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草木青》枫叶荻花1016

61、番外 过往四

　　沈约一开始是不想收徒的。不过谁叫那个才七岁的孩子也是个穿越者呢？年龄又小，又没有家族庇护，前世的记忆还没有复苏，只留下一些本能，要是自己不管，这孩子八成是活不久的。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沈约以临时监护人自居，把那孩子带回了逍遥派，预备教他几门防身功夫，等长到十八岁，不管能不能想起前世，这种年纪的小子就算是卖力气都能有一口饭吃，把他赶出去自己也不会于心有愧，到时就可以结束带孩子的生活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沈木青十八岁的时候，沈约正在为宝贝徒弟的精神状况发愁，全然忘了自己原先“长到十八岁就把他赶出去”的打算。
　　要问为什么，还得从沈约带徒弟去村子里挑狗说起。
　　那孩子看着那些小狗双眼含泪，拒绝了沈约养条狗解闷的建议。
　　沈约好奇地蹲下来，直视那双眼睛：“为什么？”
　　“我照顾不好它们。”小孩吸吸鼻子，说话倒像个大人。
　　“狗只要有吃有喝，有地方给它玩就行，不需要额外照顾。”沈约继续问，“你既然怕照顾不好它，想必不是个会虐待动物的人，为什么不养？”
　　“狗不仅需要有吃有喝有玩，它还会生病，残疾，如果是母狗还会怀孕，”小孩认真反驳后，又说，“而且，因为我担心照顾不好它就推断出我不会虐待它是错的，你以前见到的都是大人，性情都稳定了，我却还是个喜新厌旧的孩子，两者不能相比。你又不会监督我如何养狗，狗的生存状态就完全取决于我，你不觉得这很……不靠谱吗？”
　　这孩子前世莫不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沈约想了想，动之以情道：“如果你不养它，它也活不到老死，说不定那天就被人抓去杀了吃狗肉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小孩惊讶地反问，“我又不是它的主人。”
　　沈约还不放弃，这次是诱之以利：“如果你养了狗，它很忠诚，可以一直陪伴你长大，缓解你的寂寞。我可能会很忙，没空跟你说话，门派里只有你一个小孩，到时候没有同龄人陪你说话，陪你玩，再不养条狗，我怕你生病。”
　　小孩摇摇头：“我不想因为我的需要就让狗的命运置于未知中。”
　　沈约笑着把孩子带回去了，觉得这小子挺与众不同。
　　既然带回了门派，总要教他几门功夫。沈约在教的过程中，发现这孩子有个很好的习惯：永远超额完成任务。
　　如果沈约的任务是练习掌法五十遍，他就会至少练六十遍。教与学，说穿了是一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事。这孩子又好学，脑子又聪明灵活，一点就通，沈约在教他的时候找到了身为师父的成就感，自然就越教越多，越教越深。
　　沈约想，这样勤奋练武，这孩子莫非是个武痴？于是他就去问了当时还叫林异的沈木青。
　　沈木青擦擦额头上的汗：“喜不喜欢练武？还行吧。”
　　“那你为什么练得这么勤？”
　　“一是在这个世界生活，武功越高越好，二是为了讨好你。”
　　“讨好我？”沈约的脸上出现笑容。
　　“我现在的生存仰赖于你，当然要讨好你。让你对我的教导成为一种享受，你自然就愿意教我更多东西，也会越来越喜欢我。”沈木青诚实地说了内心的想法。
　　沈约对他的答案很是满意，却又故意问：“别人家的徒弟讨好师父是送各种礼物，你怎么不学学？”
　　“你喜欢有用的东西，有用的人，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也没有钱，自然送不了你有用的礼物。而勤奋练武的话，就算不能讨你欢心，至少我也有所收获，不算白费功夫。”
　　“呵呵，”沈约笑得开心，“我不是给了你零用钱？你可以下山去买些小玩意，礼轻情意重嘛。”
　　“只有你喜欢我，我的心意对你才有意义。”小孩的目光清澈，直白问道，“你喜欢我吗？有喜欢到无论我送什么礼物，只要用了心你就会高兴的地步？”
　　“当然是……”沈约笑着说，“没有的。”说完又拍拍小孩的肩膀，“说得不错，我喜欢有用的人，你努力变得有用，我才会喜欢你啊。”
　　小孩不高兴地扁扁嘴巴：“十八岁之前，你供我吃穿，所以我会努力让你喜欢我，十八岁之后，我就可以独自生存了。”到时候就不用费心讨好你了。
　　沈约摸上孩子的头：“还是个养不熟的？你就不怕我听了以后不尽心教你武功了？”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想骗你。”沈木青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哈，”沈约拍拍他的头，头一次觉得这么可爱的小孩，十八岁以后不一定要把人赶出去——如果他能一直这么可爱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师徒两人相处越发融洽。
　　沈木青十七岁时想要回去原来的家乡一趟。沈约知道他是想要报仇，也不拦他，只是想到这徒弟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情绪一上头，做事就不分轻重缓急。于是他劝道：“做事之前要三思，莫要一时冲动留下隐患。”
　　沈木青自然点头答应。
　　骑快马从逍遥派到沈木青的家乡需要三天，一来一回就是六天。可是七天后，在逍遥派的沈约没有等到自己的徒弟回来。直到第十天傍晚，沈木青骑着马，腹部缠着绷带回来了。
　　空等了三天的沈约上前将他扶下马，见绷带上还有斑斑点点新鲜的血迹，皱眉问：“谁伤的你？”
　　“我自己捅的。”沈木青苍白着嘴唇说。
　　沈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把人抱回房间，让他好好休息一晚。
　　第二天，沈约来到徒弟房间，询问这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骑马到了那里，悄悄找到了那个卖了我的女人和她的丈夫。”沈木青不愿意叫那个男人做爹，“他们活得很好，夫妻感情和睦，生了三个孩子，两女一子，最大的女儿只比我小一岁，儿子今年十三，小女儿七岁。”
　　“那个男人还考上了秀才，娶了一个妾，妾也生了一个儿子。”
　　“我一开始看到他们过得如此幸福，心中怨恨突起，十分想杀了他们。可是……我又想到师父的嘱咐，做事之前要三思，便决定冷静一天，也让他们多活一天。”
　　“一天以后，恨意消退不少，我冷静下来以后，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卖我的是那个女人，按理来说我应该杀了她为以前的自己报仇，可我恨的不是她，是她的丈夫啊。”沈木青自言自语道，“那个女人敢卖了我，不就是因为他对我向来不闻不问吗？连我的爷爷都在临终前说，他最放不下的孙子是我，因为我有爹等于没爹。”
　　“可是……那个男人也就是不闻不问而已，蓄意害我倒是没有，若他娶的不是那个女人，也许我就不会被卖。”
　　“一个该死，可我不恨她，一个我恨他，但是不该死。”
　　“我又犹豫了一天。那一天我在他们的村子中四处游荡，偶然碰上了那对夫妇的小女儿。”
　　“她头上戴着花环，跟一群孩子在一起打闹游戏，看起来活波可爱，跟我当年一点也不一样。”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杀了那对男女，他们的儿女该怎么办呢？小女孩今年七岁，我当年也是七岁，女孩本就命苦，没了父母庇护，命运比男孩还要悲惨。大女儿今年十六，下半年就要嫁人了，这时候她的父母突然去世，未来夫家还认这门亲事吗？她的人生又要因此而遭遇多少波折？”
　　说到这里，沈约明白他已经下不了手了，叹了口气：“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想放弃仇恨，但是没有那么容易。”沈木青看着自己的手，“那个当年被卖掉的孩子在我脑子里哭嚎，问我难道不记得当初的事情了吗？不记得只差一点我就要步入地狱了吗？”
　　“我说，我当然记得。”沈木青突然握紧拳头，“当年的事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所以你就捅了自己一刀？你不觉得这逻辑不对吗？”沈约不解地问。
　　“这跟逻辑没关系，这是感情。”沈木青淡淡道，“我不想辜负过去的自己，也下不了手杀了那对男女，那就只好让放弃仇恨的自己流血，以告慰过往。”
　　“好吧，你好好养伤。”沈约还是不能理解，但他决定不问。
　　“对了，师父，接下来我打算找一处山林隐居一年。”沈木青突然说了这个决定，“我离十八岁成年还有一年，这段时间正好可以锻炼我的独自生存能力。”
　　徒弟不会还觉得我会在他十八岁以后把他赶出去吧？沈约咬咬牙，可惜这理由十分正当，自己没有理由不同意，又不想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还会赶你走，做师父的只好忍着气说：“想去就去吧。”
　　后来沈约也想明白了，沈木青的行为确实跟逻辑没关系，跟他身上的傲慢有关系。
　　这种傲慢一直有迹可寻，沈木青从小开始就不屑于撒谎，不屑于损人利己，不屑于为一点小成绩而洋洋得意。他总是倾向于承担更多的责任，遇见坏事也习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种身为天之爱子的傲慢和莫名自信，是一种活活要人命的东西——既叫人又妒又恨到肠子发青，却也又爱又羡到骨头发痒。
　　沈约不至于妒恨，但他在十年的相处中，也早就被这种傲慢吸引，真正将沈木青当做自己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的评论好少，写糖本就耗费心力了，结果评论那么少呜呜呜
我明白了，你们想看刀子
这样吧，我有一条阿青筋脉尽断，老温以死救阿絮的BE线，要是这章和上一章的2分评论不到每章十条，接下来几天我就不更正文了，改发刀子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