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渡》板板仙人

50、五十轮弦月

　　卿愁醒过来时，已是下午时分，凤目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家中熟悉的房梁。

　　他怎么躺在自己的床上，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在做梦吗？

　　可当他抬起手背看见两个红色牙洞时，心中一紧。不是做梦，他真的被咬了，不过自己失去意识前，不是在小巷子里吗？怎么醒来后却已在家中？

　　恰在这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猫狗的吠叫。

　　声音渐渐靠近，随着房门被推开，几只猫先一步敏捷一蹦跃入房中，紧随其后跨入的，是波浪般的墨绿色裙摆，风带起裙边，如翻涌的竹海。

　　平日卿愁是不允许院里的猫狗入房的，可当下他已经顾不得那些猫儿了，只愣愣盯着被它们簇拥进来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墨绿交领长袍，长发没了发带，只用一只竹枝随意盘在脑后，目光交汇时，她十分有礼的朝他展颜一笑。那慈眉善目的面容柔得令人迷醉，莫名让人生出亲近之心，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卿也愁忍不住晃神，心生向往。

　　她一手托着木盘，一只手弯下腰帮助了一只翻不过门槛的奶猫，再起身时试探着喊道：“是卿愁吗？”

　　“是……是我。”

　　被喊到名字，卿愁如被灼烫似的飞快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他居然不敢直视那双浅笑盈盈的眼眸。

　　被她看着，心里莫名感到慌乱，身体也跟着变得手足无措，是蛇毒还没散的原因吗？

　　“来，多喝点水，可以促进你体内的余毒排出。”温恬并没注意到他的无措，走过去把盘子里的水递给他。

　　“啊……多谢。”随着她靠近过来，卿愁第一反应是将第三四臂往后藏了藏。

　　虽然这样做根本藏不住，无非徒劳，可他本能的就这样做了，意识里莫名不想让她看。

　　伸出正常的双手接过杯子，他低头心不在焉抿了一口水。察觉到女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卿愁手一抖，竟然头一仰，将还有些烫的水整杯灌了下去。

　　温恬哎了一声来不及阻止，还好端来之前她就已经晾了一会儿，不然该把他烫惨了。

　　“慢些别烫着了，还要吗？”

　　“不了，多……多谢。”

　　“不客气。”温恬很自然的帮他收杯，转身去把托盘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还不知道姑娘名字……”卿愁悄悄瞄了眼温恬忙碌的背影，犹豫再三，斗胆问了名字。

　　闻言温恬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我姓温名恬，温暖的温，‘对劲敌，安恬无惧’的恬。”

　　“多谢温姑娘救命之恩，卿愁感激不尽，若是当时没有遇到姑娘，我如今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这话他说的十分认真，是打心底感激温恬的。

　　“言重了，我就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道长不必挂怀。”温恬表情很平静，连一句邀功也没有，这点倒和家里的某人如出一辙了。

　　“温姑娘别这样说，卿愁心里过意不去，姑娘好歹救我一命，卿愁该如何报答？”

　　“不必相报，既然相遇便是缘分，搭一把手也是应该的，道长要是再说报答的话，该把我吓跑了。”温恬很随和的宽慰他，后面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卿愁这才只好作罢，对温恬的印象又深了一分，不得不夸，这姑娘品行端正，待人有礼，和她相处感觉很舒心。

　　而且她不一样，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卿愁打小就是看人脸色长大的，养成了从细节上洞察人心的本领，外面的人表面对他客客气气，心里却骂他怪物，都和他玩虚与委蛇。

　　可她没有。

　　她眼里清澈明亮，和山涧里的清水一样干净，没有一点杂质与恶念，仿佛他不过是个正常人而已，这样的人，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妄想的，居然真的出现在了他身边，那样鲜活，那样美好。

　　卿愁忍不住想，她为何不早点出现？

　　不过，现在，也不迟。

　　“道长，现在已经过了用饭时辰了，您饿不饿？”

　　“不……不饿。”卿愁差点沉在她温柔似水的声音里出不来。一听她是准备做饭，他赶紧忽略空瘪的腹部婉拒，即使他真的饿了，可她已经帮了他那么多，怎么再好意思让姑娘给他做饭？他已经耽误她不少时间了吧。

　　“道长别怕耽搁我，不妨事的，我今早刚好在镇上买了些瓜果肉蔬，不知可否借道长家厨房一用？不然饿着肚子等会儿我也不好爬山路啊。”温恬半开玩笑的说道。

　　“当然可以，姑娘随意，倒是我考虑不周了，东西你随便使，麻烦你了。”卿愁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饿了自己倒是没关系，可不能饿了她，只怪他身体抱恙无法好生招待，不然怎能让姑娘自己动厨。

　　“那便多谢了。”温恬感谢一笑，出去后帮忙带上了门。

　　待房门掩上后，温恬面上的笑意才散去。

　　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知道他是不想麻烦自己，可目前她大概确定他是一个人住了，因为这家除了那人和一室猫狗外，并无旁人的生活痕迹，这意味着，没有人照顾他。

　　虽然他摆脱了性命之危，但目前自理还是有一定问题的，她要是没心没肺拍拍屁股走了，那估计他不仅午饭，连待会儿的晚饭也是个问题，一院子的猫狗也只能跟着挨饿。

　　算了，帮人帮到底，温恬从小就是很有责任心的，不然也不能仅因为一句诺言就帮人照顾遗孤。

　　顾及到那位道长劫后余生，身体还未稳定，温恬做了一些清淡的吃食，她煲了一锅香浓的青菜鲫鱼豆腐汤，煮了几个鸡蛋，烙了一筐子南瓜饼。饼她做的格外多，想着等她走了后他吃着方便，不至于饿着。

　　做完饭后，温恬还帮着把猫猫狗狗喂了，要说那位道长家里的这些猫犬还真是不怕生，一只两只都怪粘人的，想必主人平时待它们是极好的。

　　吃饭时，是温恬照顾着卿愁用饭的，他余毒未散，自己端碗手会有些抖，温恬怕他难堪，就主动拿勺喂他吃。

　　一向厌恶人的卿愁面对她时却意外的顺从，他摘下了对外时那副神圣不可侵犯的面具，低下了高贵的头颅，闭上了目空一切的眼睛，温顺的张口含住她递来的一饭一汤。

　　“姑娘以后别以道长相称了，叫我卿愁便好，我姓郑，全名郑卿愁。”

　　“郑卿愁？咦，这名字怪好听的。”

　　卿愁目光微愣，似是听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话。

　　“你真的觉得好听？不觉得……晦气？”连郑卿愁自己都没注意到，当他问出这话时，眸中渐渐升起光亮。

　　“道……卿愁说哪的话，我是真心觉得念着好听，你怎么能说自己晦气呢。”

　　闻言，郑卿愁略微苦涩的嘲讽一笑，“卿愁——让人发愁，不就是这么个意思。”

　　话是这么说，可是……

　　“可是你是你自己，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给你诠释的意思里呢？一个名字而已，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人称呼，没必要因为别人的看法让自己活得不痛快，那多憋屈啊。”

　　“我是我自己……好，谢谢你，能有你这么一个理解我的人，我已经知足了。”

　　她果然和那些人不一样，自己没看错她。

　　“卿愁言重了，不过是我以前也被人拿名字开过玩笑，我儿时颇为顽皮，连家里的烟囱都要叫我拿石头堵上，大家都笑话我，说我名字起反了，应该叫温闹。”

　　“闹闹？”卿愁试探着喊了她一声。

　　温恬听了一愣，从他目光中看到打趣的意味，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她玩闹，随即二人相视而笑。

　　小屋子里的氛围格外和谐。

　　可惜，温恬心中一直记挂着家里，看到天色不早，怕回家晚了让弦月儿操心，就和卿愁告辞了。

　　她一心急着归家，却忽略了卿愁看着她离开背影时，眸中的难舍与决心。

　　他拾起她落在床边的发带，珍惜地捧在掌心。

　　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么一个人的出现，卿愁觉得，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祂们一定是听见了他痛苦的呼唤，才安排了她到自己身边，她是他注定的救赎。

　　他一定要得到她！

　　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