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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第三十七章:受封(上) ...

  •   我折下数枝梅花,举步回屋。

      我在梅府已住半月,那日离开望舒殿后,姒仲禹未回宫,令李荃备了车,直接将我送来梅府,一路上未与我说半句话。到梅府后,他只跟梅轻雪道了句“照拂好她”,未留他言,未作耽搁,便即离去。

      我怨恨晋王么?说不怨恨,未免虚伪。

      当日,我企图拆散黎砚和平安,亦觉自己所行无错,如今易位而处,方知其中滋味。我的举动与晋王的举动有何区别?

      人生苦乐,唯有自知。你觉得苦,亲历之人未必觉得苦,你觉得乐,亲历之人未必觉得乐。爱与伤害,有时只有一线之隔,稍有逾越,爱便成了碍。

      “福星!福星!你可算回来了!我今日又讨了几片儿斗子布,你快来陪我缝衣裳!”

      甫入南院,一道人影旋风般刮了过来,粘在我眼帘上,严丝合缝地堵住了我全部视野,自不必问,来人正是如意公主。

      我来梅府那天,梅轻雪令医倌给我处理脖颈处的伤口,如意公主突然发了一阵晕眩,医倌顺手给她把了一脉。

      这一把不得了,竟诊出了喜脉。梅轻雪立时令府中医倌齐聚会诊,确为滑脉之象。如意公主喜极而泣,激动得不能自已,又跳又叫,当场紧紧抱住梅轻雪,旁若无人地亲了上去,一面笑,一面道:“夫君,咱们有孩儿啦!有孩儿啦!”

      梅轻雪拥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亦是不胜之欢喜。

      自此,如意公主便给我安了个称号——福星。

      我笑叹道:“梅大人淡泊宁静,怎么偏偏娶了个野猴子回家?”

      “你说谁是野猴子?”如意公主作势挠我。

      我弓着身子躲向一旁,求饶道:“别挠别挠!公主在上,小人知错了!”

      如意公主啐道:“瞧你这副软相,我还没动手呢!”她举起一卷布料,晃到我面前:“这片儿斗子布是从一个八十九岁的老婆婆那儿讨来的!”

      她眼里闪着光:“你知道么?八十九岁!八十九岁!”她小心收起那卷布料,笑道:“真好。”

      所谓“斗子”,乃是一种民间土俗。

      祈斗子者,须从百家各讨得一片布,缝合百布,制成斗子衣,又称“斗衣”、“花衣”。人们认为,初生婴儿穿着斗衣过完满月,便可百病不侵、长命百岁。

      如意公主知晓自己怀孕以来,便准备起斗衣,每日微服出府,亲自去讨要斗子布。乞百家布、制斗子衣的传统习俗颇为麻烦,耗时耗力不说,碰到凶悍之人,少不了吃顿骂,因而大多数人家都是自行裁剪碎布,象征性地做件斗衣,绝少有人当真挨家逐户地乞讨布料。

      可如意公主执拗得紧,非要严格遵从旧俗,亲力亲为,不假他手。梅轻雪也不予阻挠,只令人远远跟着她,暗中保护。

      除了乞得布料,如意公主还得来许多家长里短的故事,每日絮絮说与我听。她是爱说爱笑之人,那些生活里微不足道的琐事,她却总能品出诸多乐趣。

      我将梅枝插在瓶中,摆弄造型。如意公主自倒杯水饮了,道:“老婆婆说,长寿的秘诀就是三个字——莫生气。为任何人、任何事,都犯不上气着自己,气出病来,痛的是自己,没人会来替,只要活得足够长久,便会发现,没什么人堪为敌人。哈哈,真有意思!”

      我端来针线篓子,如意公主熟稔地穿针引线,拿起未做完的活计,手头忙碌起来,嘴上也不闲着,不死心地问道:“黎墨,你同我二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就告诉我嘛!”

      我没好气地道:“不知道。”

      如意公主凑近过来,贼兮兮地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他偷偷养的情妇,他怕嬴姬收拾你,所以把你藏在我家?”

      我被如意公主全无遮掩、直来直去的话惹得羞恼掺半,旋即凝定心神,道:“这话胡说不得。”

      如意公主眸子里透出股黠慧,低声道:“我跟你说,嬴岳见这个女人,外表柔弱可亲,实不简单,心眼儿多着呢!她来曲淄短短数月,后宫稍有权势之人,皆已打点到了。至于她的庶妹嬴梦兮,与嬴瞮一母同胞,公子瞮你听说过罢?那可是举世闻名的美男子!他的亲妹妹,亦生得极美,堪称人间绝色。秦国把这两姊妹嫁过来,摆明了想吃死我二哥。你呀,小心为上。”

      我眯起眸子:“嬴姬可是你的亲嫂子,你干嘛胳膊肘拐向我?”

      如意公主笑道:“本公主舍不得你,不想你早早地被人作弄死了。”

      葳蕤说得没错,我实拙于后宫之争,难有立足之地。一个不怎么聪明的陈氏,都险些让我“死得很难看”,若与嬴岳见这样的角色为敌,我大抵找不出什么活路。

      虽未见过这位秦国公主,但她两番与姒仲禹交涉,差使得动魏子羽、鞠韶光、大吉祥这等近侍,手腕之高明,已可见一斑。

      陈氏便是未死,凭她的咋呼劲,与嬴岳见交锋,也活不过两日。

      惹不起,绕道走,何况我与嬴岳见应当不会有交集。我岔开话题,道:“这些针线活计,怎的不差人做?”

      如意公主眸光一柔:“我阿娘说,母亲的针线能保佑孩儿平安长大,我从小到大的衣裳,都是我阿娘亲手做的,这几年她眼睛不好使了,才没再做了。”

      她低头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不自主地笑了起来:“这儿居然有个小生命,我都等不及要见他了。”

      我失笑道:“怀胎十月,这才多久?你便等不及了?”

      我待在梅府的日子,便是这般。

      梅府素来清静,如意公主喜闹,而今得了玩伴,日日寻我相陪。

      晋国有律,驸马婚后不得纳妾。但梅轻雪成婚之前,已加冠数载,却未纳一妾,且不豢养伶人舞姬,这在诸贵族中,极为罕见。

      依我看来,便无律法限制,梅轻雪多半也无心于男女情|事。这位年少时便名扬天下的传奇人物,在生活中,却显得格外单调,甚而可说是沉闷。

      公务之外,他要么在慎戒楼里看书,要么在孤春山上观星,与如意公主一起下厨烹饪,大抵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梅府除了拥有曲淄最大的花园——疏梅园,还拥有曲淄最全的书斋——慎戒楼。慎戒楼的藏书量且在太书院之上,太书院的人来梅府借书更是常有之事。

      我来梅府匆忙,未及带上行李,吴铭落在东宫,没法习弓练箭。我遂向梅轻雪借了几卷关于阵法的书籍来钻研,若有不明之处,便去向他讨教,受益匪浅。只不过我从不单独寻他,只挑如意公主在场之时,同他探讨学问。

      我与梅轻雪之间,光风霁月,自问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毕竟男女有别,何况如意公主待我甚好,我焉能给她不痛快受?

      我愈持礼,如意公主待我愈亲,她见我爱书,反主动邀我同往慎戒楼。

      梅轻雪正著兵书,是为《慎戒十三问》,动笔已逾五年,期间改了又改。当世尚无体系完整的兵法典籍,行军作战,多靠前人经验,口口相传。

      梅轻雪立说,正是想将兵法理论与战争实践相结合,形成有系统的一门学术。

      有一日,我与梅轻雪讨论战争的目的。

      我言道,战争是为了统一,为了和平。

      梅轻雪以为不然,他言道,天下合而分、分而合,战争永无休止,从没有真正的和平,以一国的立场来看,战争有两面,成与败,但于人类种族而言,斗争推动着前进与发展,不可或缺,可若走向极端,便无异于毁灭。

      讨论到后来,他还说,写《慎戒十三问》的目的,并非为了教人怎么打仗,而是为了把当今发生过的战争做成可考的证据,以供后人摸索向前,倘若能起一二作用,那么今人所流的血就没有白流。

      我不禁肃然起敬。

      大多数人活一生,不过是在生死之间游历一遭,体验一番红尘世间爱恨情仇。

      只有极少数人,在研究、在思考、在追寻、在探索,在黑暗与迷雾中前行,他们就像是承载着全人类的巨轮的掌舵人,在风浪中把持着平衡,在虚无中掌控着方向。

      千万载悠悠,权谋功略俱为笑谈,帝王将相皆作尘土,只有先哲的智慧结晶仍闪耀着温暖的光辉,点亮黑暗中的光明,指引迷雾中的未来。

      强大与伟大,有何区别?我以为便在于此。梅轻雪是强者,亦是伟人。

      如意公主不懂兵法,却执拗地陪伴着梅轻雪。

      他在案头著书,她在旁边缝衣。那样一个爱热爱、爱说笑的女子,这个时候,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梅轻雪投入书中后,甚为入神,时常秉烛夜读,有时一熬一宿。他身子羸弱,偶有头晕、发热、咳嗽、甚至咳血、惊厥、昏迷之状,她给他添油、研墨、端水、加衣、喂药,只从不劝他搁笔。

      如意公主携我来慎戒楼,梅轻雪亦未置词,他们夫妇仍如旧,我自行寻书来看,三人各做各的事,倒也无甚不自在。

      梅轻雪歇息时,我向他请教兵法,他向我学习数术,相互促进,各有进益。如意公主听听兵法尚可,我一开口念叨数字,过不多久,她必呼呼而睡。

      梅轻雪看着她伏案大睡的憨相,总是神色温柔,眉目含情,眼里闪动着诉不尽、道不完、掩不住的怜爱。

      对于我的事,梅轻雪不好奇、不探问、不多嘴,或者说,根本不感兴趣。他只是遵照着姒仲禹的吩咐——照拂好我。

      待到酉时,如意公主放下针线,喜滋滋地道:“他该回来了,你今晚还去看书么?”

      我点头道:“去,我前日带回来的书刚看完了。”

      如意公主道:“那你跟我一起接他,我吩咐膳房炖了土精汤,咱们吃罢同去。”

      如意公主每日都会算着时间,在府门处等梅轻雪,迎他回家,雷打不动。

      今日亦不例外,我二人立于廊下,说了会儿话,两辆马车行至大门,如意公主瞧了一眼,道:“哎呀!今儿小殊来了!”说着,便迎将上前,我跟了出去。

      梅轻雪下马车后,如意公主提起裙摆,跑了几步,扑入他怀中,唤了声“夫君”。我招呼道:“梅大人。”梅轻雪微一颔首,低头看向如意公主,道:“跟你说了多少遍,莫要再跑来跳去,摔倒怎么办?”

      如意公主只抱了一抱他,不多腻歪,随即放手,道:“我多大了,怎么可能会摔跤嘛?”

      梅轻雪无奈地摇摇头,又仔细地问她吃得可好、睡得可好,身子有无不适等等,末了道:“大王教你近日回宫一趟,太医们再给你诊诊,开些安胎补身的药,郑美人也甚念你。”

      如意公主道:“我前几日才回去过!”

      梅轻雪道:“他们放心不下,郑美人还说要你回宫住一段日子。”

      如意公主摆手道:“不去!我阿娘好生啰嗦,上次回去,这不教吃,那不教碰!回宫去住,我非得活活憋死。”

      梅轻雪笑了笑,小声道:“我也不愿你回宫住,你去回了他们,我不好说。”

      公子殊乃晋王幺子,夏侯夫人所出,名唤“姒未殊”,字延泽,年方十九,生来聋哑,双腿患疾。他擅于暗器,懂得唇语,可见其聪颖;他诗赋文章、丹青书法皆是一流,可见其才华;只怜天妒英才,令人唏嘘。

      为防万一,我跟黎枢言打听了许多他的情报,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姒未殊的马车规格与别不同,车顶高上一截。

      侍从们先从马车里抬出一把椅子,这把椅子显然是为他特制的。

      他腿脚不利,既无法席坐、跪坐,又不便使用步辇、肩舆,这把椅子有较长的支撑腿,下设担脚板,可供他摆放双腿,坐垫旁有扶手、后有靠背,下方还有储物箱,箱内盛放着竹简、革卷、绢帛、笔墨、颜料等物。

      侍从们取出椅子后,再安上抬架。他行走时,由两名侍从一前一后肩扛抬架而行,他停步时,侍从们则卸下抬架,如此一来,可行可坐,甚是方便。

      安装抬架耗些功夫,这厢梅轻雪与如意公主闲话片晌,那厢方才装妥。

      一名黑衣男子俯身钻进马车,将姒未殊背了出来,放在椅上。

      虽说与这位公子爷打过交道,但那时我醉得糊里糊涂,不甚记得他的长相。这时暗暗瞧了几眼,更生扼腕之感:貌赛潘安,才比宋玉,倘若不是先天残疾,他定会是个令旁人艳羡、令父母骄傲的孩子。

      如意公主绽开笑颜,走上前去,唤句“小殊”,又沉了脸,怨道:“这段时日在忙甚么,都不来瞧我,皮痒了么?”她一面说话,一面解下披风,顺手盖在他的腿上。

      我恭敬地行了跪拜之礼,抬头望着他,好教他看到我的口型,道:“庶民黎墨,参见公子。”

      且不论他是否怨怪于我,礼数做足,不让他拿到把柄,总归错不了。

      姒未殊眼帘低垂,眸中无甚波澜,似乎在看我,又似在发呆,半晌未语。

      如意公主先行发话:“黎墨,快起来罢!行这么大的礼作甚?”她转头看向姒未殊,疑道:“你怎么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4章 第三十七章:受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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