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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芳华木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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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不像。”冯雪宿抬头看去,“那东西生有四肢,牙尖嘴利,要说是妖怪,却也没有多一只眼睛,一只耳朵。”
“你当这是小说戏文?我看这世上,长得人模狗样的妖怪也不少。”姬小山系好外套腰带,甩袖横档,“你是会武功还是会术法?”
冯雪宿摇头,“一概不会。”
“那愣着干嘛,往后稍稍!”
姬小山短剑反握,纵身跃起在栏杆上一踏,迎上那去而复返的怪物,那东西行动如风,忽左忽右的在房梁上蹬了两步,从空中扑落,恍惚间竟像是同时拥有猛兽和人的脸。
冯雪宿对他放心得很,悠然一抬手,“王妃,这边请。”
八里客栈建得没有多高,拢共就两层楼,二楼是个规整的“回”字,怪物在这边,冯雪宿与高缃霏只得绕去凉台。
凉台之外,风景依然秀丽,暴雨未停,隐约能看见远处磅礴的翠山山势。
“来人!”高缃霏攀住栏杆往下喊,只听哐当一声,柜台后的掌柜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脖颈处血肉模糊,正涓涓流血。高缃霏低呼一声,才发现其他客人也在不知什么时候全数死去,杀人者训练有素,且悄无声息。
至于隐藏在暗处的那些护卫,此刻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没有一个人出现。
高缃霏又望向客栈外。朝阳的其他人马扎营在几里开外,不知是因为天气不好还是事出突然,竟然没有一人发现异常前来查看。
“我们从这儿跳出去。”她一撩裙摆就要翻栏杆。
“且慢。”冯雪宿伸手将她拦下,“嗯……底下泥水很多,贸然跳下去不妥。”
高缃霏又是疑惑又有些好气,“人都要死了,还在意衣摆有没有沾上泥水吗?”
忽然,她余光扫见了什么,惊叫一声指着冯雪宿侧边的一根立柱:
嘴角挂满鲜血的怪物正顺着“回”字建筑的柱子爬上来,只见这东西毛发斑驳,皮肉都翻在外面,额头上绑了一张没有表情的白瓷面具,远远看去就像是野兽的头颅上有张人脸仰天看着。
怪物一双眸子圆睁,在高缃霏看来便亮起了两点红光。
她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什么东西?”
冯雪宿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是猫。”
“猫?可它的眼睛会发光,好像着了火。”
“猫的眼睛在特定光线下就会发出这种光。”冯雪宿面无惧色,还在冷静推论,“山里的大猫,那就是猞猁,自古有贵族驯养猞猁以狩猎,不过显然这只的主人品性不怎么好,居然训练它吃人……”
高缃霏尖声打断他,“冯公子,这猫不止一只!”
四面八方都有瓷面猞猁攀爬上来,高缃霏往他身边靠,又想起这人不会武功,心跳得快要蹦出喉咙。
“猞猁可杀不了这许多人。”冯雪宿环顾四周,“还有什么东西在。”
他话音刚落,一只巨爪从屋檐处伸了出来。
周围的瓷面猞猁忽然开始后退,姬小山以一把短剑搏杀了两三只猞猁,朝这边看了一眼,瞬间寒毛倒立,“獍!是獍!姓冯的,别乱动,你跑不过獍的!”
从外面进来的东西形似虎豹,却有犄角,獠牙外露,尾巴奇长,一静一动间能看出浑身都是腱子肉,尤其是它对落足点掌控得极好,慢慢攀爬的过程中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高缃霏手捂口鼻——它的嘴里,还叼着半截暗卫的衣袖。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王妃。”冯雪宿衣袖后拂,巍然不动,似乎没看出以獍的体型,能将他整个吞下还有余,“去寻一把剑来。”
“我……我的房里,有一把镇邪用的剑,不过那是装饰品。”
“去拿来。”冯雪宿柔声道,“没事,我在这里,它不会攻击你。”
高缃霏微微点头,迈开步子时却是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獍一眼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冯雪宿,仿佛冯雪宿是它的杀生仇人。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獍异常凶悍,一出生便会咬死母兽。能让它这样紧盯的人,不是招惹过它的人,必然是散发危险气息的人。
而冯雪宿,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能让獍严阵以待的敌人。
“你别动,别乱动。”姬小山只恨自己洗澡时把竹伞放下了,“等我过来。”
他才动了一步,獍发出一声惊天怒吼,吼声不大,却贯穿力极强,震得人耳膜生疼。
冯雪宿被正面吼中,慢慢抬手按住了腰腹,与他同生共死的那个东西此刻正在极力挣扎。
獍的凶狠,哪怕是处于阴阳边界的“白雪”也能感觉到。
“我明白,你不想死,我也不想……”冯雪宿喃喃自语,目光逐渐失去焦距。
姬小山面前突然多了两只饥饿难耐的猞猁,它们发现在那边碰上了硬茬,便回来寻他。
姬小山无心纠缠,从两只野兽中间奔过,一剑插入猞猁颅骨,好巧不巧,那剑被眼眶卡住,竟然拔不出来了。
他也不犹豫,弃了兵器双手空空,起了轻功便往冯雪宿那边跃。
獍径直扑向冯雪宿,冯雪宿看似眼神空洞,实则注意到了獍的动作,向侧闪身避过,接着脚步倒转,噔噔噔退入高缃霏房中,高缃霏正好拿着剑出来,手里一轻,冯雪宿已经拔剑出鞘,迎面扑过来的——是獍。
姬小山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执剑于手,剑刃翻转映出银白光华。
冯雪宿翻腕拍击剑柄,长袖激荡,一头长发向后呈扇面披散,出剑时,他正居于房门中央,一双明眸锐利如炬。长剑脱手,剑气如长虹贯日,瞬间洞穿獍的身体将它钉死在对面的红柱上。
冯雪宿的发冠上本来缀了颗明珠,此刻受到无形之力震动,啪的一声碎成了齑粉,一块较大的碎屑飞向一旁挨着的高缃霏,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线。
姬小山愣在那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一击重创獍之后,冯雪宿还保持着出剑的姿势,随后才慢慢垂下手。
高缃霏望着他的侧脸,方才发出那一剑的时候,冯雪宿身上散发出凌厉的气息,罡风如刺,刮得她皮肤刺痛。那一剑,那一剑……她不通武学,说不上来如何精妙,只觉得那一刻,那把华而不实的装饰用剑突然化作了一种非实体的东西,一个概念,剑的概念。
她想,那应该不是武学,而是什么别的东西,一种……以出剑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东西。
高缃霏知道,那把剑其实并未开刃。
姬小山也看得出神,忘记自己落在走廊边缘,一个后仰就要栽下去。
“啪。”冯雪宿来到扶手前,一把扯住姬小山的衣领,俯身看他,笑着眯起眼睛,“你啊……”
“你不是既不会武功,也不会术法?”姬小山瞪目于他。
“那不是武功,也不是术法。”冯雪宿慢慢把他往回拉。
“我再信你我就真改名冯小川!”
姬小山翻回二楼,一把拍掉他的手。
屋里,高缃霏靠着屋内的椅子扶手,慢慢软倒在地上。
她这几日都在愧疚与无奈中度过:一边是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朝阳王室,一边是救了自己三次从不求回报的恩人,她心力憔悴,面对危险保持镇定,已是很勉强。
感觉到刺痛,高缃霏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望着手上少量的血迹出了神:这么多年来,这还是这张脸第一次受伤,她其实并不像传闻里那么在意自己的容貌,此刻甚至有些欣喜。
如果受了很重的伤,或许那个人就会来见自己了吧?
她忽然想照一照自己现在的样子,便挣扎起身,一只手伸了过来,是冯雪宿,他将她扶到椅子里。
“你。”冯雪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表情微变,“你……”
“没事。”高缃霏单手掩面,“小伤。”
冯雪宿看着她指缝间那道细小的伤口迅速消失无踪,嘴唇嗫嚅片刻,没有说什么。
姬小山绕屋一周,将角角落落探查了一遍:高缃霏的房间一塌糊涂,屏风碎成千百块,床铺更是居中断裂。
他从房梁上翻出几具尸体来,高缃霏看得脸色煞白。
“还有姑娘家在场,你先把衣服穿穿好,然后找东西把这些盖上。”冯雪宿本来要揭开壶盖找找有没有热水,余光瞥见还未熄灭的香炉,他一拂袖,香炉倒在桌上,倒出里面未燃尽的香材。
“这是什么?”冯雪宿虽自认见多识广,但药材的事,还是要倚仗天禄城出身的姬小山。
“这是金石花的主干,这种花直接开放在树干上,把树干切块晒干,焚烧之后有驱逐妖邪、安定自身的功效。”姬小山横插在冯雪宿面前,用短剑将木材挑开,“听到没有,邪魔外道,不想魂飞魄散就离这东西远点。”
“金石花?我不知道。”高缃霏喃喃自语,“我少时重病,有人将它交予我的,每当我将它点燃,都能睡得很安稳,许多年过去了,它只燃剩下了这么一截。”
冯雪宿和姬小山面面相觑,姬小山有点意外,“不是芳华木?”
“什么芳华木?”高缃霏有些迷茫。
姬小山追问她,“那你的青春永驻是怎么回事?”
“我……那个人……”高缃霏手扶额角,柳眉微蹙地回忆起来,“他住在翠山附近,我远嫁他乡时,他曾送我一株奇葩,让我服下。”
她继而详细描述了那种花的外形,姬小山表情古怪地看向冯雪宿,“是琳琅花,生于僻野之地,生长要求极高,不可用盆土培养,只能水栽,可治疗心脏与血管的毛病,减缓人的衰老。”
冯雪宿略一思索,“那朝阳的太后……”
“也是为他所救。”高缃霏低下头,“他似乎精通医术,又有层出不穷的奇药,我,我……我这次回来,其实并未生病,是太后希望我能引他出山,为朝阳所用。”
“这个人哪儿来这么多珍奇药材。”姬小山挠了挠头,“而且他真的是‘人’吗?”
还有“明月照”照出的那个影子,妖和人都不会呈现出那样的蓝色,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潜伏在客栈里有何目的?
“他是人是鬼我不知道,但鬼怪未必比人可怕。”冯雪宿慢慢从满地的屏风碎块中拾起一件衣服,“王妃,这是你的?”
高缃霏望了过去,“是我卧床时穿的中衣,怎么?”
冯雪宿将衣服提起来抖了抖,左侧袖子格外的垂,他从袖子里翻出一小块褐色的布,像是什么东西的毛皮。
“这是……”姬小山觉得它颇为眼熟。
“獍的皮,准确的说,这是獍之母兽的皮。”冯雪宿把它递给高缃霏,“獍生而食母。你沾染了母兽的气息,它便会攻击你。”
“这定是有人设的局!”姬小山一砸拳,“我说呢,这里又不是什么雨林湿地,怎么会凭空冒出一只獍。不过瓷面猞猁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两拨人要害你?”
高缃霏握着那张皮子,脸色愈发惨白,“我……”她五指攥拳按住额头,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拱破她的颅脑钻出来,“我感觉不太舒服。”
冯雪宿伸手按在她后背,轻声安慰,“没有证据,你暂时无需多虑,朝阳的人应该快赶到了,把情况跟他们说说,从长计议。”
姬小山却在疑惑另一件事:有人用母兽的皮引诱獍攻击高缃霏,可为何冯雪宿一出来,獍就立刻转移了目标?难道他的存在,比那毛皮更具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