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飘飘的年代》沉默丝路

12、12

　　时间退回到我在课堂上出丑之前的某个晚上。
　　饭缸儿兴高采烈地从宿舍外面抱了个纸箱子回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整这玩楞干啥？”小猴儿从纸箱里捧出两只毛茸茸的小鸭子，一边端详，一边疑惑地问。
　　“轻点！”饭缸儿拉住小猴儿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过来一只，“卡卡买的，让我先养几天。”
　　幸福洋溢在他的脸上。
　　“烤着吃不错，就是小点儿。”大尉夺过小猴儿手里的另一只掂量了掂量。
　　“滚一边去，它俩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先把你烤了。”饭缸儿怒道。
　　“我看看！”阿诺向饭缸儿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依旧舞动着哑铃。
　　“离远点儿，铁蛋子，别给俺家宝贝儿砸着。”饭缸儿连忙躲开。
　　洗漱完毕，大家都窝在下铺，每人抓点小米粒，呼唤着小鸭子。它俩站在地中央，东张西望，被这些奇怪的声音弄地不知所措。弄明白状况之后，他们张开小翅膀在我们之间东奔西跑起来。黑亮亮的眼睛，橙色的嘴巴和脚掌，再配上淡黄的绒毛，煞是可爱。

　　可没过几天，意外不幸发生。阿诺下晚自习后第一个回到宿舍，打开锁后一推门，没想到一只小鸭子正好在门后，惨剧就此酿成。
　　经过现场勘察，大家一致裁定阿诺在此次事故中负主要民事责任，处罚结果是为奴两天，两天内鞍前马后听饭缸儿调遣。我想如果肇事者是大尉，肯定少不了挨一顿爆打，也就阿诺体格实在太好，饭缸儿虽然体重上占便宜，却也只好忍气吞声接受调解。
　　事故发生的那天，正是白祎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我还没从早晨的打击中缓过神来，情绪低落。另一方面我还得挖空心思琢磨怎么忽悠住他们几个，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把白祎当作了学妹，又对她念念不忘的经过，这笑柄可真够他们开心几年的了。
　　他们协商着事故如何处理，我趴在下铺喂着那只孤单的小鸭子。死的是雄性，我们将其唤做缸缸，幸存的是缸缸的伴侣，自然叫卡卡了。卡卡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同伴的离开，依旧在我的手边欢快地吃着东西。

　　“我媳妇儿要是知道鸭子死了一只，肯定收拾我。”饭缸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脸的沮丧。
　　“没事，明天让阿诺去买一只就得了，反正这玩楞长得都差不多。”正在和迈克下象棋的小猴儿一边看着棋盘一边安慰道。
　　“那就不是原配了。”饭缸儿嘴里嘟囔着。
　　“怎么地，你死了，人家还得给你守寡啊。”大尉丝毫没有同情心。
　　饭缸儿此时正想找个人发泄一下，闻听此言，顿时来了劲头，恶狠狠地道：“大棍子，要想死你就吱声。”这话要放在平时，两个人肯定会斗起来，可今天大尉却不再接茬，专注地看着迈克和小猴儿在楚河汉界里的厮杀。
　　过了半天，见没人搭理自己，饭缸儿转而向我哭丧着问道：“老大，你说，这是不是预示着我和卡卡也要分开啊？”
　　我也正心情烦闷，无意安慰他：“你脑袋是不是也让门挤了，要不你去陪葬得了。你放心卡卡吧，大狼早盼着做你接班人呢。”
　　“我死了也不能便宜他。”见讨了个无趣，饭缸儿把毯子往头上一蒙，裹尸一般。

　　“铁蛋，老大昨天晚上托付的事，你给办得咋样了？”大尉盯着棋盘，好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别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阿诺回道：“新生班一个我都没落，咱们评80分以上的，我都偷摸看了，也没见耳垂上有痦子的啊。还有，新来的白老师耳边有个痦子，二胖儿，她不是你要找的人吧？”
　　只有这个傻子还被蒙在鼓里。
　　“诶呀我去，你傻啊，他瞎编的，你还真信了？”迈克开腔道。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昨天他比阿诺聪明多少似的，他自己不还争着抢着要泡妞呢么，这么快就忘了？
　　“真的么？”阿诺回头看着我，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我一笑，一脸轻松地点头道：“昨天我看喝酒也没啥菜，大狼这个铁公鸡也不多拔点毛，就编了个故事，让你们开心开心。你看大狼听完故事，一心想着泡妞，脚都不疼了吧？”
　　“还真是！”阿诺对迈克滥情这事一直比较不满。
　　“铁蛋，你可别听他瞎忽悠，你听我给你说，今天之前二胖儿肯定见到过白祎，但他以为人家是哪个班的小姑娘呢，所以昨天才瞎编个故事，让咱们帮忙去找。没想到人家是老师，而且还是教咱的老师，咣当一下撞枪口上了。你看今天他那眼神，眼珠子差点没瞪掉地上。”大尉振振有词分析得有板有眼，我都差一点为他拍手称赞了。
　　“是么，二胖儿？”阿诺被大尉说得一愣一愣的。
　　“是什么是，我那是睡蒙了。我还不知道她是老师？回学校第一天我在办公室就见着她了，老爷子都给我介绍了。你今天早晨在办公室没看到白老师么？”我忽悠不了大尉，得先把阿诺稳住，这都是反攻大陆的有生力量啊。
　　“看到了，但我当时真没注意她有没有痦子。”阿诺替我挡了一枪，这伙计还在纠结痦子的事。
　　“我昨天编着玩的，也没寻思你们能真信啊。”我一脸无辜地解释着。
　　“就你那德行，要是知道来了个新老师，还是美女，能不和俺们说？”大尉毫不留情地继续揭穿我，但这次他真分析错了。
　　“你以为我是大狼呢，看着个姑娘哈喇子淌满地。”我把迈克也拉入战团。
　　“别装了，不管白祎是不是老师，我看你都是对她有意思。”迈克从来都是以己度人。这次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说我得心里咯噔一下。

　　我装作不屑去反驳，继续搅乱战局，转而问饭缸儿：“缸子，你看白祎能打多少分？”
　　“60！”裹尸布里的胖子没好气地说道。他打低分早在我预料之中。一方面他还在想着死去的鸭子，心情郁闷。另一方面在他眼里的美女只有卡卡，所以平时我们给女生打分从来都不征求他的意见，但这次必须祭出饭缸儿这个秘密武器了。
　　“什么？60？你疯了？最少95！”迈克勃然大怒。任何时候维护女人尤其是美女的权益，都是迈克自认为不可推卸的责任，此刻对于饭缸儿如此赤裸裸的恶意评判，他怎能不拍案而起！但今晚不同，今晚他忽略了话题的复杂性。
　　“阿诺，你给多少分？”我不理迈克的咆哮，继续问道。
　　阿诺犹豫地看了一眼迈克又看了一眼饭缸儿：“也就……70吧！”他打低分更容易理解了，他刚弄死了小鸭子，正愁着如何讨好饭缸儿呢，有这机会他再笨也知道该和谁站同一战线上。
　　“你俩有病吧，有这么给分的么！”迈克怒火中烧。
　　“怎么地，我就这么给！小样儿，还不服啊？”饭缸儿挑衅着说道。
　　“不服，怎么地？”迈克大义凛然。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饭缸儿一身肉拍在了他身上。迈克刚要反抗，又轰隆一声，阿诺蹦到了饭缸儿背上，这下彻底把他压了个实诚。
　　你说哪天惹饭缸儿不好，非得今天，饭缸儿心情不好不说，还刚得了个奴隶，一肚子气正没出撒呢。大尉叹了口气，蛮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他的如意算盘就这样被搅合了。他皱着眉接过了阿诺的棋子，我则一脸放松地躺在床上优哉悠哉地继续看书。
　　“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看着迈克已经被黑白双煞蹂躏得半死不活，我假惺惺地劝道，饭缸儿和阿诺这才松开手，离开迈克的床位。
　　“其实白老师85分应该没问题。6、70有点过分，95分更不靠谱，你直接给打满分得了呗！”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大狼，我和你说过，90分以下的女性，别和哥提，哥丢不起那人。”
　　“她要不是老师，我肯定追她！”迈克一提到美女智商就迅速降低，这不，一句话又引起了大家的围攻。
　　“兄弟，谢谢啊，你说你总是喜欢引火烧身，哥心里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我看着可怜的迈克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着，希望他永远这么二逼。
　　看样子有迈克在，我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真实想法被他们看破了。扪心自问，我也不知道在我的心里，给她的分数应该是多少，因为我的心，已经乱了。

　　到了半夜，小鸭子卡卡仿佛才意识到缸缸的离去，它绻缩在纸箱的角落里孤单地叫着。我起夜回来，把纸箱放在床边，轻轻地用手掌环抱住它，想给它一点温暖，可只过了一会儿，它又叫起来。
　　我拿了块小镜子放在了它的身边，校园内的灯光和月色混合着照进来，镜子里影影绰绰地现出她自己的身影，它终于在镜子旁安静地睡了，它还不懂镜子里的伙伴依旧只是自己。

　　我点燃一只烟，吐出的气体在眼前漫布开来，朦胧了月光。一切日间忽略了的声音，都在月光下被放大，墙上的石英钟发出不知疲惫的咔咔声，点数着我的寂寞与烦闷。
　　我没了困意，眼前满是一个人的身影还有她看我时的眼神。对于白天发生在课堂上的糗事，我的头脑和表现已经给出了明确的总结：这点事儿对于咱来说根本不算打击，类似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课堂上被痛骂、罚站，嘲笑与被嘲笑不也都是温暖可爱而且毫无恶意的么。
　　可今天，我在那一阵哄笑中仿佛被人扔向了天空，无依无着一片虚无。仿佛有一个蒙面杀手，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我的面前，狠狠地扼住我的呼吸，然后亮出寒光闪闪的利剑，一下一下刺向我一直强大的神经。他仿佛在我的心中隐忍已久，这一次是有备而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挖空我的信念，炫耀般地把两个从未出现过的字刻在那里——自卑。
　　没来由的自卑，带着彻骨的寒。没来由地开始抓不住一直秉持的自信。这种自卑来自哪里呢，我不知道。对于我来说它从没在我的身体里出现过，这，是第一次。这种感觉让我的快乐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哄笑声过后，我像一片落到了地上的叶子，只感到深深的落寞和自己的无趣。而另一种感觉也伴随着莫名的自卑一起蔓延开来。那感觉像毒药一样在心底滋生、纠缠、萦绕，蔓延，分分秒秒，时时刻刻，在夜里发出异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