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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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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上虽然在青城生活了几年,却没怎么进过南北巷子。刚一进去,便迷了路。本来想打开导航来着,结果当它把池上成功带到一个寿衣店之后,池上毅然决然的放弃了。
他顺着巷子里的大路慢慢走着,边走还左看右看,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按摩店。
走了大约五分钟,他看到前面一阵人头攒动。本着凑热闹的心思,他也走上去微微扬起头,看见了……他的母亲,苏青梅。
扬起的头僵在那里,半天没动弹。
眼看着那个尖酸刻薄的中年女子要动手打苏青梅的时候,池上用力拨开人群,挡在苏青梅面前,用年轻男孩的嗓音大吼道,“你干什么!”
或许是,男孩天生有些深沉的嗓音或者青春期变声之后的成熟,女人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池上比她高处太多了,此时低着头,将她笼罩进阴影里,一双眼睛泛着红血丝,紧紧地盯着他。
那目光仿佛会杀人似的,女子放下了手。王锐趁着她呆愣的功夫,带着妻子赶紧悻悻的离开了。
“妈……”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池上和苏青梅两个人。
“我不是你妈。”苏青梅打断了池上的话,“你来这干什么?”她的语气冷冰冰,和刚刚的那个有些手足无措的女人截然不同。
“我同学在这边。”池上轻轻地回答。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他没走远,就呆在拐角那里,抻着头往“青梅按摩店”里看。
苏青梅冷落完儿子,站在原地好一会,才拽了拽白大褂,整理了下领子,走进按摩店,等着下一个顾客来。
她坐在按摩床上,床单洗的有些泛黄。低头玩弄着自己剪得短短的指甲,想着刚刚挡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没来由的一滴眼泪落在大褂的下摆。
“你好,按摩。”想着的功夫,又进来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子。
苏青梅不动声色的抹了把脸,
“先躺下吧。”她笑笑,进里屋去准备拾捯一下自己。
“大姐,能快点吗?我有点赶时间的。”年轻女子刚躺下,就开始催促苏青梅。
她点点头,
“不好意思,久等了。”脸上堆着些淡淡的笑,脚步收回来,走向按摩床。
池上的拳头攥的紧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对着别人低声下气。
他不怪苏青梅对他的态度不好,就是看不来以前傲气的妈妈现在窝在一家小按摩店里,看着别人的脸色赚钱。
一个月给自己两千多块钱,池上从没想过,这两千块苏青梅要按摩多少个人,看多少脸色……
苏青梅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性,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委屈。可,毕竟还是要看人脸色的。苏青梅营业按摩到几点,池上就在那里看到几点。
最后一个客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池上动了动早已发麻的双腿,看着苏青梅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一套还算干净的衣服,锁好门,离开了。
苏青梅穿的很素,一件洗的有些掉色的藕粉色T恤,和一条穿了很多年的棉麻裤子,头发随便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
池上只看了一眼,鼻子立马酸了。
他用力抿起嘴,小声的喘着热气,努力收回自己的眼泪。
池上一直以为,苏青梅过的很好。哪怕不是很好,也总比跟着自己父亲的时候好一点,可是怎么就成这样了。
他那个爱美的母亲,现在穿着褪色的衣服,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走在窄小连路灯都没有的小巷里。
沈惯回到酒吧,现在在这个点,没什么人。他就倒了一杯加冰的可乐,上了楼。
这几天因为过敏的原因,一直都没看看书。
许秋荷才不会管他的成绩怎么样,自然也没问朋友要来课本先复习一下。
他决定,问池上借着课本看一看。毕竟,单看池上的外表,就不像是个学习成绩好的。
只是今天,他一直呆在酒吧里,频频下楼,直到深夜,都没看见池上的身影。
“惯惯,外面下雨了。我忘了家里的窗户没关,你回家去吧。”招待着客人,许秋荷想到了些什么,拍了拍脑袋,有些抱歉的冲沈惯笑笑。
沈惯看着外面不算太大的雨,点点头。
来青城这么长时间,还没正儿八经到过许秋荷的房子。不,应该说是,娘俩的家。
沈惯拿着钥匙和伞,走进雨里。
许秋荷选的小区离酒吧不远,同样也是需要过那条地下通道,再走个十分钟就到了。
因为下雨,沈惯走的有些慢。夹杂着有些强力的风,雨水将伞吹歪,半边身子承受着雨水的洗礼。
终于走到地下通道的门口,他赶紧走进去,收了伞。
走到拐角处,他听到一阵吉他声,还有小小的声音跟着吉他在哼唱。
孟丛雨闭着眼睛,走过这条空无一人的地下通道。碰着有障碍物的时候,就轻车熟路的跨过去。
直到从那头走到这头,他睁开眼睛。
他对这条地下通道,再熟悉不过了。没有人会闭着眼睛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但孟丛雨会。
他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通道里,背着吉他,听着旋律闷声的回响。伸手抚摸过潮湿的墙壁,脚下是滑溜溜的苔藓和恶心的垃圾。
不过,他熟视无睹。
“快回家吧,天冷。”沈惯看着摆在他一旁的铁盒子,放下一张五十的纸币。
琴声骤然停止,孟丛雨看着那张五十的纸币。
毛爷爷的笑容,在它看来有些讥讽。但他的脑海里,又想起奶奶佝偻的身影,
“谢谢。”一番挣扎后,他选择向现实低头。
“奶奶,你看。”回到家,孟丛雨强打起笑容。
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早就被汗水浸湿的纸币,放到奶奶的手里。
这五十块钱,对于奶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钱了。她笑的眼睛都没了,
“哎呦,还是我们家小雨厉害!出去唱歌就挣这么多钱。”
奶奶慢慢抚摸过孟丛雨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就是每天晚上这么晚,对身体可不好啊。”
“我孙子可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呢。”
孟丛雨的鼻子有些发涨,鼻腔被一阵难过堵住,擤鼻子都无法缓解。
回到家,沈惯还是在想着地下通道的那个男孩。
刚一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认出来,是火车上那个偷琴的小孩。原本以为,只是个偷琴去换钱的欠收拾的小流氓,听完他唱的歌,改变了沈惯的看法。
他想,他的嗓音虽然跟池上的不太一样,但两者放在一起,声音好像不会太违和。
沈惯的音乐不太好,但能听出来,这个小男孩是个唱歌好胚子。
明天拉着池上再去地下通道碰碰运气。
诶,怎么又想到那个家伙了……
沈惯摇摇头,那么在意他干嘛。
这么想着,挨着枕头,没一会就睡着了。
或许孟丛雨没想到,自己的歌声会被别人惦记上。这也是他一直都不敢想的。
阴暗潮湿的地下通道,在那里呆一晚上,能有几十块钱的收入。出去以后,感觉衣服都能拧出水。
回到自己的卧室,刚把手机扔进床上,就一阵震动。
孟丛雨只好又爬上床,打开手机。
只是看了一眼微信消息,心情更低沉了些。
老师通知,暑假要开始课外的辅导,每个人需要交一千的课时费。
刚刚那五十元,在一千元面前看起来可笑极了。
孟丛雨咬住嘴唇,鼻翼轻微的翕动,良久才吐出一口气。
池上悄悄地打开门,看到家里都关了灯,这才放下心,蹑手蹑脚的回到卧室。
把包随便扔在书桌上,整个人摔进床里。想着刚刚他母亲忍气吞声的样子,又看了看现在自己的处境。
他笑笑,和他妈一个样,都得靠别人脸色活着。
这样没劲,而且挺累的。
池上的眼眶有些发热,他用力揉了揉眼,换上睡衣。
躺在床上,睡不着,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
“都答应我姐了,你这让我怎么跟她交代?”
“她不是跟男人搞吗?这点钱拿不出来?我可没钱再养他了,再说了恺恺也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房间了。总不能老让一个外人霸占着吧!”
池上的意识刚刚模糊一点,就被姑父和姑妈压低声音的争吵给唤醒。
他撑着快要爆炸的脑袋缓缓坐起身,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有些时候看着那个蹦蹦跳跳又很烦人的小孩,真的恨不得让他就此消失,死掉最好。
当然,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有。在明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喜欢的不得了的样子。
池上觉得,他可以在高三的时候考虑去考电影学院,被录取了也是这几年的功劳。
“我不管!赶紧把他送走,谁爱要谁要,反正我养不起了。”争吵以姑妈差点压抑不住的低吼结束。
池上的手心手背上全是红红的指甲印,刚刚仅有的睡意随着争吵也消失了。
他呆呆地坐在床边上,思考着自己该去哪里。
他知道,苏青梅是个要面子的人,上一次自己的闯入已经够让她脸上挂不住的了,自己不能再死皮赖脸的和她住在一起。
至于自己的父亲,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池上知道,在他和苏青梅离婚的第二天,就坐着飞机离开了中国。
没有管这个法院判给他的儿子,池上也懒的再去法院告他,就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姑妈家。
自己的父母都没有一个可以让自己栖息的地方,池上自嘲的笑着叹了口气。
他挠了挠头,看了一眼手机。
已经很晚了,他明天还约了薛栗去图书馆自习。明天的学习效率估计又会很低了,他在心里想。
“这里!”薛栗一早就在图书馆门前守着,等着抢座位。
这一点,池上特对不起他,每次都是自己喊他出来自习,结果还是要人家帮忙占座。
薛栗的练习册都做到一半了,池上才呼哧呼哧的跑来。
“怎么,晚上又熬夜了?”薛栗笑眯眯的看着他,给他一瓶矿泉水。
“害,别提了,糟心。”池上拧开盖,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才擦擦汗,坐下。
“你在做什么?老刘布置的作业?”池上探过头,看着薛栗面前的习题册,
“没,是许老师给我的练习册。”薛栗乖巧的脸上染上红晕,
“哎呦,开小灶啊。”池上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个“我什么都懂得眼神”。
“没有……他说,这本书上面的题比较适合我的水平,就拿给我了。”薛栗连忙解释。
“嗯嗯。”池上小鸡一样的点点头坐回去,“老刘布置的作业我还没写呢。”
“你写完了?”池上问,
“快了,还有一点。”薛栗回答,池上点点头,
“挺好,我一个字没动。”说完,从包里抽出一沓卷子。
摊在桌子上,薛栗看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你赶紧写吧,这些题我做的时候,都觉得不是太简单。”薛栗依旧是慢着性子说话。
池上就服他这点,干什么事情都温温吞吞,不急不慢。看上去软绵绵的,从来不会动怒。
“张婷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他妈是什么?”
薛栗躲在自己的卧室里,抱着腿坐在床的边缘处,使劲吸住鼻子,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响。
他想象不出来,平时温润如玉,会和他一起跑步爬山的慈祥的父亲,现在发这么大的火。
以前,他的母亲远赴法国,去那里工作,一年回不来几次。他便和父亲住在一起。
原本家里的家庭条件不算很富裕,但过了几个月,母亲突然从国外打了一大笔钱过来,往后的每个月都是这样,慢慢的家里的生活变得宽裕许多。
父子两人都以为张婷婷是在法国做了些大生意赚了钱才会源源不断的往家里汇钱。
“滚蛋!”父亲最后暴喝一声,薛栗听的都颤了颤身体,尔后听到母亲的高跟鞋急促的敲击着地面,愈加远去。
又是一阵叮铃咣当,父亲也摔门离开。
薛栗这才敢打开卧室的门,他的腿早就坐的麻嗖嗖的,扶着腿走向客厅。
茶几上散落着几张照片,出于好奇心,薛栗拿起了照片。
张婷婷初到法国的时候,还是三十多岁,但她保养的好,看起来刚到三十,风韵犹存,在一众欧美女人中也不显逊色。
一开始,她只能做一些很低贱的活,在饭馆里洗碗,连小费都拿不到、她还试过在街头卖快餐,被当地的人狠狠地砸了摊子。带过去的钱一点点消耗掉,甚至连住地下室的钱都快没有了。
每天晚上,躺在窄小的房间里,望着掉墙皮的天花板,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隔壁总会传出床撞击墙面,地面的声音,但她早已习惯了。
地下室隔音不好是常态。
有一次,等她在餐馆里洗完碗回家以后,隔壁还是有规律的咯吱咯吱的响,她实在是忍不了了,敲开了隔壁的门。
从此,她便跌入了一个再也爬不上来的深渊。
薛栗的手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半天不敢大口喘气。
照片上,张婷婷穿着暴露的衣服,勾勒身材的黑色袜,站在街上,挥着手。不知道是看见哪个男的,脸上笑靥如花。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站街女这个身份的人差得很远,直到这张照片不留情面的展现在他眼前。
他回到房间,神情恍惚的打开手机,给一个人发消息。
那个人是他在网上认识的。那个时候,他总在微博上发自己的心情,也没人看,薛栗干脆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树洞。没想到,有一个人关注了他。
他是除了微博助手、新手指南的唯一活着的粉丝。
薛栗点进去看他的微博,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会不定时的发点自己喜欢听的歌还有一张生活照。
那张生活照还是拍他们家的狗,他露出一点点刘海。
薛栗开始了无限的瞎想。
他的刘海在阳光下泛着蓝色,应该染成了蓝黑色。他碎碎的刘海配上好看的发色,让薛栗忍不住也想去让染个头发,如果他的老班不会把他赶回家的话。
沈惯连着两天去酒吧看,都没碰着池上,他决定,最后再等一天,要是他还不来,就……再等一天。
池上来的时候,沈惯正在跟喻喜通电话互怼。
他背着自己的吉他,推开酒吧的门,带着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有些低,只能看清下巴。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微微上翘的下巴。沈惯看着咽了咽口水,咽完之后恨不得掐死自己。
对着一个害得他过敏两次的人,犯下颌线的花痴。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跟喻喜吵架的时候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多评论呀,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