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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二胖儿,办公室,白老师找你。”阿诺拿着一摞作业走进教室。
      真是幼稚,这样的小把戏还想骗我?我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儿:一把刻刀握在手里,锋利的刀刃陷进桌面,划动、旋转。刻刀走过的地方,柚木色的桌面多了一条白亮亮的痕迹,或蜻蜓点水,或苍劲有力,堆叠在一起,有了具体的意向:“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骗你是孙子!”阿诺看我根本没相信他,有点火大。
      我抬起头,手中的刻刀对着他晃了晃。
      “爱信不信。”他不再理睬我。这态度让我确信他不是在开玩笑,我站起身,走出教室。

      白祎在课堂上出其不意地变身成了老师,已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了。我犹如一个侥幸逃脱仇家暗算的武林高手,身体上虽没受多大伤害,但每每想起那天的狼狈表现,心理上的挫败感还是难以平复。这段时间,我韬光养晦、循规蹈矩,希望时间的流逝,可以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至于那个“仇家”,我一直小心翼翼尽量不和其正面接触。没想到我不惹她,她反而主动找上门来。

      学校的办公室对于我来说,一直都不是个值得回忆的地方,毕竟被叫到办公室训导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即使毕业十几年后的今天,偶然去一次老师办公室,我还是浑身的不自在,这也算小小的心理阴影吧。
      当然,对于我们这些差生来说,如果不开发出一套对付老师的防护软件,简直不可能身心健康地活到现在。
      小猴儿采用的是痛改前非法:在老师面前,他从来都不对自己的罪行做任何的辩解。不仅如此,还能至始至终都保持一副认罪服法的表情。老师刚要开口,他抢先一句:“老师我错了。”接着一个深鞠躬。老师刚说两句,他又一句“老师我错了”连着一个深鞠躬。不管老师讲什么问什么,他都一句话一个动作贯穿始终,直到把老师弄崩溃为止。
      “猴儿,你鞠躬的姿势太帅了,有空教教我呗。他们都乐成啥样了,你还能那么严肃,快说说,有啥秘诀?”某次,一位和小猴儿同时被训导的同学,一脸仰慕地问。
      “这还不简单,想象一下呗:几年以后的某个清明,春雨连绵,对面的老师已经入土为安。你穿过泥泞的小路,来到他的坟前,看着坟头上的蒿草,忽然想起他今天的谆谆教导。你就没有一丝遗憾和愧疚?得多大心还能笑得出来!现在提前给他鞠几个躬,他还能看到,以后再鞠躬,他想看都看不到了。”小猴儿满脸悲戚仰望天空。

      “太损了啊,哪有这么咒吧老师的,要我说,对付他们根本不用那么费劲,有空跟我学学。”阿诺自吹自擂。
      阿诺把自己这招叫作视死如归法:一进办公室他就直接石化:挺胸,抬头,收腹,目视远方,打死都不吭一声。他自己说了:嘴巴闭得紧紧地,试看老师能怎地。还别说,一般老师还真奈何不了他。其实,你们也知道阿诺嘴笨还脸皮薄,尤其还在学生会任职,还真不好意思和老师顶嘴。所以老师说他的时候,他也只能采取这招了。
      迈克用的是博取同情法,难度最大,没个十年八年的舞台经验根本驾驭不了。台词倒没多少,功力主要体现在面部表情上:只见他深埋着头缓缓地走进办公室,慢慢抬起脸庞。紧锁的双眉,忧郁的眼神,颤抖的双唇,让人望而生怜。我相信他要是早生个10年就没梁朝伟啥事了。老师如果训得来劲儿,他还能加戏:双目含泪,鼻孔张翕,哽咽着吐出两个字:老师……
      这表现力,不知道多少个小姑娘被感动的一塌糊涂。按理说这功力石头都能为之动容,没整迷糊几个老师,只能说明教师这个物种比石头还冷酷无情。
      站在迈克身边,饭缸儿就是一男配,不过配角也不容易: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老师说啥他都是是是,对对对。胖子说了,这叫伸手不打笑脸人。
      而我?充其量算一跑龙套的不合格群演。哥们儿我自认为心理强大,抗打击能力无人能及,所以采用旁若无人法:老师爱说啥说啥,我是大萝卜脸——不红不白。
      当然,别忘了还有大尉,他是唯一能和迈克竞争影帝位置的。他的台词最多,老师你问吧!问一句他答十句,问十句基本能扯到我睡着。东拉西扯,云山雾罩。而且他还有一个优点,如果老师正批评他的战友,他一定会努力把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颇有英雄王成向我开炮的气概。
      大尉对自己的这种才能甚是得意,有些时候事情和自己无关,他都愿意负连带责任进趟办公室,在大家面前卖弄一番。
      如果我们集体犯科,当然,我们经常共同作案,也就常会被一起请进办公室。每次当我们鱼贯而入共赴审讯台,几乎都会引起规模不小的轰动。我相信当年北京菜市口戊戌六君子引起的围观大抵如此。
      大家的表演功力都非同小可,进办公室的前一秒还都活蹦乱跳,有说有笑,一进门立刻入戏:在阿诺岩石般的背景下,小猴儿标准的下着腰;迈克雕琢着自己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饭缸儿满脸堆笑奋力地讨好;大尉侃侃而谈满嘴吐沫星喷得老师就差撑起了伞。只有我,游离于整个团队之外,显得格格不入,不时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时而发笑,时而白眼。
      我的态度让大尉很是不悦,有一次他竟然批评起我来:
      “二胖儿,你说当老师也不容易,是不?”
      “嗯。”
      “他们收拾咱们也是为了咱们好,是不?”
      “嗯。”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也得给点儿面子,是不?”
      “嗯。”
      “一个个都那么大年纪了,不给个台阶下也不好,是不?”
      “嗯。”
      “就算不给他们面子,你看咱哥儿几个那动作、那表情、那语言、多投入,是不?”
      “嗯。”
      “我不是说你,有时候人家都被俺们的表演感动了,一看你,又跳戏了,是不?”
      “嗯。”
      “你没事得多专研专研表演,明白不?”
      “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拍着良心想想,哪次进办公室不是我主谋。要是没有我,他们哪有这么多的表演机会。

      后来想想,兄弟几个的首次择业和在校时打下的坚实基础有很大关系:小猴儿的第一份工作是到一家日式料理店当了服务员,每天对着客人鞠躬几百次根本小菜一碟;阿诺没毕业就跑到鲁美当人体模特,有一天学生离开了半小时他还纹丝不动,被误认为是雕塑抬进了仓库,锁了两天差点没饿死;大尉更不用说,刚毕业就进了传销组织,几个月下线发展了一百多。后来死不悔改被关进了局子,据他说,里面市场潜力巨大,不出几天又发展了两个狱警和十多个狱友。
      当然,上面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我进办公室之前比较紧张,一紧张就爱胡诌八扯。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只她一个人坐在里面,我敲门。
      “请进。”她看到我,合上手中的书。
      我走过去,她冲我点点头:坐吧!
      她的课已上了半月,我还是没能完成她在我心目中角色的转换。这第一次的面对面,我尽量面色坦然,用沉默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没什么事,找你聊聊。”她双手手指交叉,胳膊放在桌子上。
      看着她的眼睛,我沉默点头。
      我希望在她面前能从容些,可低下头时却发现我的手里还拿着刻刀,衣襟上的木屑也忘了抖落。
      “你觉得计算机好学么?”她保持着浅浅的笑容。
      “还行。”我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咱班同学对我的课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没?”她继续。
      “应该没有,反映都挺好。”我挪动了一下身体,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
      她眨了眨眼睛,没理由地笑了笑。她一定看出了我的紧张,感受到了我小宇宙散发出来的防御气场。
      “我没看过你的笔记和作业,想了解一下你的学习情况。”原来前面的话都是为了缓和气氛,现在说地才是重点。
      我点头表示理解:“以前没记过笔记!要是想看,以后可以记。”我没做任何抵抗,这一点连自己都感到诧异。

      上了中专之后,我其实是交过一段笔记和作业的。
      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很多人都希望能够从头做一个漂亮的自己。可很多时候,人群如盛满不同比重物体的杯子,也许刚开始会不分你我,但时间久了,该漂浮的漂浮,该沉在杯底的还是会沉在杯底。顺理成章,不久以后我又成了老师眼里不用交作业和笔记,也可以忽略不计的差生。

      “非常感谢。”她语气诚恳。
      我不解地看着她的眼睛,没发现里面有开玩笑的意思。难道她真地在感谢我?这可是我和老师的斗争史上破天荒的头一遭,我差点笑出声来。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不明白我为何如此表情。
      我的眼里已满是笑意,这段时间压抑的情绪如一个不断被吹大的气球,今天,她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然刺破了它。
      “没事,不用客气,有事儿说一声就行。”我完全放松下来。
      和沉默、忧郁、装酷比起来,还是阳光灿烂地面对她最轻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有时会忘掉了快乐。
      “真的?”见我如此表情,她也如释重负一般靠向椅背眨着眼睛说。
      “当然真的!”
      “还真有事求你。”
      “还拎包?”我调侃了一句。
      她用手背遮着嘴,眼睛弯如新月般笑了起来:“我想让你当我的课代表。”
      “啊?不行,不行。”我条件反射般急忙说道。
      “为什么?”新月变成圆月。
      “我就给你拿个包,才多大点儿事儿,用不着这么感谢。再说了,我也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因为……”我咧了咧嘴,“因为我学得不好。”
      “谁说你学得不好?”
      “我自己呗。”
      “你有什么权利说自己?”
      “我没有权利谁有权利?”我被她的话差点气乐了。
      “当然是我了!”她满脸得意。
      看我不解,她身子前倾,悄声说道:“下次考试,我把你的卷子批成满分,看看谁有权利?”眼里满是顽皮和开心。
      “可别!”我连忙摆手,她要是真这么做,我不用活了。平时学啥都是刚糊弄及格的成绩,刚来个美女老师,我就考了个满分,还不得被迈克他们用吐沫星子淹死。
      “这么定了!你,当我的课代表,回去上课吧。”她洋洋得意。
      “哦……”我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满脸的不情愿。可心里却悄然滋生出抑制不住的开心。看样明天得去医院瞅瞅了,遇到她之后我怎么有点精神分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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