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30 ...

  •   从洛云宿舍出来,我有些茫然无措,与其是我陪伴了她在这所校园里的最后时光,不如说是她陪我渡过了一段难挨的日子。
      正是午后第二节课的时间,操场上一个人没有,我百无聊赖,打算回宿舍眯会儿。刚走到自行车棚,却看见了白祎。她低着头,急匆匆地走着,并未注意到我。走到车棚旁,她蹲下身,用带来的水清洗着放在角落里的猫碗。
      从那天的课堂上出来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我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她轻巧的动作。
      正睡懒觉的花猫,听到她的声音,呜瞄一声从墙上跳下来。抻着懒腰踱步到她的跟前,立得高高的尾巴,故意在她的腿上摩挲着。她往猫碗里放上新的食物和水,蹲在一旁看着小家伙欢快地进食,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站起身,一转头,看到了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站在车棚的阴影里,我看不清她的目光,所以才敢如此的直视。
      她显然一愣,随之打破短暂的僵局:“明天能上课了?”
      “嗯!”我点头。
      “那天,我有些……反应过激,希望你别介意。”她语气平缓。
      我反问:“那天,是不是你也认为张秉强是我打的?”
      她点点头,没做过多解释:“我误会你了,向你道歉。”

      她的坦诚与歉意并未让我释怀。我耸耸肩,其实脑子里早就明白,她发那么大火,恰恰表明了她的关心和在意,是“怒其不争”的一种表现。可心里,还是难以抑制委屈,这委屈在别人误解我的时候是丁点儿都没有的,唯独在她面前生了出来。因为心里一直期望,她能比别人更懂我。
      但有一点很清楚,即使再委屈,我也不希望她因我而不开心。我心里虽还有些气闷,脸上却已露出笑意,眉毛一扬:“不接受这样的道歉!”
      “那我应该怎么做?”她态度认真。
      我呵呵一笑:“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这次先欠着。”
      “好!”她笑着点头。
      我摆手,带着满脸的笑容和依旧没有多少改变的沉重心情转身离开。

      到了宿舍门口,我掏了掏口袋,才想起自己的钥匙已经给了洛云。正是上课时间,宿舍楼空空荡荡。我琢磨着接下来该干点儿啥,这几天都是洛云安排的,突然分开,还真有点不适应。
      笛声,从楼下悠悠传来,旋律熟悉,是许美静的《荡漾》。
      顺着声音下楼,推开222宿舍的门,一条瘦长的脊背在窗前慢慢拧过来。笛音并未停止,我点头示意他继续,然后在下铺躺下。
      吹笛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变态三人组里的“好大一条”。球场上的对手早已成了场下的朋友,三位的名字也从“好大一条,黑脸小白牙,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简化成了大条,小黑和六哥。
      一曲终了,他收起笛子。
      “怎么没去上课?”我问。
      “脚崴了!”理由牵强的可以。
      “我还不知道你脚崴了?上课用脚么?”
      他嘿嘿一笑:“其实就是不想去。”这才是真实理由嘛。

      “没去打球?” 他问。
      “去了,没人!你脚咋样了?”
      “好点儿了。”
      我瞄了一眼他拖鞋里的大脚丫,右脚的脚踝还肿胀着。
      他从褥子下面掏出一盒压瘪的钢都,自己抽出来一根后把烟盒扔给我。

      “学生会的那个姑娘是你女朋友?”他点着烟。
      “不是。”我想起他在校外遇到我和洛云的情形。
      “挺漂亮的,要跟你还真白瞎了。”他低着头面对着那只肿胀的大脚,仿佛在和它对话。
      “跟你不白瞎?”我哈哈大笑。
      “这谁?”一张模糊的照片贴在下铺的上面,隐约看出是一个女孩的侧脸。
      “小黑的前女友。”
      “哦——!前女友。”我仔细端详着照片,却还是看不清五官,看来有机会得把小黑灌多,让他讲讲这段故事。

      “喝点儿不?”他突然问。
      “喝呗!”
      我一骨碌爬起来,发现他没有要出发的意思,哦,差点忘了他现在是残疾。
      “你等着。”我起身往外走。
      “别出去吃了,麻烦,你翻翻抽屉。”他努嘴示意着书桌。
      我拉开抽屉:磁带、扑克、护腕、眼镜盒、毽球、鞋带、油笔、一次性筷子、方便面调料包,像偷了杂货铺一般散乱。我从里面提溜出两袋小烧扔在桌上,几颗红色的枸杞和火柴杆般粗细的人参在淡黄色的液体里飘来飘去。
      “挺有存货啊!”我不禁赞叹。
      “再翻翻,看有菜没?”
      我又打开第二个抽屉,一颗不知存放了多久的咸鸭蛋滚了出来。
      “多少是多,有菜就喝!”他把窗台上的一个空饭盒还有半袋榨菜递给我。
      “好!”我赞和道,用牙齿撕开塑料袋撕的角,把两袋酒都倒在了饭盒里。

      “你的事儿还没弄清?”他掰开一副方便筷,把其中的一根递给我,我把手里的羹匙也递给他一只。
      “完事了,明天上课!”我把经过大概讲了一下。
      “操,课白停了?” 他从饭盒里舀起一口酒喝下去,哈了口气,从饭盒盖上捻起一根榨菜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不挺好么,要不破课上着也没劲。”我坐在凳子上,在桌面上磕破咸蛋,扒开一个小口。一根筷子插进去拔出来,少许蛋清和蛋黄附着在筷子上,我放到嘴里嘬了嘬,够咸的。
      “也是。”他坐在对面,需要伸直胳膊才够得到桌子中间的饭盒。他又舀起一匙灌进嘴里。我把咸蛋从桌子上滚到对面,他抓起来,也用筷子插拔了一下,放到嘴里啄了一口,咧了咧嘴。
      “慢慢熬吧,这扯“蛋”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舀起一羹匙小烧倒进嘴里,味蕾里反馈着苦和辣。

      酒一点点下去,神志开始恍惚。
      时光总是忽短忽长,往往在你难过的时候,它漫长得让你觉得它睡着了。而快乐时,它又像个调皮的孩子,时刻提醒着你它的存在。阳光下,我们也有无聊得恨不得时光快些流走的日子。
      腰里的BP机震动起来,我看了一眼,扔到一边。它却像个哭闹的孩子,固执地希望引起我的注意。饭盒里的酒只剩下浅浅一层,我抽了本书垫在饭盒一角。
      他瞟了我一眼,撇撇嘴:“我猜,是那个学生会的女生吧。”
      我并没隐瞒,点点头,燃了一根扔在桌子上的钢都,向后挪了挪,靠进床的里侧。
      “你知道我为什么爱吹笛子么?”他把嘴里的一颗枸杞吐到桌子上说道。我瞥了一眼他已经发红的眼睛,没有说话。
      酒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是你的朋友,有时又是你的敌人。而此时,它显然和我们站在了一边,成了让我们敞开心扉的催化剂。
      “初中一个女同学,住在离我家大约五六里路的另一个村,中间隔着一座山。没事的时候我就往山顶溜达,那里能看见她家。后来,我学了笛子,她喜欢许美静的歌,我就把这些歌学会,傍晚的时候,在山顶上吹一遍。”
      他坐在床上,细长的四肢像麻杆儿一样。
      “她能听见么?”我问。
      他喘着粗气摇摇头:“没问过。”
      “为什么?”
      “有些东西看起来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是做给自己的。”
      “啥意思?没懂。”
      “不懂就对了!”他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不敢表达就说不敢表达,还故弄玄虚。我认识一个人,比你还笨,他不会吹笛子,只会和喜欢的女生,胡说八道。”我也跟着哈哈大笑。
      “后来呢?”他问。
      “后来,他死了!”我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死了!哈哈!”
      “死了!哈哈!”
      “死了!呜呜!”
      “死了!呜呜!”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和大条早已瘫倒在床上,晚自习都已经结束了。小黑和六哥他们惊恐地看着我们俩。
      我们两个看着他们的表情觉得甚是可笑。
      大条指着小黑:“你知道么,还有这个傻子,照片根本不是他前女友,连照片都是他偷拍的,哈哈哈哈。”
      小黑瞪了他一眼:“等你醒酒的!”
      “真他妈狠,给大条搓脚用的小烧,都给干了?”小黑踢了一脚地下扔着的两个空酒袋儿,又看了看只剩下几根参须子的饭盒。
      “我靠,咸鸭蛋还是开学时候带来的呢。他俩能中毒不?”另一个家伙说道。
      我和大条相视而笑,看来,果然是中毒了,要不怎么能又哭又笑呢。

      一直到快熄灯,我才东倒西歪回到宿舍。
      “跑哪儿去了,洛云找你好几次。”大尉一边洗脚一边说。
      我把没电了的BP机扔到床上。醉熏熏地走到阿诺身前,搂着他的肩膀说道:“洛云明天早晨9点走,去送送她吧。”

      一向不喜欢离别,本来答应和洛云一起吃晚饭的,我躲掉了。而明天,我觉得应该让阿诺去送一下,我不知道对不对,我清醒的时候想不明白,喝多之后更不用明白了,挺好。
      夜已深。
      窗外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水滴紧密地敲打着玻璃窗。连日的闷热终于被驱赶得无影无踪,我从睡梦中醒来,口渴得厉害。睁开眼,恍惚中看到地中央有一个暗红色的发光体。一团巨大的黑影在旁边一动不动。
      我定了定神,咳嗽了一声。
      “把你吵醒了!?”黑影扭过头,空气里传来阿诺低低的声音。
      “吓我一跳!”
      “饿了,煮点面。”
      我半支起身靠着墙,清了清嗓子:“几点了?”
      “三点多吧。”
      “睡不着?”
      “嗯。”
      “难受了?”我继续问。
      半晌的沉默。

      “也不能怪二胖儿,洛云有在她喜欢的人和喜欢她的人之间选择的权利。”迈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嘶哑着嗓子慢吞吞地来了这么一句,梦语一般。
      “我没怪他。”阿诺把盛着方便面的饭缸儿递到我跟前。
      我苦笑一下,接过面缸,没有说话。
      “我其实早知道洛云喜欢二胖儿。”阿诺淡淡地说。
      我心里一紧。
      “给我也煮一袋儿!”上铺的大尉吧唧着嘴喃喃道。

      雨越下越大,连饭缸儿和小猴儿也被风雨声和我们的说话声吵醒。阿诺蹲在地上给每个人煮了一袋方便面。
      “太他妈的闷了!谁跟我跑圈儿去。”我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走!”阿诺第一个应和。
      “我也去!”迈克从床上蹦下来。
      “怎么能少了我!”大尉打着哈欠爬下来。
      只剩饭缸儿和小猴儿了,看来得帮帮他们,不能让他们落后了。连拉带拽把两个还睡眼惺忪的家伙拖了起来。
      光着膀子,穿着大裤头和运动鞋,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二楼东侧。轻轻地把活动栏杆掰开,下到食堂,打开小门。一股冷风夹着雨星吹了进来,我们瞬间浑身颤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我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深吸两口气,一咬牙冲进雨里。雨滴打在身上冰凉,我绷着肌肉跑到操场,不断地跳跃着。他们也陆续冲到了身边。
      “呀叽给给!”我大吼一声,沿着跑道向前冲去。一圈、两圈,我们在跑道上发足狂奔,你追我赶,嘶吼不断。饭缸儿第一个倒下,我们也相继疲惫不堪地倒在跑道上,大口喘着气。
      “洛云,我喜欢你。”一声长啸撕裂天空,雨仿佛被惊吓着了一般,停了片刻,又直直地落下来。在这一刻,阿诺终于喊出了他久藏心底的声音。

      这就是年轻时的爱情吧,留在我们记忆中的,关于阿诺的情感故事,只有这雨夜里的一声长啸。在他的心底有怎样的花开花谢,他从没和我们提过,也无人知晓。

      忽然想起某天翻看洛云的课本时,看她写的一小段话:“我暗恋过,没有惊心动魄的心情。倒是应了除了懂事不知道做什么的心态,以友情的名义去掩饰年少时深深浅浅,简简单单的喜欢。”
      大雨中,我仿佛看见一个小精灵在天空中飘忽不定。透过它的眼睛,我看见了上帝播撒给每个人的那颗种子,有的长成了大树,有的还只是一株小草。
      我看见我缠在心底的绿色藤蔓;看见迈克盛开着各式各样花朵的心房,看见阿诺用力隐藏的含羞草。我不禁微笑,眼前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情景:每个人带着各式各样的植物上课,下课,打球,睡觉。
      那些只在心底盛开的美丽花朵,带着些许的羞涩和成长的痛苦,却发出幻想的光,照亮着我们的青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