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渡》板板仙人

49、四十九轮弦月

　　卿愁的生活很简单。

　　清晨天才泛起淡淡青色，他便起床换上四袖长袍，整理仪表，随后在院子里打了套太极，最后去厨房煮了碗粥吃。

　　“喵……”

　　桌下，围了不少的猫儿狗儿，猫儿狗儿们花色各样，很是温顺的用身体擦过长身的衣摆。

　　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浅浅笑容，他弯腰下去抱了一只猫放在腿上，抬手挠猫儿的下巴。猫儿舒服得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最后直接瘫倒在他腿上，露出毛绒绒的肚子。

　　卿愁柔声和它们说道：“乖，等下就给你们好吃的。”

　　他摸了一会儿猫儿，门外就有人找他，来人说是镇上某某鬼上身了，事态紧急！请他立马过去做法。

　　即使那人将过程形容得如何诡异骇人，卿愁面色都毫无波动，和刚才对待猫儿时的温柔截然相反。

　　“知道了，我去拿东西，你在外面等着吧。”说完就关上了门，不管门外的人如何心急如焚，如何催促，他都走得不慌不忙，那模样，是根本不在乎人死活。

　　出了门的卿愁又恢复了清冷绝世的模样，等到了那户人家，卿愁亦是冷淡的按规矩走完流程。最后人醒了，他拒绝了相送，比起身边多个讨厌的人，他更愿意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是的，他讨厌人。

　　那些人，嘴里对自己阿谀奉承，心里不知道怎样厌恶自己的四只手臂，尽管他们表面伪装的再好，也掩不住源于眼底最本能的排斥之色。

　　对于他们来说，他终究是不同的。

　　卿愁选择了穿梭小巷里的路回家，虽然走小路弯弯绕绕，比起大道增加了一倍的距离，但他愿意。走大路会遇到很多人，那些人表面对他恭恭敬敬的，背地里不知道如何议论他的四臂。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可已经无所谓了。

　　他已经过了在乎别人看法的年纪。

　　卿愁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悠然漫步在无人的幽深长巷内，外面日头很大，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小巷子里却阴暗潮湿，了无人烟。

　　“喵……”

　　隐约听到猫叫，卿愁这才顿足，辨别了一下声源处，快步朝前方拐角处走去。

　　“喵！嘶……”

　　只见一只背上满是黑点的棕猫匍匐在地，身上毛发炸起！龇牙发出嘶嘶警告。而猫的前方盘着一条成人展臂长的花蛇，花蛇受了刺激后绷紧肌肉，裂开大嘴暴露出尖锐的长牙，模样蓄势待发！

　　这种紧张的战况看得卿愁皱起了眉，猫看上去还只是个半大的，而这蛇如此之长，显然已经成年，拉直了恐怕足有猫的三倍，如此悬殊，哪能打得过？

　　卿愁养过那么多猫，自然知道它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不敢动，猫遇到危险本来就容易应激。看样子不是猫招惹的蛇，而是蛇将它当做猎物要吞它。

　　情急之下，卿愁从背后抽出铜钱剑，想驱逐蛇，让它受惊后自己离开，他以剑挡在猫儿与蛇之间，就怕蛇忽然窜起攻击猫儿。他一边观察蛇的反应，一边慢慢屈膝，俯身揪住猫的后颈皮，试图提起来让它脱离危险。

　　蛇也似忌惮面前的东西，只是嘶嘶朝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吐着信子，警告卿愁离开，倒是没有发动攻击。

　　“点点！点点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拐角处走来了一个小娃娃，五六岁模样，举目四处张望，嘴里含着名字。

　　恍然看见眼熟的猫儿，小娃面色一喜，就朝卿愁跑来，以他的角度，没看见危险的大蛇！

　　“点点原来你在这！”

　　“别过来！”卿愁大呵一声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本就是一触即发的状态，卿愁在试探蛇，蛇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呢？原本一人一蛇的对峙，因为小孩的到来将平衡破坏，蛇从最开始的捕食者变成了受惊的那方。

　　为了自保，花蛇猛地弹起对准猫就是要一口下去，卿愁一惊，情急之下本能的就把猫一把甩开！

　　猫儿被扔出去，摔在地上打个滚，吓得沿着小路飞窜出去，小娃儿一见猫跑了，嘴里喊着“点点等等我！”就急急追了上去！

　　蛇也逃走了。

　　只剩卿愁，他看着自己出现两个血洞的手愣愣发呆。

　　有点疼，又有点麻。

　　刚好咬在他第四只手臂上。

　　怎么办，要去医馆吗……

　　可他本来就是帮人驱邪治病的，若自己都去了医馆，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只能希望那蛇没有毒吧。

　　这么想着，卿愁觉得自己忽然出现了晕眩感，脚底似踩着棉花，让人站不稳，眼前一阵阵发花，身体如被灌了铁似的，让他撑不住一点点往下坠。

　　不会这么倒霉吧，卿愁察觉到身体上的异样，苦笑不得。

　　他不能死在这里，这儿如此荒凉，怕是尸体臭了都没人发现。

　　卿愁靠着墙仰头喘了口气，天上的太阳依旧那么耀眼炽热，可惜，却从来照不进他冰凉的心。

　　缓了缓，他强撑着扶着巷墙举步艰难的往外走，抬头便能看见这阴暗幽森的巷子尽头。那尽头之处散发着明晃晃的光亮，和巷子里面的黑暗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视线越来越模糊，周围事物都出现了重影，冷汗从卿愁额角滚落，手背上那两个血窟窿周围泛起不正常的紫红。

　　他咬紧牙冠，拖着既疲惫又沉重的身体，往那光芒盛处艰难的挪动脚步。

　　一点，还差一点……

　　双膝已经承受不住上体的重量开始发抖，卿愁扶着墙都几次都差点摔倒。

　　就差一点点了……

　　卿愁伸出手臂，再也控制不住被渐渐麻痹的身体，只能以指尖，去够那近在咫尺的金色光线。

　　明明就在眼前，可他再努力也碰不到那一束光。

　　身体渐渐脱离控制，意识却在此时清晰起来。

　　为什么，别人都是生长在阳光之下，而他，从小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就连现在也是，为什么他永远都在被光明抛弃……

　　他这样的存在，到底，算什么呢？

　　“喂，你没事吧？”

　　浑浑噩噩中，他恍惚看见有人逆光朝他走来，模糊的光影中，一只带着暖光的手朝他伸来。

　　可惜他视线早已模糊一片，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看清那个人的脸，二十年了，他渡了那么多人，可却从来没有人来渡他。

　　没有人知道，在他深埋的意识里，有多渴望有那么一个人出现。

　　卿愁支撑不住，终于倒下。

　　“哎！你怎么了！”温恬被这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去扶人。

　　“醒醒，醒醒！”她喊了两声，地上的男子都双目紧闭，没有一点反应。温恬这才注意到他微微发乌的唇和还在淌血的手背。

　　看这咬痕的牙距，常年在山上混的温恬心里立马就有了底，这是蛇咬伤了。她用力拍了拍卿愁，得知到咬人的是什么蛇，不然不好处理，弄不好她也得跟着中毒。

　　卿愁疲倦地睁开了眼，他双已经失去了焦距，整个人都是昏沉的。

　　“咬你的蛇你认识吗？”

　　卿愁的神智已全然被毒素干扰，半眯着凤眼茫然盯着一点，张嘴想说话却连嘴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了。

　　叫了几次都得不到回应，温恬心道坏了，赶紧抽了束发的发带缠住他被咬的上肢。

　　撩开袖子暴露出手臂，从最接近心脏的上臂帮他从上往下挤出血液。

　　事到如此不也顾不得毒的烈性了，她取下挎在肩上装水的竹筒，埋头就用嘴包住他的伤口，往外吸出血液后以最快速度吐在地上，然后再含一口水漱口。幸亏她最近嘴里没溃疡也没伤口，不然是绝对不能帮忙吸出毒血的。

　　卿愁视线落在帮自己往外吸血的温恬身上，眼睛虽然有些花，但隐约看得出是个姑娘。

　　她是谁，为何相救，不怕他吗。

　　还有……

　　她居然在帮他的第四臂清理毒素，不畏惧他的身体吗？不觉得……恶心吗？

　　卿愁有太多疑惑，可惜此时他的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随着眼睑慢慢合上，他彻底陷入了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