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草木青》枫叶荻花1016

104、第 104 章

　　周子舒突然惊醒般坐起来，一双犹带悲痛的眼睛扫过分别握住他左右手的温客行和沈木青。他们心疼地一齐抱中这个从噩梦中醒来的人，用身体的温度将他拉回现实。
　　今晚的醉生梦死让三人心情皆压抑沉重，他们安静地拥抱在一起，犹如三只漂泊半生终于找到归宿，互相挤在一起舔抵伤口的野兽。
　　周子舒闭上眼睛，嘴里小声念叨沈木青白天对成岭说的话：“敌人不过是害，负心薄幸之人有仇，不是仇敌，还能是什么？”
　　“你听到了啊？”沈木青快速回想，发现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可是为何阿絮独独对这句上心了？
　　夜晚之时，人总是更敏感忧郁。周子舒搂着心爱的两位知己，突然问：“阿青，老温，是否有朝一日，你们也会对我失望……”也会与我反目成仇？
　　温客行赶忙答道：“不会的，你那么好，我们怎么会对你失望呢？”
　　等温客行急急忙忙说完了，沈木青才说：“不会的，阿絮。我已经过了会对人失望的年纪了。”
　　这话一出口，温客行和周子舒便仿佛能透过白色的亵衣，看见那温柔洒脱之人身上心上层层叠叠的旧伤疤，心疼怜惜同时涌上他们的胸口。
　　沈木青突然笑了一声，将头靠在周子舒肩上：“还有，我不是说过了吗？无论你是谁，有什么样的过去，在我这里，你都是那个躺在桥下晒太阳的周絮。”
　　周子舒于是放松下来，开始说起他方才做梦梦见的，与师弟秦九霄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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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舒说到他利用了兄弟们对他的信任，后悔痛心溢于言表：“他当时便要去舍命救援，我便让他们喝下了掺着醉生梦死的酒。他睡了五天五夜，醒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他对我怨恨至深，便不辞而别。最后见到他时，便是他躺在棺材里……他误以为我被困孤城，舍命前来相救，最后战死城下。”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骗他，也不至于他不辞而别后又得到大师兄被围困的假消息，也就不会年纪轻轻死于非命。师弟秦九霄的死，周子舒一直以为难辞其咎。
　　这些年，周子舒承受了太多痛彻心扉的悔恨，坚强如他，在回到故地想起这一切时也难以自持。于是，他今晚放肆地哭了出来，任泪水在心爱的人面前流淌：“他的心上人历经千辛万苦，才把他的遗体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当时还不知道那位姑娘和九霄的关系，当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逼着那位姑娘喝下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假如有另外个世界，他们一定围在一起臭骂我这个恶师兄吧。”
　　听完这些过往，温客行和沈木青彻底明白了为何周子舒会对自己用钉刑，只因这是他的自我惩罚。别人受过的难，自己也受一遍才能减轻他内心的痛苦。
　　沈木青对此无能为力，只好以沉默应对。
　　温客行其实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只轻声道：“他们不会骂你的，他们……他们自然是懂你的。”
　　他可以这样安慰，周子舒却不能这样想，他怎么可能幻想九霄和那些兄弟懂他呢？枉顾江湖道义，一心只做权力的屠刀，这样的庄主和师兄，恐怕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懂。
　　周子舒的心为那些跟着他死去的四季山庄旧部而拧紧皱缩：“你错了，他们之所以不得善终，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他的师兄。九霄自小就崇拜他的师兄，师父也把我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山庄之中，老少兄弟，个个都把我当成家人，敬我爱我，因此一叶障目，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周子舒，其实是个懦夫、逃兵！”
　　他越是惋惜这些人就越恨自己，恨为虎作伥作恶多端却还在活着的自己。周子舒难过得胸中血气翻涌，呼吸困难。
　　沈木青连忙为他顺气，温客行则起身去倒了杯水，放到周子舒手里。
　　周子舒喝了口水，又说起他为何带领四季山庄归顺了晋王：“师父急病离世，临终前，把四季山庄托付给我。少年庄主，年少可欺，□□白道，来找麻烦的人层出不穷。我撑了两年，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叔伯为了保护四季山庄而死，我撑不下去了，就逃了……”
　　温客行问：“后来发生什么了？”
　　周子舒哭着说：“我真的逃了。”
　　温客行不相信道：“不会的，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他不相信周子舒就这般轻易逃了，肯定发生了别的事情促成了他归顺。
　　周子舒自嘲道：“苦衷？不过是说得好听的借口罢了。”
　　沈木青接过周子舒手里的杯子，又以手指轻柔拭干他脸上的泪：“逃了便逃了，你当时一定用了所有能用的办法，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只是人力有尽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又心疼道：“只恨当时我不在四季山庄，不能为你分担一二。”
　　周子舒闭上眼，示弱般将头靠上沈木青的肩膀：“阿青……”
　　沈木青揽住他的腰，安慰道：“说得难听点，我应该庆幸你逃了，没有死撑，否则，我后来岂非见不到你了？”
　　“呵，”周子舒笑了一声：“沈相公，你说话真好听。”
　　“这可是我的真心话。”
　　“我知道……”
　　温客行此时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错话了，只好坐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两人亲密无间，也不敢凑上去。
　　周子舒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继续说起往事：“我父亲是先晋王的左膀右臂，当代晋王也是我的表哥，他担心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便写信求我过去帮他。”
　　一边说，周子舒一边回忆起当时他见晋王的情形。那时候晋王还是世子。
　　那日天气阴沉，晋王世子正站在王府最高的城楼上，少年世子脸上不同于平日的意气风发，满是阴郁。
　　周子舒走到近前，恭敬得见礼：“世子爷。”
　　世子见是他，一拳头打在他肩膀：“混叫什么，叫表哥。”
　　周子舒改口道：“表哥，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差。王爷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他以为世子的忧心因是王爷身体有恙。
　　世子沉吟道：“是老师，他走了。”
　　周子舒倍感震惊：“老师正值盛年，怎么会？”
　　儿时未入山庄之前，他曾经与世子一起受蒙于王府西席礼维正。此人知识渊博，为人正直，后经王爷推荐做西北巡按幕僚，听说，西北巡按因与王爷政见不同反目，难道也牵连了老师？
　　果然，世子道：“父王听信谗言，将老师下狱严刑逼供。莫须有的事情，老师怎会屈服？就在狱中自尽了。”
　　世子无比痛心愤慨道：“你知道，老师在临终之前做了什么吗？他写了满墙满地的绝命诗。涓涓江汉流，天窗通冥世。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我看着满墙满地的血书……这是什么世道？老师一生光风霁月，为国为民……”说着说着，他愤恨不已，一拳打在身边的石栏杆上。
　　周子舒劝解道：“表哥，你别太难过，将来我们……”他说不下去了，将来，他们又能做什么呢？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对抗密不透风的强权。
　　“父王，父王盛怒，他甚至将老师的遗体弃之荒野，着令士兵把守不让人收敛，任野狗啃食。是我没用，是我没用！”世子痛苦得直骂自己无用，“是我，我甚至不能给老师一个死后安宁。”
　　周子舒见他如此，也痛心老师的遭遇，便道：“表哥，你放心，我去将老师的遗体盗出来，将他好好入殓。”
　　“好！”世子喜出望外：“子舒，你什么时候能下山来帮我就好了。”
　　世子在朝堂，很多事不能直接出面，可如果有江湖力量肯归顺，许多事做起来就方便多了。
　　周子舒回去便带领山庄兄弟杀了守卫，将老师残破的遗体盗出来，秘密安葬。
　　可是周子舒未能想到，这次帮忙，让世子看到了权力之外的另一种力量，看到了朝堂正统之外的另一条道路，他决定说服周子舒为他所用。
　　当时四季山庄外患不断，年轻的周庄主心力憔悴，也想得到权力的庇护，于是……
　　“于是，我就带着四季山庄上上下下的兄弟一起投靠了晋王。”周子舒抬起头，激动道，“没想到，全是自己骗自己。权欲泥沼，一旦陷入，岂能轻易脱身。我就看着我那些兄弟，都一一死在我面前。最后，连九霄也死了。”
　　说起这些，周子舒心痛难挨：“九霄死后，我生无可恋。后来，你们猜怎么着，我又逃了……到头来，想保护的人、想成就的事业，就如同手中沙，欲留难留。”
　　温客行忙宽慰道：“逃了好，逃了好，你不逃，我们三个现在哪能整整齐齐地坐在这里？你又哪能收到成岭这个乖徒儿？”
　　周子舒总算露出一丝笑容：“所幸老天有眼，给了我一丝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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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絮叫阿青沈相公=我以后不介意你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