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草木青》枫叶荻花1016

103、第 103 章

　　走着走着，温客行和周子舒远远听到了沈木青和成岭的声音。
　　“这些道理还是我的老师告诉我的……”
　　“老师？沈叔的老师是谁啊？”
　　“是……”沈木青欲言又止，含糊其辞，“他姓杜，你若不介意，便随我喊一声杜老师吧。”
　　二人顿时停下，对视一眼，默契地放轻脚步声接近，藏在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后面。
　　阿青有心事，却不愿与他们言明，如今面对成岭这个稚子，是否会透露一二？
　　“我当时还不会武功，是个普通百姓……”沈木青自言自语，遥想了一会儿当年，又拉回思绪，看向成岭，“成岭，你可知道，与江湖中人不同，普通百姓最容易结怨成仇的人是谁吗？”
　　成岭思索片刻，摇摇头，好奇问道：“是谁啊？”
　　“最容易结怨的，是他们亲近的人，最容易成仇的，是他们所爱之人。”
　　见成岭面露困惑，沈木青语重心长：“镜湖山庄家风清正，你又天性醇厚，因此感受不深。”
　　“可这世上啊，多的是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兄弟相残之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几个都不完美的人在一起生活久了，总会出现矛盾。如果不彼此尊重包容，及时沟通的话，就会变成每个人都固执己见，认为错的是别人，怨愤就此积压在心底，只等来日遇到火花，将这怨愤点燃成熊熊烈火。”
　　成岭点点头。
　　“你问我，你师父和温叔为何要绕圈子，首先，你温叔要不要回归师门，是他自己的事，没有人能越俎代庖，包括你师父，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他们明明……”成岭皱眉烦恼道。
　　“接着，”沈木青打断了他的话，“连你一个旁观者都知道你师父和温叔心意相通，皆为彼此着想，难道他们自个不知道？”
　　“呃……”成岭这下迟疑了。
　　“他们当然知道，而且他们身为局中人，知道的比你只多不少，那他们还要做这样在你看来是弯弯绕的事，是他们比你愚蠢吗？”
　　“当然不是！”成岭马上反驳，脸都涨红了，“蠢的人是我……”
　　沈木青拍拍他的肩膀权当安慰，又说：“以后遇见你不明白的事，要想想是不是对方知道得比你多，或者比你聪明，以至于你看不懂别人的做法。”
　　成岭又点点头，脸色好看许多，不过他还是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沈叔，就像你方才说的，两个人有矛盾便该及时沟通，就算师父不想擅自做主让温叔回归师门，可是他怎么没有开诚公布，跟温叔好好谈谈呢？”
　　“好好谈谈之后呢？若你温叔依旧不愿意，你师父心中定会生怨。我们三人已互许终身，留下这点怨气不是给以后生活留隐患吗？”
　　“怎么会呢？”成岭有些不敢置信，在他心中，师父、温叔和沈叔都是霁月光风的人物，实在很难想象其中两人会生出龌龊。
　　怎么不会？就沈木青的观察，周子舒对师门有执念，对属于自己的人很有控制欲，比如对成岭严格管教。如果说沈木青由于另有师门传承的原因，定位有点模糊，那温客行就完全属于周子舒控制欲的范围。周子舒能忍住不去干涉温客行的选择，沈木青其实是略微有点惊讶的。不过这些话当然不能在成岭面前说。
　　沈木青沉吟一会：“要说清楚这个问题，就得从杜老师的教导说起。”
　　“你可知，为何世界上最容易成为你的仇敌的，就是你所爱的人？”
　　周子舒目光微动，缓缓握紧拳头。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师弟秦九霄，他们……确实已反目了。
　　“为何？”成岭疑惑道。
　　沈木青回想起他决心不再当温客行的“娘”的那一日，郑重说道：“因为，若你可以为你爱的人甘之如饴地牺牲，坦然接受死亡，你定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自由和快乐。”
　　成岭想了想，有朝一日自己武功大成，报了家仇再无牵挂，若有机会能让自己报答师父的大恩大德，哪怕是以命相换，自己也定是甘之如饴的。就算家仇未报，如果师父危在旦夕，急需人以命换命，自己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若设想成真……张成岭顿觉胸襟开阔，一股豪迈之气自心口生起，仿佛自己也是那书上戏里说的唱的英雄人物了。
　　沈木青接着说：“既然这是无比快乐的，谁能不上瘾呢？于是一头享受、沉迷着付出，另一头却忍不住想：我付出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委屈，多少总该换点什么。”
　　大树后面，周子舒脸色苍白，掌心出现五个血色指甲印。温客行见他神色不对，忙扶住他的肩膀，关切地看向他。
　　大树前方，像是有针刺破了成岭的胸口，所有英雄气概都从针孔中溜走。
　　“你的要求会像赌桌上的筹码，不断增加。而你爱的人，是不可能永远满足你的。一旦满足不了这’起码’的要求，你就觉得满腔的热血都被辜负了。这比一开始就是恶棍的敌人伤你更深。敌人不过是害，负心薄幸之人有仇，不是仇敌，还能是什么？”
　　“不会的……”张成岭小声喃喃，似在反驳，又似为自己辩护，“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
　　沈木青摇摇头：“没到那个地步，没有人敢肯定自己是不是那样的人。曹操一开始也只是想当汉室忠臣而已。”
　　成岭彻底说不出话了。
　　见小孩被自己说得脸色苍白，沈木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咳嗽两声：“好了，我不说了，免得你温叔回来说我欺负你。”
　　“温叔才不会。”成岭脸色回暖，状似抱怨，“他最偏心你，才不会管我是不是被你欺负了。”
　　他们说话时，温客行从树后走出：“说我什么呢？”待他将沈木青和张成岭带离此地，
　　周子舒才独自回了四季山庄。
　　当天晚上，三人睡在一间卧室里。山上冷，周子舒生了火盆取暖，为解温客行的孟婆汤，又在其中放了醉生梦死。
　　温客行梦境不断，梦中重现了深藏已久的记忆。他看见了母亲被一柄钢叉穿透后背琵琶骨钉在地上，父亲不堪受辱咬舌自尽……
　　挣扎着醒来，温客行一眼便看见旁边坐着身着亵衣的沈木青，连忙坐起身搂住那个能带给他安宁的人。
　　沈木青抽出一只手为他顺气，温客行这才后知后觉，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总算觉得心中没那么堵了。
　　平复心情之后，温客行凑到沈木青耳边，压低声音问：“怎么醒了？我吵醒你了？”
　　沈木青沉默片刻，说：“我本就没睡。”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既然现实中见不到，在梦中相见又有何用？
　　温客行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抱紧他。
　　此时，旁边的周子舒似也为梦境所扰，嘴中不断喊着“师弟”，手指也不停地动，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温客行放开沈木青，赶忙抓住周子舒乱动的手，沈木青绕到周子舒的另一边，握住另一只。
　　周子舒所梦见的也是一桩往事。
　　当年，晋王要他安排人去截杀辞官回乡的原西北巡抚蒋大人。属下罗浩、李达和秦九霄坚决不同意。罗浩和李达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过蒋大人一家。
　　罗浩道：“庄主，您若要我为四季山庄，为公理正义赴汤蹈火，姓罗的绝无二话。可您要我去残害忠良，我做不到。”
　　秦九霄也跪下道：“师兄，蒋大人已经辞官还乡了，为什么王爷还不放过他呀？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师兄，哪怕是看在小雪的份儿上，你求求王爷吧。你不是最心疼小雪了吗？”
　　周子舒自然知道蒋大人是何为人，可王命岂可违逆：“九霄，朝堂之事，岂能以简单的好坏论定。王爷让他死，那他就是非死不可，不需要理由。”
　　李达道：“蒋大人对我们仨都有大恩情，朝堂的事情我们不懂，我们也不是那块料儿，但是江湖人，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
　　罗浩道：“和你辞别之后，我们就去追蒋大人，护送他出西北。如果段鹏举还想害蒋大人的话，除非是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
　　周子舒不屑道：“以卵击石！”
　　罗浩道：“就算是鸡蛋碰石头，咱们也非碰不可！我罗浩宁可为报恩而死，也不当苟且偷生的小人！”
　　秦九霄也在苦苦哀求：“师兄！”
　　周子舒站了起来，心道若不答应，这三人岂会善罢甘休？他拿起案上一个小酒壶，心生一计，对三人道：“罢了，我随你们同去。都起来吧。”
　　三人自然是喜出望外，庄主与他们还是最亲近的人，庄主岂会不分善恶，只一味为了权势为虎作伥呢？
　　周子舒将那酒壶递给三人：“干了这杯壮行酒，我们一起去追蒋大人。”
　　罗浩惊喜道：“庄主，你总算回来了！”
　　“干！”秦九霄第一个便接过去，喝了一大口。三人人满心欢喜，都喝了周子舒递过来的酒，没想到却齐齐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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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磨了挺久。
以阿絮对成岭展现出来的控制欲，他能忍住不干涉老温真的不容易，当然，这也是吃够了教训才换来的明悟。
之所以我变成周更选手就是因为评论不够多（疯狂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