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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第三十六章:大婚(上) ...

  •   冬月一过,进入腊月,日子忽忽而去,转眼便至初八。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婚礼之仪,俱从六礼。

      婚礼前: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婚礼中:迎亲、同牢、合卺、结发、洞房。婚礼后:觐见、拜庙、祭祖。

      嬴姬陪嫁四人,一位庶出公主,三位贵门之女,分别为李氏、韩氏、秦氏;晋王钦赐四人,分别为高长阙之女高氏、陶静安之女陶氏、裴立之女裴氏、亓源之女亓氏;娶一妻,陪八妾,共九妇。

      初八这日,我跟自己喝酒,却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恍恍惚惚行至花园,花丛树林,视之不清,纵横相错,宛入迷宫,脚底腾云驾雾,不知去往何方。

      忽见林中有人,那人坐在椅上,弄箫奏乐,好不悠闲。

      我心中一喜,欲向他问路,哪知唤了数声,那人却是不睬。我心生恼火,走到那人身后,拍了拍他,责道:“你是谁呀?干嘛不理人?”

      那人回过头来,我惊讶地道:“梅大人!你怎么在这儿?”又觉不对,凑上前去,奇道:“咦?你怎么把头发染黑了?你的眼睛怎么也变成黑的了?”

      那人不答,伸手在我肩上一推,我站立不稳,登时坐倒在地,气恼地道:“你干嘛推倒我?坏人!”我摸到地上的石子,捡了起来,朝他丢去:“打你!”

      那人出手如电,一把接住石子,反手一弹,石子中我腹间一处,我捂住肚子,痛倒在地,一时之间,不能自抑,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你是妖怪!妖怪变的!变成梅大人的样子来害人!”

      我哭得一阵,顿觉心里畅快不少,仰躺望天,怔怔发痴:“贽见之礼,用什么大雁啊?对得起大雁么?大雁一生一偶,至死不渝,你一娶一窝,真是热闹,你该用大公鸡才是……”

      那人探究地看着我,闻言一笑,摸出条帕子,甩到我脸上,我捏着帕子,擤了把鼻涕,那人面色微变,笼上阴霾。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我喃喃念叨着:“向谁去?向谁去?向谁去……”

      愈是深思,心境愈发迷茫,自觉行止并无过错,可此番为何走得如斯艰辛?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分得清么?

      我摸到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在眼前晃了晃,眼泪再度滚落,忽而手腕一痛,簪子被人打落。

      我省到尚有旁人在场,一面哭,一面骂:“臭妖怪!你干嘛老打我?偷施暗袭,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要吃就吃,姑奶奶绝不皱眉,呜呜——”

      那人手肘撑着椅子把手,托腮而望,一双黑眼珠轱辘转,似在打什么歪主意。

      我吓得抖了抖,颤声道:“别别别别吃我,有话好说,好说……”我心里害怕,可头脑昏沉,眼前越来越花,困意上涌,挨了片刻,便失去知觉。

      醒时已是晡夕之后。

      黎枢言见我睁眼,端来药汤,道:“姑姑,我熬了醒酒汤。”

      我正觉口干舌燥,忙端过碗,一气尽饮,喝罢方道:“你送我回撷芳院的么?”

      黎枢言点了点头,道:“我来寻你,见你不在,便去花园找,恰遇公子殊……”

      我惊得手一抖,险些将碗摔了:“公子殊?”我隐约记得自己在花园睡去,前后事却记得不清,我狠狠捶了一下头,仔细回忆发生的事,倏然惨白了脸,道:“完了,我好像打了公子殊……”

      黎枢言骇然瞪大双眸,愣了半晌,忽地笑了笑,宽慰道:“公子虽双腿抱疾,不良于行,但亦习过武,且精擅暗器,你打不动他,就算动了手,你多半是挨打的那一方。”

      我撇着嘴道:“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挖苦我?”旋又问道:“公子殊是不是同梅大人长得很像?”

      “梅奉常的母亲夏侯氏与公子的生母夏侯夫人是孪生姊妹,他二人确有三分像,但远不至教人认错。”黎枢言从床头拿过来一幅画,“是了,姑姑,你看看这个,我在花园找到你时,在你身旁拾得。”

      我展开画卷,画上未著年月、作者、题跋,画的是一个女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口水肆流,怀里还抱着只公鸡,寥寥数笔,未着色彩,却极为传神,画得实是憨态可掬、引人发笑。

      我咬紧齿关,磨了磨牙,有种把公子殊叼起来啄碎了的冲动。

      黎枢言忍着笑意,好奇地问道:“姑姑,你为何抱只鸡在花园睡大觉?”

      我发狠地威胁道:“此事不得外传。”黎枢言作势抿紧唇,大点其头。

      我胡乱将画儿一折,卷到枕头底下,想了一想,塞到褥子底下,想了又想,扔到床榻底下,这才解恨,忿忿地道:“这个公子殊真可恶!可恶极了!”

      黎枢言坐了会儿,见天色渐晚,便即辞行。

      我下地洗了把脸,往铜镜望了一眼,霎时变了脸色,抓过披风,裹在身上,疾奔至花园,眼探着地面,翻拨草丛,四处寻找。

      冬季多枯枝,气候又干燥,不多时,刮得两手遍布伤口,血水直流,寒风一吹,斯须凝固,结成血痂,我却未觉疼痛,心只在簪子上。

      天愈黑,风愈冷,我愈发心急,扑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到处抓摸。

      天色全暗之时,零星飘起雪花。

      我心急如焚:雪若堆积起来,那便更难寻找。我趴了下来,鼻尖贴于地,用李荃所教的功法,全神贯注,凝神静气,聚气力于鼻端,仔细分辨味道。感知相通,除了听觉,我的嗅觉也极灵敏。黄杨木有清香,气味虽淡,总比瞎抓强些。

      夜幕低垂,满天飞雪。

      赶在积雪前,我终于找到了簪子,伸手欲取,这时才见手上皮破血流。我怕弄脏簪子,用袖子包住手,小心拾起,心绪纷乱,诸多往事涌上心头。

      一呆,梦魂归处涕泗流,乍醒,雪如梨花满肩头。

      原来已过了这么长的岁月,原来已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本来以为是舍一人,而今方知是舍一生。

      舍不得,求不得。

      我站了起来,拂去满身雪,一步又一步,走回撷芳院。

      渐行渐近,雪光之中,隐见一道人影,茕茕孑立,衣袂嫳屑。

      我苦笑,心道:许是思虑过甚,竟产生了幻觉,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又怎会独自站在撷芳院外喝冷风呢?

      我闭了闭眼,又望过去,人影还在,我揉了揉眼,再望过去,人影仍在。

      心蓦然一紧,越收越紧,像被钢丝箍死般,窒闷得无法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找回神识,极轻极浅地吸了口气,目光死死地锁着那道人影。

      姒仲禹警戒心极强,若有人这般盯着他看,他定会察觉,可此时此刻,他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宛如一尊石像,一动也不动。

      他既不语不动,我亦不语不动,他看着天,我看着他,他在我院外站了一夜,我在他身后站了一夜。

      东方露白时,他转身而去。他离开之后,我走回院子,合上门的那一刻,再难克制,跌坐在地,泪水倾泻而出,哭得肝肠寸断。

      三日后,梁潜来见。

      他未进屋,肃声道:“魏大夫只给了我一盏茶的时间,我们长话短说。”

      我恳切地看向方渐海,他迟疑了一下,领众侍卫退至二十步外。

      梁潜沉声道:“晋王抱病,业已绝少会客,一应外交事务,具由晋太子处置。”他压低声音,道:“晋太子或是刻意回避,要么推托不见,要么不予准信,我拿捏不准他的意图。你若便宜,亲自去问问他,务必要个明白说法。”

      我点了点头,梁潜近前一步,声音更低,凝重地道:“黎墨,府中不太平,楚国也不太平,主公如履薄冰,处境并不安乐,我此行已耽搁得太久,你须尽快,好么?”

      “我晓得了。”我低声回道,又问,“成玦,我有一事不明,困扰已久。”

      梁潜道:“你说。”

      我看向他:“他为什么要扶盘疾?”

      梁潜定定地看向我,良晌方道:“为了权力。”

      我追问:“既如此,他从前为何要打压盘疾?”

      “以前,他只为楚国。”言至于此,梁潜截住话茬,道,“何不待回去后,自己问他呢?”言罢,他作揖道:“告辞。”

      将近亥时,我拖着沉似灌铅的腿,迟缓地行至房日殿,见李荃守在殿外,便知他尚在处理公务。李荃见了我,径道:“没旁人,进去罢。”

      我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推门而入,望见那端坐案前挥笔疾书的身影,眼眶一酸,险些飙泪,匆匆低下头,片晌方控制住情绪,道:“参见太子。”

      “不是跟你说过,没人时,不必行礼么?”姒仲禹抬眸睄了我一眼,“声音怎么哑了?”

      我掩饰道:“染了风寒。”

      姒仲禹握笔的手微微一顿,道:“晚些时候,我教太医过去瞧瞧。”

      我摇了摇头:“不打紧。”

      屋外响起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下,接着传来大吉祥的声音:“太子,嬴姬娘娘使人来问,今晚是否过去?”

      姒仲禹道:“去。”

      大吉祥回道:“是。”

      待大吉祥走后,我轻声道了句:“太子,恭喜。”

      姒仲禹“嗯”了一声,继续埋首书案,有时皱眉,有时疑惑,有时犹豫,有时沉思,眉宇间凝着一缕抹不去的倦色,让他的专注和认真显得生动入骨,沉静如渊,稳重如山,攫住我的眼,扣着我的心,我默默看着他,看得痴了。

      待他罢笔,我轻笑打趣道:“你这太子,当得可不轻松。”

      姒仲禹正色道:“站得越高,看得越远,知世界之大,哀余生之渺。借你常挂嘴边的话来说——”

      我们异口同声地道:“学无止境,唯勤而已。”

      我抿着唇,浅浅地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受他影响,他何尝不曾受我影响?我在学他,他难道没有在学我?我变了,他也变了。

      姒仲禹敛了眸子,问道:“今日来,为何事?”

      他定知我所为何事,却将话柄给我,我曾经不懂得,如今懂得了:他掌控着绝对的主宰权,却将选择权给了我,一次、一次、再一次。

      我绕过他的话,问道:“你当初为何把我从楚国掳来?”这个问题,温衡回答过我,我仍想问问他。

      姒仲禹淡淡地道:“姬宸刺杀我,我总得给他点儿教训,教他长长记性。”

      我苦涩地笑了笑,再将话折回去,缓慢而艰难地道:“太子,我何时回楚国?”

      姒仲禹眉宇间笼着的倦色略深了些,轻揉眉心,道:“再等几日。”他两肘撑在案上,手指交握成拳,抵着额头,闭目垂首,道:“我跟大王讨了道旨,他已应允,宗正部准备妥当后,便可下诏。”

      我不解地问道:“下什么诏?”

      “大王收你作义女,封你为公主。”姒仲禹抬起头,幽深的眸凝视着我,许久不语,再开口时,语气平静,态度温和,“虽不比真公主尊贵,但有这层身份依傍,旁人想算计你,还须掂量几分。”

      他略作一顿,道:“往后的路,会好走些。”

      我咧嘴一笑,泪花了双眼:“你照管不了我一辈子。”

      姒仲禹淡然道:“我对你有亏欠,帮多少,算多少。”

      我紧紧盯着他,缠上他的视线,问道:“我若做了晋国公主,你算是我的什么人?”

      姒仲禹面色微寒,沉默良久,生分得近乎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兄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2章 第三十六章:大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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