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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九尾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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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有九尾,了事淡漠,嗜酒成性。
一
那日黄昏,青丘那只九尾狐又偷偷离了山。她山头的酒被她喝光了,即便是冒着被抓的危险,她还是打开了青丘结界的一个小口,又逃了出去。
她本不是青丘的妖,后来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便索性住下,但……以前是在哪呢?
她想不起来了。
青丘终年积雪,被结界所包裹,外面是万里斜阳,印着稀疏的树影,她找到了一个空荡的人家。
流流桃花树下,她翻出一坛上好的酒酿,一骨碌便往自己嘴里灌去,还不停感叹道:“好酒啊!真是好酒!”她左右巡视一圈,眼睛轱辘一转,思索道:把那酿酒的凡人抓到青丘里罢,关在她的山洞里,日夜都为她酿酒。
狐狸等啊等啊,还没等到酿酒的回来,坛子里的酒便被她喝了个精光,然后脑袋一偏,倒了下去。饮酒万载的青丘九尾,第一次喝醉,醉在了一个凡人酿的酒里。
模模糊糊之间,她感觉自己变回了原形——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狸,然后被一双灼热的手掌抱进了怀里,传来了男子低沉而略哑的调笑:“哪来的这么贪杯的狐狸?”
唔……青丘来的,她在梦中砸吧砸吧嘴,轻声回道。
她这一醉,便醉了数十日光景,即便是青丘最烈的酒,也不曾这么厉害过。她醒来的时候,脑子还不太清醒,只是远远的瞧见一白衣男子,站在门庭之外,正为叶木修剪枝芽。
是他么?酿酒的凡人?
她急急从床上跳下,却不料猛的摔倒在地,她一看,自己原来……还没恢复人形?
男子从外面走近,晕着阳光,她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模样:他身着一袭白色锦衣,高束的青丝随意飘散,面色如桃,肤白如玉,眼睛细长轻挑,显得风流又肆意。
他把她轻轻抱起,语气轻柔:“宿醉后可要小心些,莫要受伤了啊。”
受伤么?她是青丘最厉害的妖怪之一,怎么会受伤呢?她在心里冷哼,头却不自觉的向着男子的手心蹭去,就这般蹭啊蹭,成了她最不喜欢的模样。她从未这般温顺过,她是青丘的大妖,终日饮酒,不晓天日。
但她喜欢他手掌灼热的温度,喜欢他身上悠远的檀香,给她一种深沉而克制的熟悉,那是她心痒而不自知的依眷。
他手掌一遍一遍抚过她雪白的皮毛,柔声笑道:“那以后便跟着我罢,但别再贪酒了。”
她不应声,倦于那宿醉后的朦胧,又沉沉在男子怀里睡去。
她只奇于那酒之醇至烈,以致她迟迟不能恢复人形。却不知晓,那是神酿,是妖怪喝不得的。
二
青丘那只出逃的九尾狐已经逃出了三月之久,安安心心的住在了凡世,没有一丝呼风唤雨的眷恋,就着这副九尾白狐的模样,安然自在的生活了下去。
她想,对那个酿酒的凡人而言,养着一只如此厉害的九尾狐,该是莫大的荣幸,这在妖族里也是头一遭的。
他得对她更好些才是。
他平日不怎么忙碌,她便日日缠着,他无事便拿着檀梳为她理顺毛发,那一梳下去啊,她便赖在他的怀里,再不想起来了。
妖怪有三不齿,一为与人接触,二为化作原形,三为独善其身。其中,维持不了人形的称之为怪,那是妖们最可耻的存在。
而今,她妖力恢复却仍化作原形,与妖族脱离,与人族共存,实为不齿。但她向来不管这些,她嗜酒是为了快乐,在他身边照同。
狐狸跟着他上了山,在漫山的青葎中肆意跑窜,他笑,她在心里也跟着笑。
她又开始乱想,如果……如果当初,她是以人形遇见他,那这时,是不是就知晓了他的名字,可以和他说说话了呢?狐狸想罢,步履不停的朝着森林深处跑去,她回头看,他笑着唤她,但没有追。
他没有来找她。
妖中狐族至美,九尾犹最。
她看着湖中倒影,缓缓别上了她唯一的一只金丝发簪,她一笑,湖中艳丽卓然的女子便跟着笑。此番此景下,她第一次感到了紧张,她炽热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声音是那样明显,回荡在整个山谷中,清晰的应在了她的耳边。
九尾白狐耳朵赤酌,通红一片。
那日天晴,她提着久不穿过的衣摆,一步,一步朝着那处走去,向她的心上人走去。那股扭捏的模样啊,是比凡世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娇俏的。
她远远的看着他,看着看着便不自觉的流了泪。
为何要哭呢?她伸手拂去自己眼泪,又变成了那只白毛狐狸,那只金丝发簪笃地掉落在地,但她不是人形,她拾不起来了。
远远的,她看见那颗桃树之上坐着一个长裙飘袭的女子,他从下递上一坛酒酿,瞧着那清丽如仙的女子,眉眼尽是柔情。
她仰头倾倒,酒酿便从坛口缓流,她低头望着那下侯着的男子,轻笑道:“须已,何时回去?”
他语气柔和:“等你一同回去。”
须已,神族须已。
他稳稳牵起女子的手,朝着那个毫无边际的远处迈去。
可怜那只后面的九尾,失魂落魄的朝着前方跑去。那女子驻足,瞧着后面跑着的那只九尾狐狸,对着旁边的男子笑道:“你以前养的那只九尾狐狸,若还在的话,也该是这般模样罢?”
须已往后一看,略微摇头道:“它不见很久了。”
再也没找到了。
待他们离开后,那九尾又化作了人形,看着那满是嫩色的桃树,突然是想到了一些事。
那些她曾去找食梦貘吃掉过的梦境。
三
她是一只九尾狐,一只误爱上了神仙的妖族。
自她出生开始,眼里便只有那个神族。
他的名字叫做须已,是上界颇有盛名的神仙。他有一幼识的女子,那是上界绝伦的世材。郎泠女沁,好不乐愉。
后来他们成了亲,在整个上界的艳羡中走进了洞房。
那只雪白的九尾啊,几乎是腿脚发软,她逃似的离开了上界,来到了了天山。
天山里有大妖,是只食梦貘,唤做食梦。
她常年坐于天山结界旁的石堰之上,双脚摇摆,眼神清亮,从不像是食过各种梦魇的模样。
那般干净、纯挚的女子啊,她愿意帮她,她轻声道:“稍微有一点疼,疼过就好了,疼过了你就不怕了。”
“疼过了你就忘了。”
“你想忘么?”
想啊。
会比现在更难受么?
不会了。
她忘掉了很多事,忘记了她最爱的男子,忘记了她最温顺的模样,忘记了他清冽的木檀,忘记了她所有的温置,就这般在四处游荡。
后来她来到了青丘,爱上了喝酒。学着那神女的模样,饮下了一坛又一坛的酒酿,但她不醉。
她醉不了。
再后来,她能醉了。醉在了那人的神酿中,见到了那般惊艳卓绝的神仙,一如万年前的既往。
她看着远方,和一万年前那时一样,也不知在瞧些什么。是在瞧着天上的云罢,或在瞧着……那远远,已经看不见的神仙。
太远了。
她又从身上摸出之前偷藏起来的神酿,摇摇晃晃的朝着青丘走去,走啊走啊,就变成了一只狐狸。那只狐狸眼神迷糊,四脚不稳,但只有这时候它是快乐的。
因为……那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终
上界有一神,名须已,喜酿酒。与妻自幼识,妻喜饮。
其有一九尾狐,性温和,无名,是唤九尾。
婚结,九尾失,复不见。
她坐在山头之上,摇头轻声哼唱:复不见~复不见~复不见……
见不识,识不再回。
青丘有九尾,九尾复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