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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第三十六章:大婚(下) ...

  •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再也无法故作冷静,当场失控,又笑又哭:“对不住,我失态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太激动了!我这个山野村妇,居然要做公主了!这是什么?这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呀……”

      我朝门处走去:“对不住,我先告退了。”行至门口,我抹了泪,问道:“洞房花烛夜,乃人生之大喜,你过得快活么?”

      “新婚燕尔,如花美眷,温香软玉在怀,丈夫岂言不乐?”

      姒仲禹的语调波澜不惊、风雨不兴,我不用看,也知他面上定无甚表情,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我恍然以为,那夜所见的人影,不过是我的幻念。

      我轻飘飘地道:“那很好,很好。”我收拾心绪,绷直背脊,缓缓走出大殿。

      一晃数日,撷芳院迎来稀客——常侍官朱砂。

      朱砂奉晋王之命,召我入望舒殿,我问所为何事,朱砂缄口不言。

      我说不出哪里古怪,却总觉得哪里古怪:为公,晋王染病,连使臣都不见,我有何天大颜面,劳他宣召相见?为私,我与晋王能叙什么?若是为封公主之事,理应由宗正部的人出马。

      但此番前来的人,都是晋王的近身侍从,可见根本未经过宗正部,只是晋王要见我。何况册封公主并非小事,怎会在晋王的寝宫下诏?这便绕了回去,于公于私,晋王皆无理由见我,此举何意?

      我不动声色地对朱砂作一恭,道:“烦请公公稍候片刻,容我梳洗。”

      朱砂道:“请便。”

      我行经黎枢言身旁时,作口型道:“去找太子。”

      黎枢言微一错愕,旋即了然,眨了眨眼,以示知晓。

      我拾掇齐整,随朱砂至望舒殿。羲和殿与望舒殿居王宫正中,羲和殿为朝会之处,望舒殿为晋王寝宫。行至殿内,朱砂引我至于西厅,彼时晋王倚在榻上,闭目休憩,高长阙立于一侧,众常侍分于两旁。

      朱砂道:“大王,人已带到。”

      我跪拜道:“庶民黎墨,参见大王。”

      比之册立太子那日,晋王仿佛老了十载,两颊凹陷,双目眢然,身子消瘦,精神萎靡,瞧着十分虚弱。他抬手挥了挥,道:“都退下罢。”

      众常侍齐道“是”,躬身而退,只高长阙仍守在厅中。合门的那声“砰”,宛如叩击心上,直震得我颤了两颤。

      晋王睁开眸子,和蔼地道:“丫头,莫怕,近前来些。”

      我跪行至他五步开外,俯首点地,未敢抬头。

      晋王道:“抬起头来,无妨。”

      我依言抬起头,目不斜视,不敢旁顾,且作恭顺之态。晋王的目光在我脸上稍作停留,闲叙家常般亲切地问道:“来晋国多久了?”

      我回道:“回大王的话,我到晋国已一年有余。”

      晋王又问:“喜欢晋国么?”

      我摸不准晋王的意图,猜不出“正确”答案,含糊地道:“晋国甚好。”

      晋王再问:“比楚国如何?”

      我不予正面回答,道:“我的家,在楚国。”

      晋王道:“寡人已向宗正部去旨,册封你为公主,待诏书一下,你的家,便在晋国了。”

      我把晋王的话反复咀嚼了几遍,琢磨不透其中意味,半晌未作声。

      晋王眄目睇来,道:“你怎的不谢恩?难道不喜么?”

      我心中惴惴不安,冷汗扑簌簌落下,道:“谢大王隆恩。”

      晋王含笑道:“既作晋国公主,入楚国摄政王府上,未免屈尊纡贵。你若想去楚国,寡人可以遣使出楚议婚。晋楚之交势如水火,你若能缓解一二,不失为两国功臣。”

      我如遭雷击,眼前阵阵发黑,思绪凌乱如麻:晋王的意思是要送我与楚国结姻?把我嫁给盘疾?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意欲何为?

      晋王淡定自若地将我的神情尽收眼底,道:“难道仲禹只告诉你,要封你作公主,没告诉你,怎么送你归楚?”

      倘若不识、不知、不懂姒仲禹,我定会信了晋王说的话,可我偏偏识了他、知了他、懂了他,晋王的话语,在我心里连涟漪都激不起半圈儿。

      我直截了当地道:“我不嫁给楚王。”

      晋王未置可否,道:“公主的婚事,不能由心,只能权宜大计。”

      姒仲禹同我分析过晋楚关系,大势所趋之下,区区公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撇开秦国不论,即使晋王有心献出公主求取一时和平,碍于燕国,楚王也未必会答应。晋王不是糊涂之人,为何说出这般莫名其妙的话?

      我想不清楚,索性不再想,不管不顾,豁出性命,冒死直言道:“这个公主,不当也罢。”

      晋王叹了口气,温声道:“丫头,你可知抗旨不遵是死罪?”

      我挺直脊梁,直视晋王,忽地明了他的意图:“大王想杀我,何必兜圈子?”

      晋王面上犹带笑意,眸中射出冷锐利芒,喜怒莫辨:“你倒是个机灵的妙人儿。”他凝神看了我一会儿,道:“若非你……把你留在仲禹身边,亦无不可。”

      我重重地磕了个头,道:“大王可否明言,好歹教我作个明白鬼?”

      晋王沉默不语,他此时要杀我,只须向高长阙使个眼色,可他并未立刻下令,盖因心中尚有犹豫。

      我再三叩首,抓紧一线生机,恳求道:“我人微命贱,大王要杀我,易如踩死一只蝼蚁,我知妄作挣扎无益,但求死得明白。倘若我果真该死,绝无半句怨言,甘心赴死。”

      晋王阖上眸子,长叹一声:“也罢。”他复看向我,道:“初八那晚,仲禹推托身体不适,未与嬴姬圆房,抛下发妻,不知所踪,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我无法作答,以头拄地,要紧牙关,默不作声。

      “君王不该有情,个中苦头,我尝过,不愿教他再历一遭,走我的老路。”

      晋王说了这句话,枯睁双眸,望向虚空,沉默许久,方继续道:“他把心落在你身上,送走你,他岂能甘心?可寡人也留你不得。初八的事,嬴姬尚不知晓,若是知晓,免不了一场祸事,即便寡人放过你,她也不会放过你。杀了你,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对他而言,才是解脱。”

      我猛地直起身,质问道:“姜環咬舌自尽,你解脱了么?”

      高长阙厉喝道:“休得狂言!”

      晋王摆了摆手:“教她说。”

      我对上晋王的视线:“姜環临死之前说了句话……”

      晋王怔了一怔,问道:“她说了甚么?”

      我一字不落地陈述道:“她说,姒喜,你负了我,我不原谅你,永远。”

      晋王倏然坐起身,哆嗦着唇,道:“她……终究不肯原谅我……”

      我冷笑道:“你难道还指望她原谅你么?你明知她是梁王的妻,却占有了她,她怀了你的骨肉,你还把她送回梁国!一个女人有多绝望,才下得了狠手杀自己的孩子?那日在大殿,你对她说‘仍如昨日’,可你知道这三十年她怎么过的么?你心里只有自己,何曾为别人想过?你以为你爱她么?其实你只爱自己。”

      高长阙长臂一挥,霸下朝我刺来,枪头抵住我的喉咙,只消再进半寸,我便毙命于此。

      晋王未制止高长阙,涩声道:“当年的事,你不知情,怎可凭臆想胡乱猜?”

      我纹丝不动,一字字道:“他不是你,我也不是姜環,你的路,是你的,他的路,他自己会走。”

      我仰起脖子:“你动手罢,我死了,他会有些难过,但他懂得自制,他心里再难受,也不过是一个人静一静。他会同你一样,成为一代明君,你该信任他,而非质疑他、否定他,甚至羞辱他。梁军骂他‘两姓杂种’,他浑不在意;刘珩迫他饮泔水、被夜香,他只言片语一带而过。可你给的那巴掌,真的伤到了他。”

      我听到殿外脚步声错乱,惊呼声一片,似发生了变故。紧接着,我听到姒仲禹道了句:“谁敢拦孤,孤必杀之。”

      少顷,厅门被人从外撞开。

      朱砂慌里慌张、气喘吁吁地道:“大王,太子他——”

      晋王望向门处,打断了他的话:“无妨,退下罢。”

      姒仲禹提剑直入,一身杀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径自走到我身前,握住霸下枪尖,掰向旁边。

      高长阙看向晋王,等他指示,晋王却不作声,只盯着姒仲禹。

      高长阙想是心存顾忌,不敢使力,手中霸下被姒仲禹一点一点推离我的脖颈,但姒仲禹的手却被划伤,血染枪头。

      他俯下身,用流着血的手牵起我,将我的手攥在手心,紧紧握住,简短地道:“走。”

      我回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与他一同离开。

      行出数步,晋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仲禹,你今次太放肆了,你当望舒殿是什么地方?”

      姒仲禹顿住脚步,头也未回,冷冷地道:“那你呢?你当我是什么人?”

      晋王动了怒,声音发着抖:“我是你老子!你说我当你是什么人?”

      姒仲禹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复往前行。

      晋王沉声道:“今日,你若不交代清楚,休想走出望舒殿!”

      姒仲禹住了脚步,侧目而视,淡淡地道:“朔州、舞阳都是我的人,今日我若走不出望舒殿,这两座城,一座归万俟瑜瑶,一座归萧亦城。”

      朔州是晋国北境咽喉要塞,舞阳是晋国南境军事重镇,姒仲禹拿这两座城威胁晋王,干系非同小可。晋王当即大骂几声“逆子”,气得一阵剧烈咳嗽,怒不可遏:“若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老子今日非宰了你这逆子!”

      姒仲禹蓦地红了眼睛,转身瞪向晋王,恨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她?母后性情刚烈,行事狠绝,你难道不知么?那日宴上,你若稍许顾及她的身份、处境、感受,何至于迫得她自杀?你害死她不够,还要害我的人,你凭什么?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而转的!”

      晋王似乎想说什么,噌地站起,起得太急,腿脚一软,向后栽倒。

      高长阙忙扶住他,将他扶回榻上,转过头劝了句:“太子,少说几句罢。”他将霸下立在墙角,一手扶着晋王,一手给他抚背顺气,满面担忧之色:“大王,传太医罢。”

      晋王缓了缓,才喘上气来,摇了摇头:“不必。”他朝姒仲禹望来,沧桑垂老的面庞写满无力,眸子里交错着复杂的情感:“仲禹,我是为你好……”

      姒仲禹冷冰冰地道:“以前,你不曾管过我,以后,我无须你来管。”

      姒仲禹说罢,携着我大步走去,离开了望舒殿,身后传来晋王一声连着一声的咳嗽,他嘴上叫嚣着“宰了你这逆子”,可自始至终,都没令人拦姒仲禹一下,直到走出大殿时,我方听到他低低地、夹带着哭腔地嗫嚅了一声——

      “仲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3章 第三十六章:大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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