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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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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青衣京国师府书房
一身藏绿色广袖翻领长袍的男子,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而是以另种闲适慵懒的姿态,左手执著黑子安安静静地望著眼前的白玉色棋盘,俊秀出众的脸庞总让人不自觉打从心底信任,但他半睁的眸底却是一片无边暗讳之色,他是青萝国师也是容序,更是人人口中摄政王的发小,更是摄政王的同门师兄弟,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摆在哪个位置上,蓦然一道阴影笼罩著住棋盘,他连头都没抬起,只是俐落果断的将黑子放在该放的位置上。
「来了。」容序淡淡的扯了抹笑,眼神都没对方一个,又自棋盒取出一枚白子,继续专注地看著棋盘。
「不惊讶?」那是一个带著黑色帏帽的男子,宽大的黑色长袍掩去他原有的身形,很自动地在容序对面坐了下来,用一种很诡异的沙哑声音笑问,只是那笑实在难听得教容序也忍不住皱眉。
「你还是别笑了,难听。」容序与他似是很熟稔,正却端起一旁的冷茶却被他用手拦住。
「大冬天的喝热茶不好?偏要喝冷的……为谁呢?」抢过他的茶杯,黑袍男子连帏帽都没摘而是运转内力为他热茶,确实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可黑袍男子却无所谓地将暖热的茶杯又递给他。
「我可不会谢你。」接过茶一饮而尽,容序将白子放在他自己满意的位置,继续看著棋盘上的局势,想下一步该如何放子。
「我和你有需要这个谢字?」黑袍男子也给自己热了杯茶,轻声说道,黑色的帏帽掩去了他的容貌,但哪怕他化成灰烬,容序也能一眼就看出是他。
「来干嘛的?」又放了个黑子,容序有些心烦地问,颇不待见他似的。
「想知道棋子就位没。」黑袍男子粗哑的嗓音很是难听,但他自己却无所觉地说著话,目前也跟著转到棋盘上。
「不就位等死吗?」拨开他又伸过来要抢杯的手,容序终於正眼看向他。
「呵呵,你在心烦什麽,哪怕他真要出了事也不干你的事,不是?」黑袍男子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直直的目光似是能看透他的灵魂一般,冷得让人打颤,可容序早非普通人哪可能被吓到。
「他出不出事,那可是他自己的决定,你不是为了这事来的,别浪费我的时间,我并没有特别待见你,可懂?」容序用力打开他的手,厌恶的眼神赤裸裸地怒视回去,若非他们之间有交易,他堂堂一个柬萝国师又何须在这里跟这人虚以委蛇,莫非嫌自己的时间太多命太长来著,无聊透了。
「容国师,我们之间的约定可还没能履行呢……这么不待见我,就不怕你的希望落空吗?」倾身在他耳畔用那难听至亟的声音问著,那一字字、一句句似是想凌迟他的灵魂一般。
「我希望落空,你就开心了?不妨试试……你要是再敢碰我一次,当心我让你先落空。」容序的眼神很恼怒,伸手将白玉棋盘的棋子全推落一地。
「哈哈哈……你以为我怕?是你自己怕了,虚张什么声势呢?」黑袍男子讥诮地冷笑道,望著那散了一地的棋子,口吻中对容序的恼怒像在看笑话一样。
「想要丹朱谍信?那个东西一定会落在龙君非手上,我算的天算学何时出错过,你会如愿得到你想要的,但我也要提醒你,因为你强势改命的缘故,你失去的……绝对是你以後会悔不当初的东西,我可是天枢门算部最得意的首席弟子,你要不信大可以去找龙君非帮你算,来找我一个国师,算什么英雄好汉,别笑死人了,给我滚出国师府,立刻!」容序硬生生咽下喉中冲上来的腥甜,强作镇定地下逐客令,眼神里没了刚才的从容淡定,多了抹疯狂与执妄的神色,让黑袍男子满意地大笑转身。
「容序呀容序,你又何尝不是失去了才在会和我有这个交易的,我们俩可是不分轩轾的狠心无情呢!」一只红瓶落在白玉棋盘看来有些腥红,可黑袍男子只留给他一句锥心的话後,便潇洒地扬长而去。
「狠心又如何……我不悔……不悔呀……」喷出一口鲜血,容序知道自己泄漏了天机是要受到反噬的,他俊秀的脸庞罩上一抹惨白,他看著窗外那轮血一般的绛月,眼神笼上痛苦的绝望,心口的剌痛让他几乎忍不住那份疼痛,这时,门外冲进来一名老者。
「少爷!」是他最忠心也是陪他最久的老管家,哪怕他带著血海深仇归来,老管家依然如旧地守著自己,让他忍不住对著他伸出不停颤抖的手。
「江叔……」容序露出虚弱的笑容,在老者面前软软地倒下,在即将昏迷前,江叔接住了他因疼痛不停轻颤的身体。
「少爷,快吃药,您不能再算了。」飞快地将那红瓶取来倒出一枚红色丹药,就著冷茶和开药丸成一碗红色液体,轻轻地喂入容序口中。
「棋子都在位置上,时间到了……而我快没时间了,谁才是执棋人,我想知道,江叔……只有君非可以帮我完成心愿,我不想放弃……这是我的执念,您可懂?」容序绝望又脆弱的扯开一抹笑,身为天算之人的悲惨宿命,并没有因为少爷失去一切而改变过什么,天算之人从来就没有一个能活过而立之年,可他偏还肩负著血海深仇而来,哪怕他口中说的再不悔,心中会没有不甘吗……他多想看看那狗贼掉下王座的一天,让他也知道什么叫众叛亲离、满门尽灭,为了那狗贼的野心,他们容家一门竟全糟屠灭殆尽只剩他一人,那叫他心有多恨……闭下眼昏了过去,眼泪自他眼角滑落更显凄苦。
「少爷,老奴都懂……但您若不在了,叫老奴哪有脸面去见老爷夫人……」江叔忍不住老泪纵横,少爷过得太苦太恨,老天爷夺走了少爷的一切,如今连性命都危在旦夕。
「怎么回事?」清冷的女声传来打破了一室悲苦情绪,江叔止住哭泣,看向书房门口,却见一个披著深蓝色滚毛披风的蒙面女子手提著一个像药箱一样的东西,正一脸疑惑地皱眉看向自己怀中已然昏过去的少爷。
「请问姑娘是……?」江叔有点哭懵地抬眼看她,不解为何整个国师府的隐卫们没有拦住这个不晓得打哪来的女子。
「天枢门医部兰娘……容师兄发生什麽事了?」快步上前,顾不得自己一身的落雪,她动作熟稔地素手便搭上容序的手腕上,忽然整个眉头皱得更紧,飞快地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
「烛火。」兰娘冷下脸瞪向还愣著的江叔,终於让江叔回过神来。
「是。」忙将烛火自桌上取了过来,江叔目不转睛地看著眼前的蒙面女子。
「出去,让厨房备好热水,等会儿师兄还得药浴,火不能断,可懂?」将披风脱下随手扔到一旁的榻上,这才露出她那一身艳丽火红丝绢的交领右衽齐腰襦裙,没看向江叔的打算,她在江叔错愕的目光下,将容序的外袍整个敞开来,一点也不在意男女之防,灵巧地拈起小布包里的金针在火上轻烤,她毫不犹豫地直接运气剌入穴位中,分毫不差。
「!!!」江叔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是他已近花甲之年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边豪气的女子。
「还愣著干嘛,滚出去!」摘下面纱,兰娘脸色很不好看地瞪向他,难怪师兄会吃下不该吃的药,都是些什么人来著。
「好……好的。」江叔跌跌撞撞地奔出书房往外去吩咐事情去了,只留下兰娘和已然昏迷的容序二个人在书房里。
「容序啊容序,我跟你可真真是孽缘一场……。」嗤笑出声,兰娘又飞快地落下针,薄薄的汗沁上她白净额际,顾不得擦汗,兰娘一刻也不敢担搁,想她在江湖上那响当当的名号,可不能栽在容序这家伙手上,要不是远在天枢门清岳山上的算部梁师叔发信来,她可能如今还在白亚毒泽峰上寻奇毒下落,看著他紧皱著眉的神情,兰娘自袖中取出另一个黑色的瓷瓶,打开瓶塞放近他的鼻翼下,还来不及反应她的皓腕便让他狠狠抓住。
「兰娘?」容序苍白的脸上还泌著冷汗,哑著声音不很确定地轻问。
「是,师兄好记性。」抽回自己的手将瓶塞塞回去,她动作很迅速地将插在他穴位上的金针按顺序取下,口气已然恢复回她一贯的清冷,让容序忍不住笑出声。
「这般不待见我,来干嘛呢?」慵懒地站起身,容序没急著将敞开的衣襟整理好,反而走向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正要喝却被她一手给拦住。
「不想要命的事,等我走了再干。」她取出药箱里的另一只青瓶,帅气地拨开瓶塞递给他。
「什么?」垂眼看著她精致的脸孔,容序又问,浅棕色的眸底忽明忽暗地闪过异芒又消失。
「救你命的药,爱喝不喝随你。」又往前递了些,那行为和她口中的爱喝不喝话语完全是背道而驰,她身形在女子来说可说是高挑也只到他的下巴处,与他对比下来颇有种萌差感,皱皱可爱的眉,她等不到他接过索性就塞他手里後,转身便打算离开。
「兰娘,你跟妄念阁什么关系?」猛地扯住她的皓腕往自己怀里带,容序脸上的表情是以往所没有的认真,望著她的眼神里似在寻求一个答案。
「没有关系。」兰娘皓腕灵巧一转,手肘轻轻一顶,便将他推离三步远,偏头给他一个客套冷情的笑容,转身拎起药箱走出书房,却没发现自己一直不离身的玉佩已经轻巧地落在他的掌心。
「说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莫怪乎是医部首席了。」惦了惦掌心中那块暖玉禁步,忽然……容序的眼神一眯,认出这块玉正是他们容家当初交给他那个传言已经死的未过门媳妇……的订亲信物,居然在兰娘身上,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挂著四处招摇,莫不是刻意的?
微凉的指尖轻抚过玉佩上的纹刻,那是容家徽纹……兰娘,兰娘……你失踪这么多年,如今出现为何呢……便让我来会会你吧……
望著门外飘落的大雪,容序的浅棕色眼眸悄悄地变得深沉莫测。
离开书房好一会儿确定他看不见後,兰娘这才在回廊里停下脚步,那双欲语还休的凤眸里冷冷地闪过暗芒,慢悠悠地腾出手抚了抚腰际微皱的裙摆,她的唇畔隐隐可见一抹傲然讥讽的笑容。
「把你的玉佩还给你,救你一命,咱们便两不相欠了。」摊开掌心,一只红瓶安静地躺著,让她的眼冷冽一眯,这看似救命药却实是妄念阁奇毒又是哪来的……妄念阁的手既然敢伸这么长,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勾了抹似笑非笑,兰娘的手一握、内力一震,当然让那只红瓶震得粉碎,抬步正欲往前行,正巧遇见了迎面而来的江叔。
「兰姑娘,我家少爷他……」江叔有些忌惮兰娘的气势,哪怕心里头念著也不敢太过造次。
「醒了,好著呢!这些药材配上热水让他坐浴半个时辰,撤水之换第二批药材再让他坐浴一个时辰,每日睡前一次便好,但顺序不能错,这药浴得泡三个月,可明白?」兰娘露出没好气的笑容,将一张药方递给江叔,上头清楚写了第一批与第二批的药材剂量及方法,让江叔忙不迭地道谢,将那张药方小心翼翼地收进袖袋里。
「多谢兰姑娘,我已让人为您备了客房,我让人送您过去歇息。」招来一个讨喜的小丫鬟,江叔很是客气地拱拱手,示意小丫鬟领贵客去客房。
「多谢……对了,若你想让你家少爷多活几年的话,红瓶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药就不准再用了,他那是天算造成的伤害,我离开前会帮他开好合适的药方,培元固本兼养伤的,你可别再让他吃那些乱七八糟看起来续命实则要命的药,可懂?」回过身看向江叔,兰娘的唇边仍带著笑,可那眼神却是犀冷的紧,让江叔忍不住心中一颤。
「懂得,我会吩咐下去……多谢兰姑娘。」江叔听到那句「看来续命实则要命」时整个人差点喘不过气来,原来……原来是因为那药加重了病情吗……但那药可是那个人给少爷的,应当不会有事才对的,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是他不晓得的。
「行了,快去让你家少爷泡药浴吧……那个可以将积在他体内的毒给逼出来。」摆摆手,她拎著药箱从容淡定地跟著小丫鬟往客房走去,看著眼前的小丫鬟步履轻盈却稳当,她便知道哪怕是个小丫鬟可也是功力不俗,这国师府的水可真不浅呀!
长夜漫漫,雪花片片,但潜藏在台面下那些算计事可也一点一滴地浮现了。
「人心似鬼域,妄念照人心……这棋可真是愈发有趣了……」低声轻吟,兰娘吃吃地笑了起来,眸中似含泪又含著些许癫狂之色,莫名地让她绝美的脸庞蒙上一股阴鹜之色,让人看了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小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领著她疾步走向客房院落,嘴上连一句话也不敢接上就怕得罪了这位贵客,丢了小命。
黑白谁能用入玄,千回生体方圆,空门说得恒沙劫,应笑终年为一先。〈张乔·咏棋子赠弈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