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假如生了肺痨的是仲甫先生 5
“仲甫先生!”
易群先与柳眉见着陈仲甫从屋里出来,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住了他。
“先生今天要来点什么呀?”
等到了位置上,白兰也极为热情地出声相问。
“要不还像昨天一样,来张……”
“咣!”
易群先的“油饼”两个字还没能有机会说出口,延年就将一盘装着两个包子的碟子,穿过几人之间的间隙,放到了陈仲甫的面前。
“陈延年,你这是什么态度!”
柳眉看着延年那基本等同于扔的方式,有些怒上心头。
遂,当即就拍桌而起,对着其怒目而视,瞪得鼓圆鼓圆的眼睛里,火花四射。
但延年却丝毫不理会,依旧摆着那副爱搭不理的表情,又以同样的方式,将另一只手里的粥放上了桌后,同陈仲甫不咸不淡地道了声“慢吃。”,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你这人……”
柳眉气不过,想要去找他理论。
但是,却被陈仲甫给拦了下来。
招呼柳眉重新坐下,他开口道:“好了好了,没事儿的,他就这样,我都习惯了。”
作为父亲,陈仲甫对于延年的性情自是再清楚不过,他要是不这么对自己,那才叫不正常。
倒是她们几个……
陈仲甫狐疑地看着正代替延年与他致歉的柳眉,以及脸上挂着基本一致的笑容,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差不了多少的白兰和易群先,心里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绝对是有事儿要和自己说。
“先生。”
果然,陈仲甫这边才准备动筷,桌子另一头坐着的三个女生,便接二连三地开了口。
“说。”
因着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所以陈仲甫很好的在她们开口的那一刻,便一并放下了筷子。
“先生,是这样的,我们想让您忙着搞一本《新青年汇编》……”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最终还是决定由易群先先开口。
用简洁的语言,将昨日跟柳眉还有延年商量的那件事,与陈仲甫说了之后,易群先将身子往这位《新青年》的发行者那边凑了凑,略带小心地问道:“仲甫先生,您看这样可以吗?”
“行啊,没问题。”陈仲甫并没有怎么多思,易群先的问题方将抛出,他便应承了下来,“你这样一说,倒确实我们之前未曾考虑周全,待会儿回了学校,我就找守常他们谈一谈这事儿,争取能早日办成。”
“那就谢谢仲甫先生啦!”
得到陈仲甫保证的易群先和柳眉,笑得宛若春花初绽般的光彩绚丽,楚楚动人,在清晨阳光的波及下,她们身上那股专属于少年人的朝气,竟蓬勃到让久病多日的陈仲甫,好像也因为受到了感染,而病气去了一大半。
“你有什么事吗?”
陈仲甫收回含笑的目光,将它移向白兰,笑问。
白兰同样是笑,不过不自觉对搓着的双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我想向仲甫先生求一副墨宝,以供平日习字之用。”
纠结良久,白兰带着试探性的语气开了口:“不知仲甫先生,可能满足一下我这小小的愿望?”
“可以啊,没问题,我回去就写给你。”
陈仲甫一口包子下肚,答应的极是爽快。
“先生,我也想求上一副。”
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俞秀松,在听到陈仲甫的话也一步几跳的凑了上来。
“哎,你们啊,昨天不是给了你们我俩的作业本了吗,怎么还在这儿求着仲甫先生赐字呢啊?”
几人正说着话呢,刘海威突然端着一盘刚炸好的油饼出现在了院子里。
“你们那作业还能看嘛,烂得都快和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没什么两样了吧。”刘海威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倒是引来了俞秀松的鄙夷,想着那几乎占满整本的红圈,写字写得稀稀拉拉,七扭八拐,关键还错字病句连天的作业本,他不自觉地刘海威翻了个白眼,“也得亏是仲甫先生,要是换成我,别说是批阅了,便是碰都不愿意碰。”
“哟,瞧你这话说的。”将手里的东西上给院子里的客人后,抽出了空闲时间的刘海威直接插着腰,为自己鸣起了不平,“昨天还不知道是谁呢,跟我求爷爷告奶奶,求着我将那作业本借给他看看。”
“怎么,今天仲甫先生来了,你倒是嫌我字丑了?”刘海威“啪”地将抹布往肩上一甩,指住俞秀松道,“那你把本子还回来啊。”
“不给。”俞秀松将头昂得像只高傲的天鹅似的,“哪有送给别人的东西,还再要回去的道理嘛。”
“再说了,你那本子都用完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啊,借给我看看怎么了啊。”
“哇,瞧瞧你这话,我可终于知道易群先为什么要打你了,你就是自找的。”
刘海威看着俞秀松那“欠揍”样,忽然很想把他给按倒在地,迫着向自己求饶。
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做了,而且他不光自己动手,还拉来郭心刚做帮手,理由是:“老郭,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污辱我们辛辛苦苦,点灯熬油,费了老劲功夫方才写成的作业吗?”
郭心刚答:“不能。”
“既然不能……”刘海威丢了眼色过去,随后和郭心刚来了个异口同声的“打他”。
“先生救我。”
看着他们两个跃跃欲试,步步紧逼的拳头,俞秀松第一时间想到就是往陈仲甫身后躲,毕竟在场的人当中,也只有他是这两位北大学子都不敢轻动的对象。
“这粥不错。”
哪知,陈仲甫乐得看戏,根本就没有帮他的欲望。
俞秀松无奈,只好绕着陈仲甫的桌子转圈跑,希望他们可以顾着陈仲甫的面子,而收敛个一二分。
可他错就错在,算差了刘海威和郭心刚是两个人,所以他们只是一左一右的这么一站,就把俞秀松的前后退路都给堵死了。
“哈哈哈。”
陈仲甫见着他们这样,不禁朗笑出声。
只是,肺心处陡然袭来的一股不适,却又让他脸上尚未完全展开的笑容,被迫地戛然而止。
随后,便又一阵熟悉的痛咳。
“先生!”
原本陪着陈仲甫一块儿看戏的白兰 ,率先变了脸色。
不过,虽然是第一次见陈仲甫咳得这么厉害的模样,反应机敏的她,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并以最快的速度,旋身跑到了陈仲甫身后,用手拍打着他的脊背,帮着顺气,以期减轻他的痛苦。
“仲甫先生……”
俞秀松等人在反应过来之后,也很快就停止了打闹,一个人占了一边将他围了起来,微蹙的眉,紧抿的唇,无一不再诉说着他们的担忧。
“仲甫先生。”
而易群先柳眉他们见状,自然也是很快就跑了过来。
“没事儿……你们,干活去吧……”
因着众人的包围致使空间变得极为狭小,陈仲甫能够呼吸进肺里的新鲜空气也就更少了,
因此他只好将头用手臂挡了,搁在桌子上希望能够从下面获取到一点氧气。
“乔年,去舀碗豆浆过来。”
站在最外围的延年,看着陈仲甫那一刻都不曾停止抖动的双肩,放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了拳。
“哥,给。”
不过须臾,乔年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端了过来。
酷似陈仲甫的眉眼之间,蕴藏着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却又确确实实存在的隐忧。
“喏,你之前同我要的豆浆。”
就在一群人尚且还没明白,陈仲甫说那句话的真正意思时,延年忽然伸出的一只手,便自动地将他们分为了两波。
“来三个油饼。”
客人的一声呼喊,继着延年之后,唤醒了忧心忡忡的众人。
”你们忙去吧,这边我来。”将豆浆放下,延年对着周围的人道,”别让人家客人等久了。”语罢,便又极为顺手的从白兰手中,接过了帮陈仲甫拍背的工作。
“也好。”
白兰闻言,拍拍延年的背,将位置让给了他,伙同着其他人一道儿散了开去,忙着去完成刚才那位客人的吩咐了。
“为什么不说实话。”
感受到因为人群的散去,陈仲甫的呼吸明显变得顺畅许多,延年冷着声问。
“呵。”
陈仲甫抬头,唇边带着一丝延年很少见过,却并不会生厌的浅笑。
对着延年都快要写出一个“川”字的眉头,陈仲甫又细密的咳了几声,方才启开苍白如纸的双唇,用着气音说了一句;“嫌烦。”
“爸……”一旁的乔年,在听到陈仲甫这样的声音后,直接蹲下身,抱着他的膝盖哭了起来。
他那向来不管有理无理,皆是喜欢以人夺声的父亲,何时会同人用过这般语气说话呀。
不过才短短数日,一切怎么就天翻地覆了呢。
这次乔年第一次体会到这位“肺痨”的可怕。
它居然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得完全不再像自己,那该是有多恐怖呀。
“爸……”
乔年又叫了一声,同时用以圈住陈仲甫双膝的手臂,也于无形之中,加重了力量。
“那么你呢?你干嘛不直说?”
用手轻轻拍打乔年,陈仲甫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实际上并不该属于自己的豆浆,举目看向延年问道。
“我才没你那么不识好歹呢,人家关心你,你还要嫌别人烦。”
以乔年直接表达自己的担忧不同,稍长几岁性格也更加沉稳的延年,更喜欢将自己的情绪都潜藏于心底,不轻易向外表露。
而他用以隐藏自己眼底忧愁的方式,便是选择不去和陈仲甫做对视。
可知子莫若父,更何况陈仲甫这脾气性格,简直和延年是如出一辙,所以他又怎会不知儿子心中所思所想呢。
不过,他向来追求任何事情都尊重孩子本身的意愿,延年既不愿意说,他便也不会去讲破。
父子三人之间的氛围,又像数日前的那个晚上一样,有了难得的平歇。
“延年,麻烦给我来五个包子,两碗粥。”
傅斯年的到来,打破了这场僵局。
“行了,你去忙吧,我走了。”
陈仲甫说着,又将腿往回缩了缩,拍了一把蜷在桌子底下的乔年道;“起来吧,跟你哥招呼客人去。”
“嗯。”乔年点点头,松开了抱着陈仲甫的双手,应声的时候,声调还有着显而易见的抽噎。
“仲甫先生。”
见到陈仲甫起来,傅斯年急忙冲着他鞠了个躬。
“嗯。”
陈仲甫还完礼后,便直接负着手走了。
只是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傅斯年许久。
但满脑子都是抓紧填饱肚子的傅斯年并没有注意到这道目光,只与给他端包子的延年,乐呵呵地说道:“依旧记账上,我月底一块付。”
“心刚,粥呢?粥好了没啊?”
见延年没理他,傅斯年也没恼,反而转过头去敲着碗筷,催促起了郭心刚。
“来了来了~”傅斯年催着的时候,郭心刚正在为他打粥,见他连这么一会儿功夫都等不了,语气自然有点不好,便直接将碗很重地“砸”到了桌子上,“钱钱不给,吃的倒是蛮多的。”
“哎,心刚,这别人不知道我,作为北大的同学,你可不能这么说啊。”傅斯年的脾气极好,便是郭心刚这样讲他,他仍旧能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同他乐乐呵呵的。
“怎么回事啊?”
刚巧送完餐走到傅斯年身边的白兰闻言来了兴趣,便开口多打听了一下。
“哎。”傅斯年叹气,发泄般地咬下了一口大包子,努着满嘴留油的嘴道,“学校最近不是搞了个什么工人夜校嘛,我被抓去当劳工了。”
郭心刚怕他边吃边说会给噎着,便贴心地将粥往他身边推了推,同时,开口帮着他解释道:“就是专门负责追着那帮子校工跑,喊他们晚上过去上课。”
“关键人王大爷啊,年纪一大把,跑起来居然比他还要快。”同是校友的刘海威也没有给傅斯年留面子,一边揉面还一边用着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为郭心刚的话做补充说明。
“那你可真就不能吃了。”白兰一把打掉傅斯年再度意欲伸向包子群的手,夺过那碟顷刻便被消灭掉两个,只剩下三个尚且安好的包子,护在怀里道,“再这么吃下去,你别说是跑了,马上估计连走路都走不动了。”
“哎呀,你拿来吧。”傅斯年只是微微站起,便又将那几个包子给重新拿了回来,慌忙地往嘴里塞了一个,他道,“要是不吃啊,我才真是跑不动呢。”
话说完的那一刻,第三个包子便也被他彻底消灭了个干净。
“工人夜校?那是怎么回事啊?”
延年惯会抓重点,就在其他人都因为白兰和傅斯年的一番行为笑弯了腰时,他却是更加在意其口中的那个工人夜校。
“是仲澥他们几个搞的。”傅斯年转着圈儿喝了一口粥,砸吧砸吧嘴道,“就是把工友们都聚集到一起,给他们教授文化,讲解时事。”
“一天两小时,从晚上八点到夜里十点,守常先生,仲甫先生他们都有……”
“这不瞎胡闹嘛,我看他真是不要命了!”
“……参加。”
傅斯年“参加”两个字的声音,因为延年的发火,而弱了下去。
“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但气得都快喷火的延年,此刻哪里还有功夫管他,直接将围裙和袖套扯了扔给乔年,便连着跨了几个箭步,冲出了俭洁食堂的大门。
徒留下糊里糊涂的傅斯年,看着延年那只从背后瞧,都能觉察到他现下气得不轻的背影,纠结着这最后一个包子,到底还要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