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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假如生了肺痨的是仲甫先生 4

      延年乔年回来的时候,早上的饭点已经过去,院子里已然不见了易群先柳眉等女同志们的身影,她们都照着昨天的安排,跑出去放电影去了。

      而俞秀松和施存统他们因着出去给客人送洗干净的衣服了,所以也不在家,偌大的俭洁食堂现下也就仅剩了两个人——擦桌子的郭心刚和正在收拾厨房的刘海威。

      “延年,你们回来了啊?医生怎么说的,仲甫先生怎么样了?”

      延年前脚刚踏进院子,郭心刚后脚就跑到了他身边来问。

      “没什么事吧?”

      刘海威也就慢了郭心刚一拍,走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尚未还得及放下的抹布。

      “没什么事。”延年既然答应了陈仲甫不说,那便谁也不会告诉,不过他同时也清楚,如果什么都不说,他们肯定是不会信的,毕竟陈仲甫的人都当着大家的面倒下了嘛,所以左右权衡了几次,他决定捡轻了的说,“不过是......是感冒发烧,导致肺部有点......炎症而已。”

      “已经配好药了,吃上一段时间就……就会没事了。”

      延年说这话时,语气与方才同乔年扯谎时的语气一样,别无二致,磕磕绊绊的停顿了好几次,才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把一句话给讲顺了。

      “不过他因为怕姨妈他们,因着这一点小事跟在后面担心,所以就将药给我们带回来了,由我们在俭洁食堂帮着煎。”

      见他话毕,身后跟着的乔年抬手举了举手里的那提药包,为为何会将药带到俭洁食堂做了解释。

      “那就好。”郭心刚闻言用手顺了几下胸口,一颗自延年离去后便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对了,心刚你们坐,我有个事儿要和你们说一下。”

      看到乔年手里的东西,延年想着之前那几笔钱的用途,便决意现在就先同刘海威他们讲一下。

      “哎呀,坐就不坐了。”刘海威将手里的抹布冲着食堂的方向甩了一下道,“我那儿还才打扫到一半呢,要是歇了,我待会儿就又不想动了,有什么事儿延年你就直说吧,我听着。”

      “说吧,延年。”

      郭心刚倒是听话,延年让他坐便坐。

      “是这样。”延年坐到郭心刚的对面,举目看了半弯着腰,一副认真听他说话样子的刘海威一眼,平视着郭心刚道,“今天带他去看病的钱,是我用早上守常先生给我们付的那十块钱大洋垫的,不过.......”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你搞得这一本正经的。”

      延年话还没说完,一向大大咧咧,喜欢以“山东大厨”自诩的刘海威,便将手肘移开了桌面,站直了身子。

      “像这种小事儿,哪里还值得你往心上放啊。”刘海威将抹布随意地往肩上一搭,回身走向厨房道,“我走了,那边还有一堆的活儿呢。”

      “就是说嘛。”郭心刚看向刘海威,对他表示赞同,“刚刚我还和海威说呢,也不知道你们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去,身上带钱没带,还想着要不要给你们送钱去的呢,只是因为不知道你们去的哪家医院,所以才没动的。”

      郭心刚回头,拉过延年的手腕道:“仲甫不光是你和乔年的父亲,也是我和海威的先生嘛,作为学生,花点钱给老师看病抓药怎么啦?”

      “老郭这话说的在理。”忙活儿到一半的刘海威忍不住走了出来,“我们俩都是北大的学生,是上过仲甫先生课的,古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逢年过节的没给送点礼也就算了,如今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再去同他计较,那我们成什么人了啊。”

      “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你们是北大的学生,我和施存统又不是,钱是大家一起挣的,怎么就可以被你们如此草率地决定了它的用途呢。“

      刘海威这边刚拍了延年的胸脯,示意他别往心里去,那边俞秀松和施存统就出现了。

      “俞秀松,你大清早的胡咧咧什么呢!”

      发放完电影票的易群先,还没进门呢,就听了俞秀松的这番说辞,气急败坏的她对着俞秀松的屁股就是一脚,将他“送”进了院子。

      “你干嘛啊,我还没……”

      平白挨了一个脚蹬子的俞秀松,看易群先更不爽了,之前就对着他的柜子随便乱翻,要求他把裤子一块儿给共产了,现在又无缘无故的踢他,这不有病嘛。

      “我干嘛?我还要问你干嘛呢。”

      易群先也早就看不惯俞秀松了,撸着袖子就想给他一拳,但是却被俞秀松给躲掉了,反倒是她自己因为动作太大,眼镜都差点从脸上滑下去,但不服气的她还是以双手叉腰的姿势,拦住了俞秀松的去路,就是不肯放他回屋。

      同时,嘴里也不带停的,只是顷刻,又继续起了因为方才扶眼镜,而被迫断掉的话:”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和施存统又不是北大的学生?仲甫先生那么好的一个人,刚刚还才来照顾过我们的生意,你现在对他就这么态度?”

      “好嘛,既然你说钱是我们大家一块挣的,那我作为互助社的一员,应该也是有支配权的吧,我就同意把钱给仲甫先生了。”说着,她高高举起自己的手道,“还有谁同意的?咱们投票表决。”

      ”施存统你不用听他的,你自己是个什么意思自己决定。”

      “好啦!”见着易群先又将矛头指向了施存统,延年赶紧上前将她那只高举着的手扯了下来。

      同时,环顾着在场的互助社成员们,开口说道:“我已经和他说好了,让他明天把钱还回来,还有煎药……”

      ”停!都听我说!”俞秀松看着延年那副严肃的表情,还是以为他是真的把自己玩笑当了真,所以心急焦躁之下,也就顾不得什么君子之风了,直接一跃几步,借着椅子的助力,跨上了延年他们刚才坐着的高桌。

      “下来,我才给擦干净的。”

      看到原本干净的桌子,因着俞秀松的动作,而瞬间多出了几个漆黑的脚印,郭心刚不由得举起抹布,打了一下俞秀松的脚背。

      “等等,就几句话,等我说完,我亲自给你擦。”

      俞秀松蹲下身,双手合十着哀求起了郭心刚。

      “行吧。”郭心刚见状选择了退让。

      “嗯嗯。”等到周围都如俞秀松所愿的停了动静,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俞秀松才又清着嗓子和延年开了口:”延年,你去问问仲甫先生看看他愿不愿意给我们点福利,比如送我们几期《每周评论》和《新青年》?或者他发表出来之后先给我们看也行。”

      “当然,如果他愿意将手稿奉献出来的话那就更好了,我可是听说,仲甫先生之前在上海的时候,就是靠着一手漂亮的字,才让编辑社能够继续运转下去的呢。”

      “若真是能这样,我们俭洁食堂以后对他免费都行。”

      俞秀松生怕这次又遭了谁的打断,所以一改常态地将话说得极快,连口气都不带喘的,但这就导致了他话说完之后,累得就差在桌子上躺倒了。

      “哇俞秀松,没瞧出来啊,您老人家胃口还挺大的嘛,居然想着要仲甫先生的手稿?”

      稍微慢了易群先几步的白兰和柳眉此刻也到了。

      “不过嘛,要是真有这个可能的话,我倒也是想要一份的。”

      白兰走近,挽住郭心刚的一支胳膊对着延年笑道。

      “你想要仲甫先生手稿?”郭心刚侧过头问她。

      “嗯。”白兰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听说先生的书法极佳,我想跟着练练字。”

      “这简单啊,仲甫先生帮我和老郭批过好多次作业呢,你要是想要的话,我现在就去教室里给你拿,我那儿一大堆呢。”

      刘海威见白兰确实对陈仲甫的字感兴趣,赶忙上前助人为乐。

      “哇,老郭海威,你们不仗义了啊,那么久了,居然都没和我们说过这事儿。”听到刘海威这话的俞秀松当即便来了精神,一个鹞子翻身从桌子上跃下,他一手一个推搡着刘海威和郭心刚道,“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拿去。”

      “延年。”柳眉侧身让出位置供他们通过,慢步走到延年身边道,“俞秀松刚才有一句话倒是有理的。”

      “我爸给我来过好几次电话了,说是《新青年》和《每周评论》现在在上海的影响力都非常的大,基本上到了每一期新刊刚一出来,便能够瞬间一售而空的地步,有钱人家很多都是一买好几本的呢。”

      拉过延年坐下,柳眉蹙眉道:“但是对于贫苦一点的人家来说,便是这两毛六一本的书价,就是够他们攒好久的了,而且好有几回了,都是钱攒到了,书却被卖完了。”

      “其实北京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安静下来的易群先坐到延年的另一边,拿手托住腮道,“我之前在前门大街那边也见到看过的,有一个女学生甚至好因为这事哭了呢。”

      柳眉点头,回看向延年道:“所以,后面仲甫先生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帮着说说,看看他能不能将搞一期《新青年》大汇编,将之前几期写过的一些文章整合到一起,免费发放一部分给那些想看《新青年》和《每周评论》,却没办法买到的穷学生们?”

      “其实也不要太多。”易群先与柳眉互相看了一眼道,“因为油印什么的都是要成本的,先生们也是要吃饭的嘛,只在那些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分上一些,供他们能够传阅就好了。”

      “对。”柳眉赞同道,“像北京各大高校的话,能进去读书的人,一般家庭条件都是不会差的,他们就可以排除在外了。”

      “让我想想吧……”延年思虑了片刻,看向乔年道。

      念及陈仲甫现在的那副身子,延年和乔年眼里都有了顾虑,不再敢轻易帮着应承。

      ————

      “乔年,醒醒。”

      第二天,太阳才从地平线上升起,俭洁食堂的卧室里甚至还没透得进光,延年便悄声地推醒了,睡在他旁边的乔年。

      “嗯,好。”

      乔年应了一声,随后用手指揉开了打成结的上下眼皮,摸着黑穿起了衣服。

      “哥。”

      乔年打着哈欠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延年已经在一旁生火了。

      “要不你再去睡会儿?”延年见他实在是困,心中陡生不忍,有些后悔把他给一并喊起来了,遂开言道,“这儿我一个人也行。”

      “嗯~”乔年摇了摇头,搬了张椅子坐到延年旁边,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倚着,道,“没事儿,我陪你。”

      虽然话是如此,但是不过半分钟,延年便感觉到自己肩头的重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扭头看去,发现乔年已如自己意料中的那般,枕着他的肩膀睡熟了。

      “这样也算是陪了吗?”

      延年在弟弟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把,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到的声音问他。

      旋即,他又缓缓地往乔年身边挪了挪,像先前搂着陈仲甫一样,伸手将乔年的半边身子的大半重量都放到了自己怀里。

      “乔年,乔年。”

      眼见得一根柴火燃尽,乔年却任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延年暗自叹息了几声,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了乔年的身上。

      “走吧,哥带你回去睡。”

      双手依次穿过乔年的腋下,以及膝关节以下,延年抱着差不多快要和他等高的弟弟从椅子上缓慢地站起了身。

      ————

      “爸?”

      乔年再次醒来,身旁已经不见了延年的身影,抬头去看,却发现陈仲甫整个人正成着倒立的方式出现在他眼睛里。

      “醒了?”陈仲甫弯低身子揉了把乔年的脑袋,道,“醒了就起来吧,也不早了,都六点半了。”

      “哇!”乔年大惊,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边穿裤子边抱怨,“这该死的鸡,又不叫我,迟早一天把它们都给宰了。”

      “得了吧。”陈仲甫伸手在他脑袋扫了一下,“鸡都叫过三遍了,除了你他们可全都起了。”

      “嗯?”

      乔年有些怀疑陈仲甫话里的真实性,不过周围空无一人的床铺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不对呀,我记得我明明是跟哥在……”

      乔年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陪着延年一起守在药炉边上的那段经历,更像是做了一个朦胧的梦。

      “明明什么呀,快点下来吧,俞秀松和施存统那边还等着你帮忙呢。”延年走进来,白了乔年一眼后,将熬好的药端给陈仲甫道,“喝药。”

      “哥,你今天早上几点起的呀?”

      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乔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系裤子一边问延年道。

      “六点啊,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睡糊涂了吧。”

      乔年见延年话说得极其顺溜,并没有发生结巴,便认定之前所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而后也就没有再多想,简单地同陈仲甫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干活去了。

      “您看好了我干嘛?”

      延年见着乔年出了门,本来也想着转身就走的,那晓得一回头却看见陈仲甫正在盯着他瞧。

      “没什么。”陈仲甫爽快地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擦了把嘴道,“只是有些佩服你的速度,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又是做饭又是熬药的……哎?”

      陈仲甫话还没完,手里的药碗便被延年给夺走了。

      “我一直很厉害。”

      不愿意被陈仲甫看到因着真相的险些儿戳破,导致脸上现在发烫得厉害的延年,抓着陈仲甫的药碗便往外跑。

      “还是有点孩子样的嘛。”

      望着延年那充满朝气,迎光逆行的背影,陈仲甫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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