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草木青》枫叶荻花1016

59、第 59 章

　　周子舒在权力场沉浮十年，当然听得出这番话的高明之处。他佩服地点头：“尊师大才，”又遗憾道，“若是当年容炫前辈听得进劝，想必也不会有青崖山外的那场祸事了。”
　　温客行“哼”了一声，不屑又黯然道：“良言难劝该死鬼。”
　　沈木青觉得温客行这话说得恐怕不仅是容炫，还有他的父母，毕竟沈约当时也是劝过圣手夫妇的。不想他难过，沈木青便劝道：“阿行，都过去了，你也别想了。”
　　温客行脸上出现阴寒之色：“过去了吗？未必！”对他这个当年的受害者来说，这件事情还没有过去，他要复仇！
　　成岭却因温客行的话联想到现在围绕琉璃甲展开争夺的各种势力，和由此发生的桩桩血案。他起身向周子舒一抱拳：“师父，我想明白了，我还不能走，而且不能把琉璃甲给五湖盟。”
　　周子舒也站起来，还未说话，就听温客行着急道：“傻小子，我说了这么多都是对牛弹琴？你既已知道了琉璃甲的来龙去脉，又知道了这帮人个个包藏祸心，还留在那作甚？”
　　成岭目光坚定：“正因为我知道守护琉璃甲是我爹的遗志，知道此事牵连的人如此之广，我再没用，又怎能保全自己置身事外？更何况,英雄大会召开在即，镜湖剑派就剩我一人，如果我不去，不真的等同镜湖剑派在江湖上除名？”
　　沈木青不免叹气，拍了拍一旁温客行的肩膀。他们两人对门派荣誉都没什么太深的感受，但是周子舒却不一样。
　　周子舒果然对这番话深表同意。他抚着成岭的肩膀：“成岭，你是一个有担当的孩子，甚好！”他又建议道：“不过，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不走，就听师父的话，把琉璃甲归还给五湖盟。”
　　“为什么？”成岭不解道，“我爹爹和五湖盟僵持二十年，就是因为琉璃甲呀。”
　　“哎呀，傻小子，我前面说了这么多你当耳旁风是不是？”沈木青有些无语，“你爹跟五湖盟僵持二十年，哪里是为了琉璃甲？分明是另外四人对容炫的见死不救让他心寒，不敢再相信他们了。”
　　周子舒也耐心问他：“成岭啊，你的安危重要，还是琉璃甲重要呢？”
　　成岭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当然是琉璃甲重要了。”当初他见到高崇时，高崇就说过“琉璃甲比玉森的命重要，比我们的命重要”，他当时还气得暗暗握拳，如今知道了琉璃甲关系到一个让江湖大乱的武库，顿时也觉得这东西重要起来。
　　周子舒却说：“错了！没有什么比活生生的人更重要。”
　　温客行叹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这琉璃甲是牺牲了镜湖剑派三百多条人命保存下来的，如果逼着成岭交出去怕是他不会甘心，周子舒便以身为例引导他看破迷局：“成岭，你觉得为师的武功如何？”
　　张成岭说：“师父的武功当然是顶好的。”
　　周子舒继续道：“我的武功不算差，多少能跻身江湖一流之列。但是我所精研的本门武功不过十之二三。吾生之有涯而知之无涯，常人穷之毕生的精力也无法将一门武学研究参透。就算打开了武库，于一人一门又如何？不过是人的贪念作祟罢了。”
　　“可师父，爹爹吩咐我……”成岭仍旧放不下。
　　周子舒继续说：“成岭，正如你沈叔所说，张大侠的执着不是武库本身,而是兄弟之义。你爹爹如果想开武库，二十年前就开了，何必等到现在？容炫前辈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爹爹也已经以身相殉。如果他们泉下有知的话，”说到这里，他看向温客行，
　　“是希望你从这二十年前的旧事当中解脱，继续过自己的人生，还是希望你继续带着这个麻烦，不断遭人觊觎劫掠？世人围绕着贪念画地为牢，我管不了。”
　　周子舒的目光转向成岭：“你，我还是能管一管的。听为师的话，把这个麻烦丢出去，让他们争吧。”
　　周子舒这番话提点的十分透彻，成岭听进去了。
　　温客行知道周子舒同时也是在提点自己。他也一样在思考，可是……
　　在鬼谷中，温客行忍受了千般屈辱，又有无数次命悬一线，都是靠着胸中仇恨激起的不甘心，这才咬牙活下来的。这般下来，每一次死里逃生，都相当于给温客行的仇恨舔了一把火，二十年的时间，足以把仇恨刻在他的骨子里，想要他主动放弃复仇，何其难也？
　　说动了成岭，三人便护送他和顾湘回岳阳派。
　　到了岳阳派大门口，周子舒叮嘱成岭：“成岭，你记住了，尽可能让别人知道，你已经将琉璃甲交出去了。等英雄大会之后，师父便来接你。”
　　温客行也不放心：“傻小子，凡事事不干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晓得吗？五湖盟那几个老鬼个个是人精，你别管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就装聋作哑，到了武林大会亮个相就好。”又看向顾湘，“阿湘，你要照顾好成岭，知道吗？”
　　顾湘点头：“我知道了。”
　　沈木青随后说：“别为了银鞭侠客跟岳阳派的人起冲突，他们想说想骂就随他们去，我不需要你一个孩子替我出头，明白吗？”
　　张成岭突然扑进沈木青怀里抱住他：“沈叔，你对我真好。还有温叔……”温客行和沈木青本就站得近，他一伸手连旁边的温客行一起抱着了，“你们是我师娘，咱们也算一家人了。”
　　想到自己有新家了，成岭眼眶酸涩：“武林大会以后，咱们四个人，还有湘姐姐，一定要一直在一起……“
　　周子舒没耳朵再听下去了，一把扯过成岭：“行了，成岭，别学你温叔婆婆妈妈的。”
　　温客行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万一有什么事就找你湘姐姐，别怕，我们都在。”
　　“快去吧！”周子舒道。
　　成岭便一步三回头往岳阳派大门走去。
　　而周子舒和温客行也一直以目光相送，沈木青则百无聊赖地抬头望天。
　　等到门人将张成岭和顾湘迎进岳阳派，周子舒待要转身，才发觉温客行仍旧定定看着那岳阳派的大门发呆。
　　周子舒问他：“怎么？”
　　温客行叹口气，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五湖盟里没一个好东西，你那傻徒弟执意要回去，我总是悬着个心。阿湘都跟我说了，傻小子昨天被人一张纸条就诱出来了。那张字条上写着一个’絮’字，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和成岭的关系？又何以知道周絮这个名字？”
　　周子舒也跟着仔细回忆：“无论是和天窗还是和毒蝎交手的时候，我都从未透露过这个名字。”
　　沈木青刚要说话，就被周子舒看了一眼，顿时闭嘴了。
　　周子舒以眼神示意完沈木青后，看着温客行的脸说：“这个名字我只告诉过你和阿青。阿青对外人又一向寡言少语，"然后，周子舒忍着笑意，问温客行，“莫非是你透露的？”
　　温客行被他问的一时愣住。再看周子舒的脸上分明忍着笑，便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在与他开玩笑，自己也笑道：“我们送成岭去五湖盟的时候，你就提到过周絮这个名字，少来讹我！”
　　周子舒见被他识破，满面笑意，望着岳阳派大门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雇四大刺客之人只是想得到琉璃甲，既然成岭把琉璃甲交出去了，他不过是个孤儿，应该不会再有谁觊觎他。等到英雄大会结束之后，我们便带他远走高飞。”
　　温客行的目光却仍旧不舍。周子舒只得再叫他：“走啦，跟倚门送子的老母亲似的。”他又瞧一眼认真盯着温客行看的沈木青，笑着说，“难道你想让阿青把你现在的样子画下来吗？”
　　温客行连忙回神：“阿青你不会的吧？”刚才的自己确实有点丢人。
　　沈木青低头笑笑：“放心——”
　　温客行刚舒一口气，他又继续说：“我偷偷画，画完了自己留着看。”
　　听他这样说，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温客行突感羞窘，捏着沈木青的衣角，小声央求：“别吧，刚刚我……”
　　沈木青握着他的手，温柔道：“刚刚你看着成岭，是想起以前的自己了？”
　　温客行眨眨眼，点头。
　　“这样很好啊，你在人间又多了一丝牵挂。”沈木青勾唇微笑，“你觉得我为什么单独给你画画？”而没有给周子舒也画过？
　　“为……为什么？”温客行不解道。
　　“那些画既是祝福，也是记录，记录你一点点改变的过程。”沈木青凑近温客行的脸，“我想用那些画提醒你，你在慢慢融入这个世界。既然出来了，就别想再回到地狱里去，我不准，明白吗？”
　　温客行眼眶酸涩，眨眨眼，任由眼泪落下。他笑着看向沈木青，脸上带着泪痕，明明心里欢喜得不行，嘴上还要说：“你好霸道哦，沈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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