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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拾陆 ...


  •   我以前说,我怕鬼,怕黑,怕阿玉拒绝我。

      这么算来我害怕的东西可真多啊。

      可你硬要问我最怕什么,以前答不出,现在能答得出了。

      我最怕盐铁使大人的脸。

      他的脸比修罗还要恐怖,比夜叉还要阴森,他的脸就像祭祖台上的猪首,长出了獠牙。

      “小馨儿?你终于来了?冷不冷啊到伯伯这儿坐。”

      我没想到盐铁使父子会在船舱里,难道爹不知道吗?

      刚才出去的那些香味扑鼻的姐姐们是伺候他们的吗?

      这个船舱外面看着大的很,可里面透不出一丝光亮,全都用厚厚的红棉布和黛紫色的帷幔封了个严实,中间摆了个红木方桌,金盘里摞了好高好高的点心,每个角落都是挤挤的,我看肥胖壮硕的盐铁使挤在红木桌后,好像一抬头就能碰到高悬的宫灯。

      我在里面站着,生生憋出一后背的冷汗。

      我跟盐铁使说我还是出去找爹,可他大手一挥告诉我爹正在忙,待会就来。

      “我这里有好多点心呢,小馨儿就坐在这儿等好不好?”

      盐铁使大人一下就封住了我的话头,我看看坐在对面的朱麒,他仰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冲我笑。

      我没办法,只得小心翼翼的坐在盐铁使大人的边上,还妄想爹马上会来。

      但是爹像是消失在了淮江上似的,我不止一次掀开船舱的窗帘去看,冰冰冷冷的淮江上除了一团团的寒气,哪里有爹的身影。

      “小馨儿把帘子放下吧,太冷了。”

      盐铁使大人和朱麒推杯换盏,一壶壶酒喝着,不一会儿闷热的船舱里已经挤满了令人头晕目眩的酒气,浓的散不去光是闻都觉得恶心。

      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呢?能让他们父子俩跑到淮江上来喝酒,佳酿喝了几壶盐铁使大人看起来好高兴,直拉着我的手让我坐近些。

      我一靠近他不仅闻见了酒气还有那些姐姐们身上的香粉,掺杂一起的味道也好奇怪。

      这味道很像爹身上的气味,但要比爹身上的浓好几倍。

      朱麒不怎么跟我说话,只撑着下巴跟他父亲闲扯。

      扯新来的朝廷大员,扯当今的圣上,扯如今的朝政。

      我听着只觉得他们真是喝大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你爹我最瞧不上那通判的派头,瞎讲究什么连咱们当朝驸马都不放在眼里,一来就要查什么盐税,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爹你也不要紧张,让他查就是,驸马手眼通天,公主又是陛下的亲妹妹,小小通判能奈何得了我们?”

      “哼,我自然知道他掀不起什么风浪,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样子,你看刚来那阵还把以前伺候过公主的太监叫来给倒酒布菜?以为谁叫不来似的!”

      伺候过公主的太监?不就是阿玉吗?

      我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阿玉在暴雨夜晚归,原来是去伺候通判了!

      阿玉明明已经被太后大赦,出宫脱了奴籍,这些人凭什么还让他去伺候?就为了曾经伺候过公主太后的身份?如今再伺候自己就了不起了?

      我替阿玉报不平,在盐铁使大人旁边坐着脸色也不好看,甚至有些咬牙切齿,连带着对旁边的大人都生出了几分恶意。

      他们争权谋利,什么都要争,就连阿玉也不放过,难道在他们眼里,阿玉就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吗!

      明明大家都嫌他脏,现在反倒宝贝上了?

      我的表情被对面的朱麒看的一览无余,他故意为难我,问我是不是听了太监不太监的恶心?

      关太监什么事,我是看你们恶心!

      偏盐铁使还听进了心里,握住我的手拍了几巴掌宽慰着说,“那就不提太监了,那种没根的东西小馨儿怎么可能喜欢呢?”

      他老人家说着话就把我的手搭在了他的腿上,虽然隔着滑腻的缎子,我却还是浑身一紧。

      盐铁使大人比爹大那么多,可我的脑子里怎么凭空出现了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这种感觉就像有什么油乎乎的东西泼上了心脏,让我憋的慌,我想挣脱,但盐铁使大人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紧攥的手在隐隐发力,好像我再动一下,他就当场生气。

      坐在对面的朱麒什么都看得见,可他也什么都不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看戏的样子,专门看我的戏,而且还觉得这戏精彩至极。

      “小馨儿想吃点什么吗?我这儿有宫里运来的莲花酥。”

      这莲花酥我见过,好多年以前我还吃过,那是我第一次偷偷去阿玉家吃过的,当时阿玉抱着福禄,还专门给我们每个人一大把。

      盐铁使举着一个莲花酥看着我,我看着他手中更精致,更新鲜,颜色更艳丽的莲花酥,咽了口口水。

      “这莲花酥在宫里可是很受贵人娘娘们喜欢的。”

      他举着莲花酥,好似就捧着一个元宝在我眼前晃悠。

      “我就想啊,咱们小馨儿也喜欢。”

      盐铁使大人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念着咒语,他口中呼出的酒气全扑在我的脸上,酒气化成形,像是一团团白雾充斥在船舱里,盐铁使和朱麒的脸上。

      我窝在软榻里,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

      吧嗒一声!

      莲花酥掉在了地上。

      我只感觉盐铁使大人附在我的耳边讲:

      “小馨儿,伯伯老了,你去捡好吗?”

      莲花酥中间粉嫩的花蕊在桌下变得浓郁起来。

      我盯着桌下那颗绽放的莲花酥,好像是勾人魂魄的毒花,我弯下腰去捡,可怎么够也够不到,红木桌上的流苏金穗扫在我的耳朵上,让我的右脸一阵阵的发麻。

      我想躲,可是怎么躲也躲不掉。

      莲花酥的碎渣已经沾满了我的指尖,我膝盖一软跪在木桌子底下。

      冰凉的金穗在我脸上扫个不停,我喘着粗气回头看去,这哪里是金穗,明明是盐铁使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耳朵。

      我看见那近在咫尺的莲花酥被红木桌下,朱麒的靴子一下踢了出去,莲花酥在我眼前翻了跟头,我也跟着它天旋地转被人拦腰拎了起来。

      明晃晃的宫灯跟着黛紫色的帷幔在我眼前慢慢重影,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顶到了船舱的房梁。

      砰的一声,我被放在了盐铁使的大腿上,他攥着我的手就像是刚刚攥着莲花酥一样,我的手不受控制的在他脸上脖子上衣领上摩擦,一遍一遍好像刮下了好多好多的油渍。

      我想哼,但哼不出声。

      整个船舱在我的眼睛里扭曲成一朵红花,只有对面的朱麒的脸异常清晰。

      我从来没有求过朱麒,这次是求救的本能,我想求求他让盐铁使停下。

      我害怕,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可是朱麒的爹啊,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爹发疯?!

      “我以前说过,就连你,也是能碰得的!”

      朱麒衣冠楚楚端坐在对面,他的眼睛就像是豺狼虎豹的招子。

      我好像看到了小红,她捂着领口尖叫着向我跑来。

      “小姐!”

      明明早晨穿的衣裙是那么繁复,现在轻飘飘的就像一层纱被盐铁使掀起来,刺眼的宫灯灯烛好像要扎进我的眼睛!

      我感觉自己咧着嘴,可一声都哭不出来,手里紧紧攥着盐铁使的衣领,眼睁睁看着衣领一点点在粗壮的脖子上松懈。

      “呦……这,这是哪里来的小金鱼啊?小馨儿……小馨儿!让我摸摸吧!”

      这不是盐铁使大人!他是个怪物!他是老虎是野兽就不是人!他在我脖颈间哈出的热气就像是猛兽哈出的口水喷在猎物的身上。

      他在我的身上,说话断断续续,兴奋到已经伸出了舌头!

      “让伯伯看看你的小金鱼……”

      小金鱼?

      哪里来的小金鱼?

      是小金鱼灯吗?是阿玉买给我的小金鱼灯……它还被我乖乖的挂在家里,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感觉到一只手伸进了斗篷,解开了腰带,他狠狠的按着我的腰。

      腰间的一只小金鱼凸着一对泛白的鱼眼看着我,下一刻就被一只布满皱纹的手紧紧的盖住!

      “啊!!放开我!!!”

      十一月的早晨很冷,冷到淮江上都堆满了白雾。

      听见声响的权贵们掀起船帘,看见在淮江正中央那艘最华贵的客船前后剧烈的摆动,里面好像隐隐约约的传出尖叫。

      “什么声音啊?”

      “大概是谁家的猫在叫吧。”

      “哦…………”

      他放下船帘,扭头继续应酬,刚倒满一杯的酒盏放在桌上,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白玉金樽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地震了吗!是地震了?”

      那些臃肿的权贵们纷纷起身,摔得四仰八叉连滚带爬的跑出船舱准备逃命。

      可出了闷热的船舱,他们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瞧见。

      “奇怪啊,没地震?”

      正纳闷着,一声惨叫从淮江里冲了出来,他们目瞪口呆的趴在船舱外看见一个披着斗篷,衣衫不整的姑娘从那艘最大的客船里面跑了出来。

      这声惨叫仿佛要震碎冰面!

      姑娘发间的珠饰钗环掉了一地,有的还刺进了冰里。

      那姑娘不过十七岁的样子,她跳下客船在刺骨的冰面上挣扎了几下后就没命的往岸边跑。

      那姑娘,就是我。

      我大口呼着淮江上最冷冽的北风,四周冰面反光的能让我瞬间失明。

      我没有力气呼救,所有的心力全放在了脚下,我要上岸,我要回家!

      “抓住她!还愣着干嘛?快抓住她啊!”

      就像是有千军万马的脚步声在冰面上袭来,我不敢回头,我感觉有好多人在后面追赶着我。

      那些人拿着粗绳,拿着长枪,他们就要追上我了。

      我牵着爹的手明明感觉结冰的淮江是那么小,可现在怎么会那么大!

      一望无际的冰封江水看不到尽头,远处盖满白雪的青山也跟淮江融为一体。

      我穿着水红色的斗篷在白茫茫的雾里奔跑,就是最显眼的猎物。

      “快抓住了!把她给我抓回来!”

      盐铁使提着裤子站在船头拼命叫嚣,他发出的每一声话语都让我的心脏骤缩。

      我看着对岸,看着遥不可及的对岸,渐渐清晰在我的眼前。

      对岸有一棵槐树。

      那槐树好大,树冠大到遮天蔽日驱散了寒气,浓郁翠绿的叶子挂满梢头。

      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有没有凋谢的槐树呢?

      我认得这棵槐树,是这棵槐树!

      因为我看见槐树底下站着阿玉,他摇着拨浪鼓戴着面具,他的头顶飞过金龙灯,他身后是万家灯火!

      “只要赵小姐愿意,明年阿玉也会陪你看花灯。”

      我愿意的阿玉……我们要看花灯的啊!

      在我艰难的迈出最后一步时,跌入了冰窟,淮江冰冷的水争先恐后的灌入我的口鼻,我掉进淮江,隔着薄薄的冰层看见一只小金鱼飞过了我的头顶。

      那些叫嚷的声音不见了,他们被隔绝在冰层之外。

      我在淮江里慢慢往下沉着,好像听到了小红和十五姨娘的声音。

      小红怎么能在淮江里呢?

      十五姨娘难道是从我家的池塘游过来的吗?

      “小姐,跟我走吧……”

      “十姑娘……走吧。”

      我看见她们的脸了,还是像生前那么好看,她们搂着我的腰,抱着我的腿。

      看来老人们说的也不一定是真,人死后一点也不难看,相反小红和十五姨娘比生前好看了千百倍,她们的头发在淮江水里铺散开来,就像是黑夜的星河。

      小红的眼泪跟着江流,滑倒了我的脸上。

      “小姐,我们回家。”

      这个冬天,一直弥漫着病气。

      只要我睁眼,就是厚重的床帘;只要我闭眼,就是淮江上散不开的雾气。

      那天我被人从冰窟里捞出来时,爹和娘都吓坏了,只不过不是被我吓坏的,是被盐铁使吓坏了。

      我那一跑,让盐铁使很生气。

      “你们家姑娘脾气也太拧了!不要也罢!”

      这是盐铁使的原话,听说爹求了盐铁使好久,还承诺了什么才平息了他的怒气。

      “我告诉你,我这是要个小妾,不是娶什么正头娘子麻烦得很!”

      是我太迟钝了,都到这个地步了,我才知道自己是去干什么的。

      整个赵府,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就连突然归家的大哥都知道。

      院子里一直都很嘈杂,我甚至都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床帘罩的一点光都透不进来,我始终都能隐约看见外面是飘来浮去的灯炷,在雪地里打滚。

      有好多人的慌张的脚步声,炭盆噼里啪啦作响,热水浇灌在雪水里的巨响。这些声音让我醒了睡睡了醒,就是起不来。

      大哥来看过我一次,他站在我的床边嘱咐我好好休息。

      我看着他腰间,那个十五姨娘送他的小荷包,想告诉他我在淮江里看见十五姨娘了。

      可是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想抬起手指给他看,却发现连动根手指都不行。

      所有人都说我不行了。

      “寒冬腊月在淮江里泡那么久?这还能活?”

      “是呀姐姐,馨儿能扛过这个冬天吗?”

      “我看馨儿是福薄,没这个福气。”

      面对一贯会冷嘲热讽的姨娘们,我娘疯了似的嚎叫谩骂。

      “谁说我的馨儿福薄?谁再说我就撕烂你们的嘴!”

      娘不是真的心疼我,我知道,她还等我给盐铁使做小妾呢,她不希望我死。

      可是我好希望一闭上眼睛就不要睁开啊。

      我不想睁开眼就是拥挤的赵府,我不想走出门就是莺莺燕燕的姨娘们,赵府那么大,明明不缺我一个,为什么要让我这么艰难的活到现在。

      如果小时候就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可不可以选择呆在娘的肚子里不出来?

      淮江水那么冰那么深,我却最想去那里,小红和十五姨娘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

      每天来的大夫郎中都有三五个,每个摸了摸我的脉搏都摇头,好像我的死气已经从他们的指尖传到了脸上。

      身子下厚厚的被褥始终都是那么冷,冷到把温热的药气都锁在了棉花里,我躺在上面很久没有换过位置了。

      晚上爹来了,他掀开床帘只看了我一眼,就紧紧的拧起眉头再不愿意看第二眼。

      紧接着我就听见爹站在院子里和大哥吵了起来,他们吵得声音很大,我听的一清二楚。

      “现在馨儿已经这样了,大娘子天天祈祷她能好起来,你又来给我添乱!”

      “如果拜佛能让人好起来,那爹也跟着拜拜吧,毕竟您更需要。”

      “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就算再瞧不上赵府,我也是你老子!我问你,你从江南回来天天跟那个通判在一起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在查盐税的事?”

      “是爹说的让我多结交权贵,京中来的通判我不得好好打点?”

      爹被气的语塞,却还是结结巴巴的回嘴,他们站在窗下吵的太久了,久的我又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合上眼的前一刻我还在祈祷,祈祷这次不要醒。

      不光是这次,每次合眼前我都会祈祷。

      我越不想醒,每次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帷幔,就越伤心。

      我还是没有死,我还有意识。

      听见娘在外面又招呼郎中,我又被僵硬的摆弄着,把手腕伸出床帘。

      照例诊脉,照例沉默,照例沉默好久去写药方。

      就是这次的郎中不同,他写完药方说:

      “在下现在要熏些草药,会很难闻,请夫人让大家先出去吧,好人闻了反而不太好。”

      娘听了满口答应,立马把满屋的丫鬟小厮都赶了出去,我听着房门关紧,心里绝望。

      让我死吧,不要再费劲救我了。

      我现在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有力气吸药草呢。

      “赵小姐。”

      “赵小姐?”

      我恐怕出现幻觉了,先前在淮江看见阿玉,现在躺在赵府又听见阿玉的声音了。

      可是当一只冰凉的手背碰了碰我的额头时,我竟然有力气回头了。

      是……阿玉吗?

      他的头发都高高竖起,包进艾草色的儒巾里,以前白净的嘴角上还贴了两撮小胡子。

      阿玉没有穿他平常总穿的薄花色袍子,他今天穿的颜色好深,是深铅色的。

      我瞪大双眼看了他好久好久,都不确定是不是他。

      “阿玉?你怎么变老了?”

      “我没老,赵小姐。”

      他替我换了干净的帕子放在额头上,他说他是跟那位老郎中来的,进赵府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所以没人认出来。

      “就是那次瘟疫来给你看病的老先生,你还记不记得他?你不是还把他带来给我看病的吗?”

      我好像突然有了力气,扭头看老先生在外屋煮药,可不就是那位好心的爷爷?

      爷爷回头冲我点了点头,手里的药草都被他碾成粉末。

      他跟我说赵小姐你可要活下去啊,阿玉来找我的时候都快急死了。

      是阿玉给我找的大夫?

      那阿玉是不是也已经知道……我要给盐铁使当小妾了?

      他应该是知道了吧,他只是不说而已。

      阿玉从头到尾都一直忙着,给我换帕子,替我垫高枕头,还把放凉的白粥搭在炉子上热。就像我去他家每一次被照顾似的。

      阿玉是天生就这么会照顾人吗?

      可是就算阿玉这么好,我也不想醒过来了。

      “阿玉,别忙了,我不想活着了。”

      “赵小姐这是说的什么傻话!”

      他突然生气了,我都能看到他捏着白粥的手在颤抖,他叫我不要瞎说,无论怎样人活着最重要。

      “明年不是还要看花灯吗?”

      “可是人活着,四周都是鬼,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我不看花灯了,我没有力气撑到那个时候了。

      阿玉说的花灯,只能他一个人去看了,我只希望他看到那个小金鱼花灯时,还能想起总缠着他的任性的赵小姐。

      其实我这么想死并不是毫无牵挂,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等着问阿玉,好久以前就想问了,可总想再等等,我怕我一问,阿玉就真的不理我了。

      现在我要跟小红和十五姨娘走了,也不怕他不理我了。

      我现在发出的声音就像秋天的干柴,稍微一用力就会被劈碎,我只能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很慢很慢的问阿玉。

      “阿玉,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赵小姐问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阿玉一怔,过了好半天才说。

      我拼尽全力润了润自己的嗓子,我以前幻想过问阿玉这个问题的时候,应该是怎样的场景,我该穿着最好看的裙子,挑一个春天,坐在他家的秋千上,荡到半空时问他。

      可谁成想,是现在这么狼狈。

      可再不问,就真的没机会了。

      “阿玉,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喜欢你,你有没有喜欢我?”

      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空气中的药草味都停滞在了鼻尖,外屋的老先生都没了动静,厚重的帷幔不动了,窗外的北风不吹了,唯一有声音的是阿玉的呼吸声。

      如果我没病该多好啊,如果没病我就可以逃跑了,不用承受这么长时间的沉默。

      阿玉盯着我的被面,我看见他的嘴巴一开一合,说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

      不是,我喜欢。

      是,我不配。

      “赵小姐,等你好了,我们还可以当朋友,假如你以后嫁人,我们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的,你可以来看看我种的花,我做点心给你吃,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莲花酥,我给你做别的吃,以前第一次见到你,你把莲花酥都打碎了,怪我没有眼力见这么多年,做的最多的还是莲花酥,对了还有小福禄,它现在已经是大福禄了……”

      我说阿玉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受不了。

      你连骗骗我都不肯吗?

      他说的语无伦次,说的语速极快,说到了好多年前。

      说了那么多偏偏不说喜欢。

      我看见有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明明被拒绝的是我,怎么他哭了呢?

      我十小姐天生貌美,从小得宠,哪里受过这份被拒绝的窝囊气,阿玉拒绝我,我应该是把他打一顿的,可是我为什么想要伸出手替他擦擦眼泪。

      他的眼泪就挂在睫毛上,我好像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可以接住了。

      “好了阿玉,我们该走了,再呆下去……会让赵府怀疑的。”

      我始终没有接到阿玉的眼泪,停在半空的指尖还是缩了回来。

      好像吐出了一口埋了好久的浊气。

      “我知道了阿玉,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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