,现在要去接夫君回家,先生不怕耽误时间可以跟我们一道走。”
这是好事,与其指路我再找,不如跟当地人走的方便。
我退后两步向她作揖,然后与她并行拉开距离一道启程。
期间我问她夫君在哪儿,她说是在乡里的学堂当教书先生,走一会儿便到了。
我们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穿过了一片金黄的麦田,晚风吹起麦浪,掀起了一片萤火虫。
萤火虫上下起伏在静谧的夜空,给冷月清晖做了点缀,我听着耳边小溪水叮咚和蛙声蝉鸣,觉得心中舒适。
这可能是我走的为数不多的舒服的夜路了。
没有什么邪崇鬼怪也没什么孤魂野鬼,只有个表情淡然闲适的农妇,提着灯笼给我引路。
等等……灯笼……
我回头看她手中的灯笼,竟与我手中的金鱼灯笼一模一样!这可真是有缘。
“姐姐,您这灯笼跟在下的一模一样啊。”
她提起灯笼瞧了瞧,笑着跟我说。
“这是我夫君给我做的。”
啊……那我跟你夫君也挺有缘。
说着我便看见前面有几盏灯在几间茅草屋中晃晃悠悠,走近看去原来是学堂到了。
学堂不大,但什么都有,刚放学的孩子们已经一溜烟儿的跑了,守在门口的是个身材清瘦的男人。
他也穿着薄花色的袍子,头发用白色发带松松垮垮的束在脑后,一双眼睛像盛满春水,看见人来了接过灯笼低头浅笑,露出一对酒窝。
可看见我后这笑容转瞬即逝,当即就把媳妇儿搂在怀里,冷着脸问我是何人。
也是,我长这个样子,您紧张是应该的。
我只得又重复一遍自己的来意,只是想进蓬安镇办事。
听到这里那男人终于放心下来,不过还是把媳妇拉到了身侧。
我们一行三人往蓬安镇的方向走,月色将他们夫妇二人的影子拉的好长,只是这男主人左脚微跛,女主人总是扶着。
夫妇二人回家的路上有说有笑感情十分的好,我无意听着他们的谈吐,觉得这俩人并不像蓬安这个小镇子上的人。
直到进了蓬安镇,街道出现,月色才被一片灯市取代。
我熄灭灯笼火跟这对好心的夫妻道别,他们二人也弯身回礼,提着小金鱼灯笼欢欢喜喜的手拉手回家,我有心看了眼他们的住处是个不大的小院子,上面写着周宅。
姓周啊,我记住了,以后若有幸相见定会好好答谢的。
我收起灯笼继续赶路,可是没走两步,一个想法如同闪电直劈了天灵盖,我浑身打了个透心凉的冷颤,连眼前的万家灯火,孩童打闹也变得模糊!
“我看你比那个太监的脸都白!”
太监……
我赶紧退后两步往人家院子张望,好在夫妻俩还没进屋,一只肥胖年迈的老猫在他们脚底蹭毛,妇人抱起来笑的开怀,男主人抓了抓大白猫的下巴,问媳妇儿晚上想吃什么,他去做。
“厨房里还有些荷花酥你可以垫垫肚子,前天隔壁大婶送了条活鲤鱼,待会要不要炖上喝鱼汤?”
他的脸确实挺白,不过没我的白。
金鱼灯笼里的烛火还没有熄灭,放在小院中央的小石墩上照亮夫妇二人的脸庞,我总觉得在他们身后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有人哭嚎,有无尽的眼泪落下,有沾满血迹的伤口还有残喘的脸庞。
只不过这些都很远,远到马上就要消失在苍翠的青山,消失在小镇莹莹烛火,万千百姓们的笑声里。
我退后两步,向着弯月继续走若有所思。
人世间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不过想了半天还是作罢。
管它是不是,倘若这巧合落个圆满,就当它是真。
鬼之不幸我管得,人间幸事就由他去吧。
今晚的月色可真温柔啊。
希望日后每晚我都可以看见,如今晚的人间幸事。
蓬安镇,确实是个归乡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