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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拾柒 ...


  •   “十姐姐,你看我的风筝放的高吗?”

      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多月,下地走出房门时发现花都开了。

      十二姨娘的孩子今年才五岁,她抱着我的燕子风筝满园的跑。

      小小的人举着风筝,飞不高。飞了又落下,落下再去捡,小脸全是汗也不知疲惫,像个小牛犊。

      听十二姨娘说,给取的名字叫赵荫,寓意一辈子都能得到父母兄长的庇护。

      可是赵府的天啊,又低又暗,这样的庇护,还算是庇护吗?

      “十姐姐,阿娘说你的病好了,可我见你怎么不开心呢?”

      她抱着风筝费劲的爬上台阶,说话还露着风可却像大人似的认真问我。

      我摸摸自己的脸,难道连孩子都看出我不开心吗?

      赵荫趴在我的膝盖上,跪在软垫子上仰头用整个赵府最干净的眼睛看着我,她说你别不开心呀,春天来了,花都开了。

      “你看!我还给你摘了一束百合花呢!”

      她把洁白的百合举过头顶,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她说她也觉得好看,因为她觉得百合的颜色是最干净的颜色。

      没有什么花朵比百合更白了,像冬天的飘雪,秋天的棉花。

      “我最最最,最最最喜欢白色了!”

      赵荫摇头晃脑使劲的说了好几个最字,说完爬起来又冲我转了个圈,她白色的襦裙乘风而起,就像是一朵蓬松的蒲公英。

      蓬松的蒲公英在春意盎然的院子里起舞,我看着她的裙角连带着怀里的百合都染上了春日的金辉。

      真好,我小时候,也是这么好吧?

      我跟她说,其实百合不是白色的。

      她不信,蒲公英停了下来,非要我说个明白。

      我就跟她说,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你若是眯起眼睛瞧,就会发现百合花瓣的底部是红色的。

      “嗯?那人可真奇怪,她是谁?”

      “她是……一个赵府的旧人罢了。”

      赵荫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以为她听不懂我说的话,可她却突然伸出胖胖的小手摸了摸我的脸。

      “为什么十姐姐看着这么年轻,说话却像个老人家呢?”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可能一个半死不活,死了又活的人都会变成老人家吧。

      她用她的小手指细细勾着我的眉毛,漆黑湿润的瞳孔里是我苍白颓废的脸。

      “十姐姐你长的可真好看,爹说我长得像你,以后一定会有福气的。”

      长得像我……就会有福气吗?

      爹可真是胡乱诓骗孩子,我很真诚的,一字一句的告诉赵荫,你谁都不像,你像你自己,以后你会有自己的福气的。

      我话刚说完,所谓的福气就到了。

      嫡母身边最厉害的嬷嬷来了我的院子,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丫鬟,她们三人捧着用红布盖着的匣子。

      嬷嬷生着吊稍柳叶眉,一副刻薄样,可满口却说着吉祥话。

      “十小姐好呀,盐铁使大人听说你醒了,特意送来了东西呢,天大的福气呀~”

      盐铁使大人家可真是有钱,我看着满匣子的珍珠,想他家是不是连床榻都是金子打的。

      这些珍珠若都镶在钗环上,会不会重的走不动路?

      也是,还要走路干嘛?圈养在府里的小妾假若没了腿都是可以的,没有腿就不会跑,没有心也就不会胡闹了。

      娘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名贵的东西,她说她进赵府快二十年,也没见过这么些好东西,哪怕有,也是要跟姨娘们分着戴的。

      她为了炫耀,把关系好的姨娘们都请来院子里做客,连牌九都不打了,牌桌上堆满的都是项链玉佩,钗环银簪。摞得好高,远远瞧着只能看见姨娘们高高的发髻,剩下的都埋在了金堆玉砌的礼物里。

      “盐铁使出手就是阔绰,哪是我们能比得了啊。”

      “人家毕竟是朝廷命官,自然富的不得了呦。”

      “嗨,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听说下个月就要高升了,好像是位居次二品呢!”

      她们在外屋讲话,我坐在里屋发呆,好像她们说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娘最近耳提面命,一直让我认清现实,她十个手指八个都戴了镀金的扳指。

      “馨儿,你听到了没啊,要不怎么让你学规矩呢,位居次二品的大员,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呀,你得看看清楚的,目光要放长远些,别老盯着眼前,你的路还长着呢……”

      我的路还长着,为什么人要活这么久啊,娘要我别盯着眼前,我看向窗外,望向波光粼粼的池塘,就挪不开眼睛。

      姨娘们大肆的嬉笑渐渐变的细若蚊虫,池塘流水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我靠在轩窗上想,不如我像十五姨娘好了,也一头栽进去吧。扑通一声,就结束了。

      扑通!

      池塘泛起巨大的波澜,一个小厮被爹踹了下去。

      “快找啊!明明是一百五十八根,怎么变成一百五十七根了?定是掉河里了,快给我捞!”

      扑通扑通。

      跳下去的小厮越来越多,不一会儿,那闭塞的小池塘里便挤满了来回扑腾的小厮找金条。

      姨娘们回头看了几眼见怪不怪,说老爷是越发魔怔了,那么多的金条天天数,数的眼冒金星肯定是数错了。

      可爹不愿意听这话,他满脑子都是金条丢了,早上数,下午数,睡觉前还数。

      他不依不饶,不光让小厮下河找,还让整个赵府都跟着找,姨娘们拗不过只得恋恋不舍的放下珠宝,提着长长的裙摆,扭着笨重的腰肢穿梭在假山杂草中间找金条。

      我站在廊下看红鲤都缩成了一团,看来今天想跳湖是不成了。

      正好,改日再跳吧,我还能先去找阿玉告个别。

      这回他不管说什么我都不要再听他的话了,我已经认真想过了,死就死罢,反正小红都等我好久了。

      黄昏时分,我趁着大家忙着找金条时偷偷摸到了的狗洞边上。

      三个月没来,野草都生的这么高了。

      我跪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扒拉着高草,因为身体没好透,拔几根就要原地坐下歇歇,豆大的汗水滴在泥地里,我抬头看了看天,马上就是暮色四合,得抓紧了。

      可我实在是没想到,爬了这么多年狗洞没被人发现,今天竟然被赵荫看见了!

      她站在草丛外倒吸一口冷气后赶紧捂住嘴巴,小小的人长得跟杂草一样高,躲在里面吓得瑟瑟发抖。

      赵荫才五岁,她不清楚我在干什么,可她应该也能看得出,我这是要出去。

      我冷汗直冒,眼前发黑坐在地上差一点就要撅过去。

      没想到她却用两只小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明明是对我说话,却佯装自言自语。

      “我在找金条,我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她才五岁啊。她应该大叫一声,然后马上就跑去找嫡母的。

      但是她捂住自己的眼睛说什么都没看见,甚至还背过身去慢慢走远。

      直到最后一缕晚霞在她洁白的裙角消失,我才缓过神来。

      夜间深巷起雾,巷口的黄狗叫了两声。

      叫第三声时就叫不动了,趴在巷子口吐舌头连狗眼都浑浊。

      谁能想到连黄狗都老了,我第一次爬到阿玉家时,那只大黄还很有精神呢。

      公主来欺负阿玉时,它还替我把公主给赶了出来。

      可能因为我要走了吧,今天尤其的伤春悲秋,明明才十七岁就已经开始回忆七年前的事情了。

      进阿玉家之前我先给大黄喂了两个肉包子,它趴在地上动作迟缓的蹭了蹭我的掌心。吃了几口就吃不动了,脑袋垂在一边倒气。

      倒了一会儿气,从它的身子底下钻出了一只跟它长得一摸一样,却小了好多倍的小黄狗。看模样还不到一岁,睡眼惺忪的闻着肉香凑到碎碗边狼吞虎咽。

      我蹲在旁边摸着大黄的脑袋,它头顶的黄毛变得硬梆梆的,狗鼻子也不太湿润了。好像每呼吸一口,整条狗就缩一圈。

      我没养过什么小猫小狗,娘不喜欢,所以小时候我都是偷偷来摸大黄。

      这样一算,大黄也算是我的亲人吧,我要走了也应该跟它告个别。

      “大黄,我要走了,以后就不能给你扔骨头了,你自己好好的,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说完觉得不对,狗不会活那么久。

      “那就改成寿终正寝好了,阿玉说活着最重要,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呀。”

      大黄没听懂,可是它知道我在对它讲话,一双浑浊的狗眼总是眼泪汪汪地看我。

      我不忍心看它,就拿手把大黄好看的眼睛盖住,起身扭头要走。

      刚走没两步,大黄叫出了声。

      我回头看它,它又叫了两声,漆黑的巷子里,只有狗吠在回荡游离,我听着熟悉安心,冲大黄挥了挥手。

      然后跪在地上,爬进了阿玉的院子。

      他的院子好安静啊,以前没觉得,因为以前总是吵吵嚷嚷的,到处都是我撒泼嬉笑的声音。

      我走到他的花园,一片破败,杂草没除,花也干了,一排小雏菊缩成一团躲进泥土里不出来。那处绿油油的葡萄藤也变成细细几根,好像被晚风轻轻一吹就会化成粉末。

      如果不是阿玉的屋里亮灯,恐怕谁看了这院子都觉得是没有人住的旧院子。

      上了几级台阶,来到阿玉屋门口,我却没有勇气推开,如果再多看一眼,都是心酸。

      我低着头,挨着房间里透出的一小块光亮,看着脚下的影子,突然想起好多年以前我见过的那个老太监。

      他颤颤巍巍的从血红色的轿子里爬出来,满身横肉的躲进富丽堂皇的老宅。

      我那阵看了直发怵,是怎么都没想到,后来自己会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一个太监。

      “阿玉你在吗?”

      我问他的第一句话已经带了哭腔,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就像说了好多。我感觉屋里人影晃动,烛火对着苍白的窗纸剧烈的摇曳了几下,可没有人来开门。

      哪怕福禄不停的挠门,阿玉也没有起身。

      他是不准备再见我了,在我问出那个问题时,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在阿玉看来,我们俩是世间最最不可能的一对,我可以嫁给任何人但就是不可以嫁给他。可这是谁规定的道理,人活着所要遵守的纲常伦理就那么多吗?难道我喜欢阿玉就是跨越雷池,阿玉不喜欢我就是克己复礼吗?我好不容易说出的秘密,千言万语就被一句我不配压的死死的吗?

      我不要阿玉的不配,我就想要他的一句喜欢!

      “阿玉,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你可能觉得荒唐,可人活在世间不就是满纸荒唐吗?”

      “你给我莲花酥,给我洗裙子,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认认真真听进心里,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认真听过我讲话。”

      “你那么善良,美好,我有时候看着你,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人,他会可怜小红,同情赵珂,关心那些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可是……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骗骗我呢?”

      就算不喜欢,就算哪怕是讨厌,七年了,你跪在床边说的竟是一句我不配。

      “你不知道周璞和冯贞都在天上看着你吗!他们生前是多么顶天立地的人,他们会忍心看见自己的孩子在人间忍受疾苦,自轻自贱,连喜欢都不配拥有吗?”

      说到最后时我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跪在阿玉的屋前说的,他房间里的烛光越来越暗,能照在我身上的光亮也越来越少,就像我越是长大,阿玉离我越远,他给我所有的温暖,爱护,陪伴到最后也会一点点被火烧殆尽。

      我只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带我走,我不想在这里了,求求你带我走吧。

      可是这个请求对他来说太重了。

      在我说出愿不愿意的时候已经后悔了。

      大家活的都很辛苦,我不想再为难阿玉了。

      “算了吧,我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最后就祝你一生顺遂,就当做了一个七年的梦吧。”

      我擦了擦脸,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突然感觉神清气爽,再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舒服的了。

      再没有哪晚的月亮能比的上今晚的月亮更亮的了。

      今晚的月亮真的很好看,又高又远,再厚的乌云都挡不住它的清晖。

      我要在这皎洁的清辉下从阿玉家的正门堂堂正正的走出去,那个狗洞就当做了场梦便消失了吧。

      我再不要躲藏,再不要只做爬狗洞的老鼠,我没有错,我喜欢谁都没有错,我要从这扇门,清清白白的出去!

      “十小姐,主母让我们在这里等你。”

      阿玉家的门口,站的黑压压的一片是赵府的护院。

      为首的是阿黄,他提着麻绳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巷口一阵疾风吹来,飞沙走石。

      我深吸一口气,本该是紧张万分,却笑了。

      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笑的这么开心,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流出眼泪。

      幽深的小巷子里飞扬着我的笑声,夜猫四起,风沙弥漫,好像是冤魂索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终于找到我了,你们找到我了!”

      可能是我的笑声太恐怖了,吓的嫡母身边的嬷嬷举起火把照在我疯癫的脸上,厉声喊叫:“快把她绑起来!她中邪了,快把她绑起来啊!这个院子里有妖怪!”

      我被几个护院捂住嘴,反绑住手扛在肩上,跑回了赵府。

      护院们跑的好快啊,快到高燃的火把把月亮烤的通红,我就像架在炭火上烤的猪羊,任人宰割。风沙糊脏了黑色的衣摆,我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狱。

      我被直接扔进了祠堂,里面灯火通明,把老祖宗的牌匾都要烧着。

      嫡母和爹高昂着下巴,坐在上位,就像是随时审判的夜叉修罗。

      当我床底下那副阿玉的画像被扔到身上时,一个火辣的巴掌直接打在了我的左脸,这一巴掌把我打的晕头转向,倒地不起,等我眼睛聚焦在画纸上的阿玉时,嘴里已经吐出了一口黑血。

      “不知廉耻的娼妇!你让老子大费周章,可你瞧瞧自己,都在干什么啊!”

      我娘冲了出来挡在我的身前凄厉哭喊,“老爷!馨儿还小,她……她是被那个妖怪勾引的啊!”

      嫡母转着念珠,一脚将我娘踹开,“贱人!贱人的崽子什么货色都看得上!”

      爹气的七窍生烟,我躺在地上都能听到他的咬牙切齿,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儿,可能已经被他生吞活剥了吧。

      他拎起我娘的领子,将她死命的提在半空,“她还小?她快要嫁人了她还小!你让她说是怎么回事!说啊!”

      我娘被爹拎在半空,脸被憋的紫红,我看见她的脚拼命的地板上摩擦,嘴里还不忘断断续续地说,“馨儿……你,你快,快点回答,你爹爹,你说……说话啊!”

      我无话可说,我没有什么话可跟你们讲。

      一声撕心裂肺的啼哭从角落响起,赵荫顶着肿了半张的脸,躲在十二姨娘的怀里哑着嗓子拼命嚎啕。

      “不许哭!你还哭!”

      爹是气疯了,他弓着背扔开我娘,就去找赵荫,被吓的双腿发软的十二姨娘一把抱住。

      十二姨娘素来胆小怕事,她跪在地上只顾磕头,“老爷饶命饶命,不能再打了,荫儿她什么都不懂啊,让孩子先回去吧,老爷饶命啊!”

      “她不许走!帮着姐姐撒谎!让她在这里看着,以后胆敢胡来就是这个下场!”

      爹像条疯狗在祠堂狂吠,他宽大的影子罩在我的身上,已经看不见一点月亮的光。

      “家法!上家法,给我打这个贱人!”

      护院个个拿着有胳膊粗的棍棒,可是个个都犹豫。

      直到爹踹了阿黄一脚,他趔趄上前才高高举起了实心的木棒。

      我只听到他说了一句小姐对不住了,耳边冷风刷的一下飞过,那么粗的棍子落到了我的腰上。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没关系,还可以忍受。

      我不能叫,阿玉听见会不得了的。

      阿黄的力道越来越小,可是咬牙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挥起的木棍越举越高,到最后已经完全没了力气。

      我被反手绑着趴在地上,听着阿黄在头顶哭喊。

      “小姐,小姐你快叫啊小姐!”

      我不叫,我娘倒叫的厉害,她坐在地上抱着祠堂里的红柱嘶吼。

      赵荫哭喊的声音比任何人的都大,她才五岁,是真的吓坏了。

      爹看我不叫,推开阿黄,挽起自己的衣袖,“没用的东西!老子来!”

      他说完抡起了老树根拐杖,我回头看着那老树根拐杖,老树根蜿蜒崎岖,又浓又黑的影子拉的长到攀上了祠堂的房顶。

      它就像个恶鬼的爪子要来挖我的心!

      我看着那爪子的阴影,突然眼前一片光亮,秋风落叶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七岁的我扶着爹走在老槐树下踩树叶。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爹,以后您要走不动了,我来做您的拐杖。”

      “呦,馨儿这么大方?那爹爹一辈子都不用买拐杖啦!”

      砰!

      这一棒打在我的后腰,脊柱都发出了声响。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我喷出一口鲜血咳在地上。

      “啊!!老爷!不要再打了,馨儿会死的!”

      “滚开!她死了更好!”

      “老爷,老爷!”护院提着衣摆满头大汗的摔进祠堂,“外……外面……”

      他刚要说话,可看见地上的一滩鲜血,突然嘴唇抖动吓的说不出一个字。

      “瞎了眼的!外面怎么了?”

      护院定了定神,连忙跪在地上直喘气,“老爷,那个太监在咱们府门口跪着呢!”

      阿玉来了?

      这一句无疑是惹恼了爹,他抡起拐杖甩开了护院,在祠堂咆哮,“还说没有!还说没有,这就是我教出的好姑娘,这就是我赵府出来的孽种!”

      他的咆哮好似地动山摇,我在他的暴怒中用下巴撑起自己的头,挣扎着起身时脊背都传来剧痛,我死咬着牙关,汗如雨下的跪在地上。

      我始终没有说话,就连哼都不哼一声,娘来拉我被嫡母身边的嬷嬷死死按在地上。嫡母这是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被活活打死。

      拐杖就像乱棍落下,毫无章法的打在我的肩膀,后背,大腿和关节。

      娘趴在地上,大叫着质问我,让我哭出来。

      可我没有一滴眼泪,我想哭的,可是没有眼泪了。

      乌云遮住了明月,红鲤跳出了池塘,水波纹晃在我的脸上遮住了视线,我只感觉那一排排的红灯笼像鬼火冲上了天际。

      乱棍几乎是砸在我身体的各个部位,到最后我已经被打的爬也爬不起来,像一块最破的抹布扔在老祖宗面前。

      五脏六腑好像错位一样,每一棍下来它们都挪动一寸,鲜血在我身下弥漫成好大一滩,我最喜欢穿的薄花色衣裙,被自己的血染成了石榴色,黏稠的挤在一起,紧紧的粘在地上。

      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我只能用眼睛看。

      我看见娘跪在地上抽搐,赵荫吓晕在十二姨娘的怀里,嫡母的念珠像不断转动的车辙,爹的拐杖在我的视线里已经重影,跟鬼火融为一体把我烧着。

      不知道打了多久,我只记得娘跪在地上嚎啕说,盐铁使还等着要人,难道真要打死不成吗?

      “老爷!只要我们不说,谁都不会知道的!可是馨儿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可能是这句话提醒了爹,也可能是打累了,最后几棍打在身上,我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清冷色的阳光照进赵府,灰扑扑的很冷。

      我躺在自己的血泊里,更冷。

      “叫那个阉人进来,不然会被人瞧见的!”

      爹把老树根拐杖扔在我的身上,带着嫡母离开祠堂。

      显然已经神智不清的十二姨娘,赶紧抱着赵荫,几乎是爬了出去。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

      抽搐了一阵就彻底不动了。

      我侧头躺着看向老祖宗的灵牌,感觉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久。

      直到阿玉的脚步声匆匆逼近,他叫我的名字时,好像隔了几个山头叫我。

      “赵小姐……赵小姐!”

      我想张嘴回应他,可张开嘴就是鲜血涌出来。

      他跪在我旁边,不说话了。

      我好想安慰他,让他不要害怕,迟早有这么一天。

      看完我就走吧,赵府这么可怕,不是阿玉该来的地方。

      “阿……阿……”

      我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阿玉的名字卡在嗓子眼怎么说都说不出来。

      耳侧猛的一热,一股暖流,滑进了我的耳朵里。

      阿玉的眼泪落在我的耳侧,湿湿的粘粘的。跟我的头发搅和在一起紧紧的贴在脸上。

      “赵小姐,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啊,好阿玉,你能不能告诉我答案?

      “我可是个,太监啊!”

      是啊,大家都说你是妖怪,为什么偏偏是我往上凑呢?

      “可是,我又为什么要喜欢赵小姐呢?”

      喜欢……喜欢赵小姐!

      阿玉说,他喜欢我?

      我听见自己的哭嚎突然从胸腔里撕裂出来。

      阿玉,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啊!

      “把小姐带走!快!”

      娘像惊醒般冲了出来,让阿黄从地上把我揽腰抱起来,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挣扎哭喊,这一夜都没有流的眼泪,在阿玉的一句喜欢下丢盔弃甲,全部都哭喊了出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我用力伸出手,伸向阿玉。

      阿玉跪在地上,穿着他薄花色的袍子,满脸泪水。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我的手。

      我看见自己指尖的血珠都滴在了他的掌心,就差一点点了!

      可是娘来了,她扑过来扑到阿玉身上将他推开,娘大叫着说不要碰我的女儿。

      我的手就这样落了空。

      眼看阿黄要把我抱出去,我咬牙跳了下去直接跪在地上,与祠堂隔着一道屏风却再也没力气爬出去。

      阿黄来拉我,他攥住我的手腕往起提,我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竟一直跪在地上不起来,祠堂后廊被我拖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我绝望的声音好像要把老祖宗的房顶掀翻。

      我娘跪在阿玉面前,握着阿玉的手,已经魔怔。

      她披头散发,双眼凹陷看着阿玉。

      “你想要什么赵府都给你,你跟馨儿没可能的啊,她是小姐啊,她是要高嫁进高门显贵的啊!”

      阿玉你不要听,我求求你不要听!

      “我知道你很喜欢馨儿的,不然这么久了你们早该发生些什么了对不对?你也怕连累她对吧?你也不想害她对不对?你这么喜欢她的是吗!”

      我透过屏风看见阿玉弓着脊背,跪在我娘的面前,就像是他见到公主,缩成了一团。

      阿玉瘦削的肩膀颤抖不停,他在我娘面前,恨不得化成路边的泥土。

      我娘每说一个字,阿玉的脊背就下沉一分。他跪在我的血泊里,那么好看的薄花色都被染成污秽。

      “你喜欢馨儿,你也希望她好对不对?她姓赵啊,赵府的荣耀都指望她了啊!赵府好她才好,求求你放过她吧!”

      “啊!我要阿玉!我要阿玉!”

      我跪在后廊,隔着屏风,字字泣血。

      我娘跪在地上给阿玉磕头。

      我在后廊拼命哭喊,企图让阿玉听不到我娘说的话,千万不要信她!不要信她啊!

      阿黄攥着我的手腕,有一瞬间我想趴在地上祈求上苍神明,求求他们放过我,可是我的手连碰到大地的机会都没有。

      “我要阿玉……我要阿玉啊!”

      我听到了阿玉的哭声,哭的凄惨,哭的泣不成声。

      我从来没有听过阿玉的哭声。

      一口热血喷在屏风的杜鹃鸟上。

      “十小姐晕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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