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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芳华木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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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护送高缃霏下了楼,片刻前还一派祥和的客栈此时已是死尸遍地,两三只瓷面猞猁还在啃食残肢。
“唔……”高缃霏终于承受不住,扶着柜台扭头吐了出来。
姬小山虽不认识这些人,但看着这些野兽糟蹋尸体,心里也不太舒服,拔出剑将剩下的瓷面猞猁通通收拾了。
冯雪宿看他一眼,“你下次应该穿白衣,这样行侠仗义才够风流倜傥。”
“我呸!穿脏了又不是你洗衣服!”
冯雪宿扬了扬眉,“你对我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你好像忘了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姬小山小声嘀咕,“你那么厉害,又用不着我保护。”
“夫人!夫人!”紫衣嬷嬷慌慌张张奔了进来,身后跟着大批人马,“这,这是怎么回事?保护您的暗卫呢?”
“嬷嬷,这里已不安全,有人……咳,咳。”高缃霏住住紫衣嬷嬷的手,急促的咳了起来。
越是咳嗽,她越是觉得天旋地转,最后突然呕出一大口血。
高缃霏看着地上的血,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嬷嬷喂药时的表情。
是那个药……那个药真的会置她于死地!是太后的意思吗?还是国君的意思?
难道他们不惜赌上她的性命也要引那个人出山?不,不,她不想死!
“你,药……”
瘫软的高缃霏被好几个婢女接住。她口不能言,惊恐又无助地望向冯雪宿,朝他伸出手,那意思很明了了:救救我。
然而冯雪宿只是怜悯地注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对对,药。”紫衣嬷嬷赶紧招呼人来搀扶,“快快!把夫人扶到马车上,快拿她的药来!”
“什么药,她明明没病——”
姬小山话音未落,被冯雪宿一回肘捣中,闷哼一声,捂着胸口看着高缃霏在簇拥下离去。
紫衣嬷嬷安置完王妃便转身离去,留下几名仆役收敛尸体。
姬小山站在冯雪宿身侧,手还摸着被他一肘子击中的地方,“你这人倒是会明哲保身。”
冯雪宿故作惊异,“咦?你都不问问我的想法,就下了定论?”
姬小山翻了个白眼,“听君道来。”
冯雪宿一笑,“他们对神医之事不死心,明日必定上山,左右我们也是要上翠山看看的。究竟有几方势力要她的命,到时候自会见分晓。”
姬小山打了个哈欠,“随便你,老子要找地方过夜了。”
* * *
入夜。
冯雪宿一人躺在床上,呼吸平稳。
窗台上坐着姬小山,他一边思索,一边将手中短剑一抛一接。
啪。不知第几个抛接后,姬小山一把抓住那把剑,冯雪宿翻了个身看向他,显然根本没睡。
“我觉得不对劲。你说獍生而食母,这点没错,但那头獍都那么大了,去哪儿找母兽的皮毛。它一定也是被人驯养的。”姬小山说,“朝阳四季飘雪,没有供獍生活的环境,驱策獍兽的必然不是朝阳的人。”
“不错,你在学着思考了。”冯雪宿抬起一只手,他的手型很好看,月光透过指缝照来,看不见指间的那颗痣。“但还不够。”
冯雪宿放下手慢慢坐起身,长发丝丝缕缕披垂下来,发出那不该属于他能力范围内的一剑后,他有些疲惫,与“白雪”血脉相连的脏腑内更是隐隐酸痛,此刻单手撑在床板上,姿态十分慵懒。
“到底是朝阳的人想要她死,或是别人想要她死,都并非问题的关键。”
姬小山翻了个白眼,“鄙人不善动脑,你但说无妨。”
冯雪宿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那个人,为什么要救高缃霏三次?”
“因为他看上她了?这是个郎有情而妾无意的故事?”
冯雪宿有些失望地看向姬小山,“我最讨厌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的原因,全部归结于‘爱’。你再想想,他既然屡次施予援手,这次为什么不救了?光凭瓷面猞猁就能让高缃霏死上千百回,他再不出面,自己救过三次的人就要死了,你说他为什么不出现?”
“因为他来不了?”
“我猜,他是死了。”冯雪宿掀开被子下到床边,披上外衣,“我还猜我们在这里等着,就能见到獍的主人。”
“你不肯换客栈,非要睡在这死过人的地方,就是为了等獍的主人?”
冯雪宿颔首,“祁宏不是獍的产地,这种妖兽只会出没于雨林或沼泽地带,离这儿最近的,就是幽泽。枭阳的幽泽、祁宏的翠山是两国边界,现在獍越界而来,翠山是天禄的入口之一,如果天禄牵扯其中,你我都不会坐视不管。”
“所以你才这么上心,我还以为你突然喜欢上了替别人打抱不平。”姬小山抱着剑从窗口跳下来,“可在我印象里,天禄城没有这样一号神医。天禄中人就算出城,也会大大方方自报家门。话说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冯雪宿从被子底下抽出一个东西扣在脸上,姬小山原本漫不经心,突然看到黑暗中浮现出一张惨白面容,吓了个半死,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猞猁身上掉落的白瓷面具。
“你这黑心遭雷劈的混蛋!没事把那玩意儿偷回来干嘛!”
“嘘。”冯雪宿竖起一根手指,“我又不是天禄的人,不必光明正大,自然要做伪装。”
他推门而出,边走边整理睡得凌乱的衣服,姬小山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客栈里的尸首已被收敛,血腥味仍留在空气里。四周寂静无人,只有木板被风吹得吱嘎嘎作响。
两人在空荡荡的客栈中静立片刻,姬小山耳朵一动:客栈的大门原本留了条缝,现在完全闭拢了。
冯雪宿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转手递出,姬小山接过来,正对楼梯口掷出,夜明珠嵌进木板缝隙里,照亮了一双皮靴。
“我来见杀死獍的人。”那突然出现的神秘人黑纱蒙面,说话瓮声瓮气,“但没想到会见到朝阳王室。”
王室?驯养瓷面猞猁的人竟然是朝阳王室!看来他们完全把高王妃当做逼迫“神医”现身的诱饵了。
姬小山正思索该如何应答,冯雪宿突然一改之前温文尔雅的口吻,摆出一副冷漠姿态,“这芳华木王室势在必得,阁下既然知道我等身份,该怎么做就不用咱说了吧。”
姬小山差点咬住舌头:姓冯的在瞎编什么,什么芳华木?难道真的有芳华木?
蒙面人摇了摇头,“王室又如何?我苍帝教不尊天,不伏法,不信命。想叫我让开道,阁下恐怕还得付出些代价。”
苍帝教?苍帝?姬小山眼珠转了转。
《天官书》有言:苍帝行德,天门为之开。这传闻中身居东方,为春之神及百花之神的苍帝,什么时候成了邪教的供奉对象?
蒙面人又问冯雪宿,“可笑当初水委一为了追查这株芳华木,白白将一生献给那副假皮囊,现在芳华木涉险,他人在哪里?”
“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过,鬼魂倒是未离去,他一直跟在高缃霏身边。”
姬小山心道姓冯的你到底在扯什么淡,冯雪宿背起一只手,对他比了个胜券在握的手势,又对蒙面人一笑,“阁下看来是不愿让出芳华木了,那这样,开个价吧。”
蒙面人嘿嘿一笑,“为了从高缃霏身上逼出这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药,水委一在翠山潜伏多年,用尽手段。他要是早二十年得手,天禄的城主或许不会死,天禄也不会是如今半零不落的模样。如此奇药,说是能扭转乾坤也不为过,就凭你们还想买下来?”
他在说什么?当初的天禄?逼出芳华木?芳华木在高缃霏身上?
姬小山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思考不能。
看到他的表情,蒙面人幡然醒悟,“你们不是王室的人!”
他跳上楼梯朝冯雪宿袭来,五指扣上白瓷面具,冯雪宿脸上的面具应声而碎,露出下面的秀丽脸庞,四目相对,冯雪宿抬起袖子在脸前挡了一下,一挥手,数颗明珠从袖笼中飞了出去。
他不会暗器手法,蒙面人最多停顿了一下,姬小山趁机一伞劈开蒙面人的手,百家姓将两人笼罩起来,机关启动,表面一片金光浮动。
蒙面人在伞面上一按,人凌空跃起,和他们交换了上下位置。
一声呼哨,两侧地板上忽然腾起一片白雾,两只毛发蓬张,尖牙利齿的红色小兽跃了出来。看来这人会驱策的不光是獍兽。
但蒙面人没急着动手,而是对着百家姓多看了几眼,“这把伞看上去是祁宏的机关产物。你是谁?”
姬小山竖起拇指一指自己,颇为傲气,“你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禄城,姬小山。”
他这句自我介绍一出,冯雪宿揉了揉额角,“天禄城的人都是傻瓜吗。”
“没听说过有姬小山这号人,初入江湖的小辈吧。”蒙面人缓缓站定,转头望向冯雪宿,“至于你,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掩盖不了你眼神里的锋芒。你是谁?”
姬小山看了冯雪宿一眼,自己的这个雇主——有说过他从哪里来,什么身份吗?
冯雪宿对蒙面人说的话并不在意,“你驱策妖兽的本事真新鲜,世上什么时候多了个叫苍帝教的邪教?”
蒙面人嗤笑,“所谓正邪之分,不过是谁看谁不顺眼。”
“说的不错。”冯雪宿一笑一合掌,“小山,你们天禄的传统,不是救苦救难拯救苍生吗?上啊。”
姬小山翻了个白眼,百家姓咔哒转动一下,“唐”字亮了起来,伞沿“铮”的弹出一圈刀刃。他将伞往那蒙面人上空抛去,伞下“噌噌噌”射出飞针,如同在屋里下了场暴雨。
蒙面人几个腾闪就不见了踪影,只有召唤出的两头异兽哀嚎着被射成了刺猬。
姬小山两步上前,握住伞柄下劈,一扇房门轰然倒塌,里面的蒙面人被迫现身。
“你怎么能看破我的术法?”蒙面人抬手又想吹哨。
“哼,雕虫小技。”
姬小山没给他召唤其他异兽的机会,手腕一压,将百家姓舞得虎虎生风,伞沿刀刃将蒙面人的下摆齐刷刷切断,蒙面人扑通一声跪倒,小腿血流如注,呼哨不得不中止。
就在这时,一阵风刮来,跪倒在地的蒙面人徒然塌陷成一件黑衣服,上面一点桃红,乃是一根含苞待放的桃枝。
“桃木替身!”姬小山不服气地一甩伞,“这人什么来头?”
冯雪宿攥拳抵住下唇,若有所思地说,“苍帝教,从未听说过这个势力。‘水委一’这个名号你可有印象?”
姬小山挠挠头,“照他的说法,水委一计划得到芳华木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前我还没到天禄城呢。”他嘀嘀咕咕,“你早就知道高缃霏有问题。”
“我只是准备了几套说辞。”冯雪宿说,“我原以为驱策獍的人至少跟瓷面猞猁的主人有联系,没想到他们是完全不相关的势力。”
“那你怎么知道高缃霏就是芳华木?”
冯雪宿平和地看着他,“我说过,我讨厌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的原因归结为爱。水委一救了高缃霏不止一次,那就不是一时兴起,不是一时兴起,那就另有目的。你用‘明月照’看到的人影是水委一,他已经死了,仍出没在高缃霏身边,分明是对她有所执着,却对高缃霏的危险处境不做任何提醒。他知道她不会轻易死去,哪怕是獍也无法置她于死地。不会死,那就不是人。所以,她便是那芳华木。”
姬小山喃喃自语,“她明明是朝阳的王妃……”
“你愿意相信这点,这很好。”冯雪宿拍拍他的头,“但一厢情愿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我们现在上山,天亮之时,一切都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