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平》世栖

2、食梦貘（下）

　　三

　　我叫食梦，是一只没有修为的妖，在凡世与一个凡人成了亲。

　　大婚当天，他母亲坐于高堂之上，看着她养育多年的儿子，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他从孩提长大，从少年到及冠，如今带着他新婚的妻子，站在她的面前，行着最诚挚的礼节……这些，是她从死命中抢回来的，她得感激。

　　谢太傅家的病弱的主母再次“活过来”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皇城，一时间来往谢府渴求长生的人络绎不绝。

　　谢晏下令封锁了所有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他的母亲是如何恢复的，只是……从他在外带回一个陌生女子后，一切都变了。

　　这个叫做食梦的女子……不是普通人。

　　谢府门不向外人打开，这是我来后，谢太傅下的命令。他们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来访的人，我说见见无妨，谢晏认真看着我：“阿梦，不要相信他们，你只相信我就好。”

　　我点点头，即便谢府上下对我一直恭敬不已，但我还是只相信他。

　　他是我的夫，是我一辈子的所依。

　　外人敲不开谢府的大门，但……皇上的亲卫军能敲开。

　　那日，火光明漫，血色冲天，那是——亲卫军的血。

　　有人朝他吼道：“谢晏！妨碍亲卫军和杀戮亲卫军可都是死罪，你可想整个谢府都被你连累？！”

　　他手中拿着常配于身的长剑，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一下又一下的朝着他面前的人挥去。不知疲惫，无觉痛意。

　　但与那时不同，我只能看见他倒在血泊之中，我不能救他了。

　　我说：“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谢晏挣扎想要站起来，他朝我大声道：“阿梦，别跟他们走！”其实并不大声，但我知道，他已经使出他的全力了，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这般凶罢。

　　他面前的亲卫军见他仍是百般阻拦，提起长剑再次向他袭去。

　　我呵住他们，再次重复道：“东西在我手上，放过他，我跟你们走。”

　　他看着我，痛苦的祈求道：“不要跟他们走……”

　　我知晓皇帝想要的是什么，从他撕心裂肺的请求中也大抵明白了我要面临什么。但我仍是跟他们走了，我笑着对谢晏说：“等我回来。”

　　皇帝害怕死亡，于是他几乎拿去了我全部的血，他的眼神痴迷而癫狂。

　　但我没告诉他的是，我的血，是妖的血。一旦饮用过度，会变成维持不了人形的怪，那是妖们最可耻的存在。

　　后来，我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出皇宫，我得回去，谢晏还在家里等我。

　　他在等我……

　　隔着很远的距离，我看着他急切的向我跑来，我安慰他：“没事。”语罢，一股气血从胸腹间猛然上涌，我再也支撑不住无力的身躯，倒在了他的怀里。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他在叫我，他说：“阿梦，不要……是我不该带你来到这里，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

　　他的泪水一滴一滴掉落在我的脸上，混着我血迹斑驳的衣衫，显得有些冷然。

　　良久，我口中涌入一股温热，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和腥味，我残破的身躯竟有了些许复苏的迹象。我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眼，看着他的血缓缓流入我的口中，我想把他推开，但是我没有气力。

　　在他血液干涸之际，一颗妖丹忽的从他体内破出，然后停在我的面前。他把它送进我的嘴里，带着微微的笑意，那是我那时最不想看到的笑容。他说，“我应该知道的。”

　　“那时的你也穿着这身衣服，衣服满是血迹，明明是那般狼狈，却让人莫名的信服。阿梦，再来一次的话，我不会再信你的话了……”

　　我泪如泉涌。

　　我问他：“你后悔么？”

　　他气息逐渐淡去，他只是笑着看着我，渐渐没有了言语。但我知晓，他不后悔。

　　我低头轻轻吻上他的额头，我说：“我也不后悔。”
　　终

　　我叫食梦，是一只能够织出不同梦境的食梦貘。

　　我把从第一次遇见他开始，到如今的所有事情，编织成了一个梦。

　　时间倒退回我遇见他之前。

　　我隐去自己的面容，落于天山之外，见到了踯躅不能前进的谢晏。

　　我想再好好的看看他，但是不能，我的妖力不足让我在此刻徘徊太久，我得快点告诉他。

　　我来到他的面前，我对他说：“听好了，里面有个大妖，她坐在石堰之上，她的血可以救你的母亲，你要做的，就是让她爱上你。”

　　他眉头微皱，有些疑惑不解。

　　我掏出自己的妖丹递予他，“如果你想进天山，就吃下它。”我笑笑：“当然，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在我离去之前，我再次重复道：“记住，一定要让她爱上你。”

　　一定要让她爱上你，只有她爱上你，才会愿意为你离开天山，才会愿意救下你的母亲，才会不顾后果的献出自己的性命，才会……

　　陷入无尽的循环，却不后悔次次重新来到这里。

　　我不知晓在这之前还有过多少次的重复，但在此刻，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第一次见到谢晏的自己，她好奇的凑到他的面前，惊异道：“喂，凡人，你身上的气息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