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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号角息,入梦来 ...

  •   天边泛起日光,雨势渐收,顾乔野撤回边淮城门。守卫军正在清扫战场,战壕上重新搭上了通行板,但城门前的路被马蹄踏得稀烂,板车陷在泥地里打着滑,所有人都脏透了。
      丹实撑了伞,沈即月站在城门前,看着雪翼飞霜踏蹄而近。顾乔野从马背上俯过身,沈即月的右臂伤得太重,抬不起来,顾乔野捏着他的下巴,垂眸看他,亲吻他的额。
      琼华站在身后,小声说:“这回不用和亲了!”
      *
      细雨下了一夜,停在了翌日卯时,天光放晴,屋里的竹帘都放了下来,院门上挂了串蓝贝壳风铃,风过时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春漠红着眼睛守在廊下,看屋里换了一拨又一拨的大夫。
      鸿余歌与高苇湘也来了,在院儿里晃了一阵,被桓泽堵在院中不让进房。两人见着院里气压低,鸿余歌没敢闹,规规矩矩去了偏厅等。
      顾乔野掀了帘,让丹实把大夫引去偏厅用茶,春漠便爬起来凑上去问:“大夫,我家公子怎么样了?”
      大夫没敢说话,只捏了帕子抹了把额间汗,跟着丹实匆匆往偏厅走。
      桓泽见着丹实引人走了,轻手轻脚的掀了帘进去,压低声音小心着问:“主子,大夫都去偏厅候着了,您需要过去知会一声儿吗?”
      顾乔野正看着手中的药方子,听着声儿又转头看向垂帷。尧环半躺在被褥间,露出些许侧脸,眉心紧皱,墨发羸弱的铺散开,微翘的眼尾也落下些许。肩上的伤口太深,差点折断了锁骨,小臂伤了筋脉,大夫说或许以后右臂就不太方便了。
      顾乔野起身,把垂帷掀了条缝看尧环,他睡得不踏实,早先就起了热,一直撑着熬了几个日夜,又和格拉昔烈打了一场,泥水里滚一轮,战场上退下来,绷了几日的弦一松,整个人就仿佛浮在半空的羽毛,轻得没有一点重量。
      顾乔野看得胸腔生疼,他俯身,撩开他额前的碎发,抬了指轻轻碰尧环的眼,他没动,像放在被褥中的瓷石娃娃,苍白得令人心疼。
      孟光从南野送来捷报,哈布力收到格拉昔烈的死讯已退了兵。顾乔野听着军报,注意力却全在旁边咕噜作响的药罐上。
      格拉昔烈不仅是哈布力的副将,更是他唯一的亲侄子,这次死在了顾乔野手上,让昌顺帝想与北虞和亲的心思彻底粉碎。
      昌顺帝忌惮顾乔野,现在又有了个沈尧环在一旁推波助澜,边淮战报送至昌顺帝手中时,他不可置信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沈即月以六千重骑死守边淮城门,未让北虞长刀入境,这本是奇功一件,但翌日到了朝堂之上,便成了勾结外邦,图谋不轨。
      “主子,”桓泽在门边抱了拳,看着顾乔野正在给沈即月喂药,刚喂进去的药,又吐了大半,吐到后面就只能吐酸水。顾乔野搂着人,喉头发干,沈即月鬓角渗了层薄汗,半敛着眸,鸦青色的长睫垂落下一片阴影,他靠着顾乔野哑声说:“好难受。”
      顾乔野轻轻吻他的鬓,挨着他的汗,心疼的小声安慰:“乖乖喝药,很快就会好起来。”
      沈即月没力气说话,醒的时间不多,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顾乔野掖好被子,才想起还站在门口的桓泽,抬头问:“何事?”
      桓泽说:“大小姐来了,车辇刚进了边淮镇,琼华去接了。”
      “我姐来了?”顾乔野又看了眼榻上的人儿,他一点儿都不想现在离开尧环,看他蜷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顾乔野站起来,又靠着榻边坐回去,来回犹豫了两三次,终于下定决心般说:“把我姐接到院儿里来。”
      桓泽退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沈即月酉时又醒了一回,顾乔野总算是把药给喂了进去。听着院儿里有动静,知道该是顾如滢到了,他在盆里淘了帕子,又给沈即月擦了回汗,摸着烧似乎退了一些,揪紧的心才稍稍放下些。
      琼华在门口正准备叩门,顾乔野怕惊着尧环,赶紧拉开门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压着声音说:“桓泽,守着。”
      桓泽倚着门框站:“主子放心。”
      顾如滢站在后边儿说:“臭小子,也会心疼人了。”
      “姐,”顾乔野吊了几日的心,见着顾如滢才算稍稍开心起来,也没敢抬声儿,“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儿,这么远的路,姐夫怎么也没陪着你来。”
      顾如滢在院儿中坐下来:“那日边淮狼烟求援,暮白担心得夜不能寐,连夜派了援军往边淮赶,没想到途中就收到你的捷报,但我不放心,反正左右无事,就来看看你。开了春,北境军屯要下种,你姐夫倒是抽不开身过来。”
      “也是,现在魏老将军身子也不太利索,整个北境就指着他了。”
      “是啊,自从阿简死后,父亲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对了,姐,待尧环好起来,我准备带他回京一趟,爷爷也惦记姐姐和曾孙儿,不如姐姐就与我一同回京探望爷爷如何?”
      顾如滢说:“尧环如何了?我只在信中听你提及,夸得天花乱坠,这也没见到个人。”
      “伤得太重,刚退了点烧,喂了药睡下了。”顾乔野浅浅叹气,单手支着额,眼中掩不住的担忧。
      “如今格拉昔烈一死,哈布力被斩了臂膀,边淮暂定,你也不用整日吊着心,让尧环好好静养。”
      顾乔野说:“边淮危机虽解,但我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阿野,我可能不能和你回京看爷爷了,暮白也让我告诉你,皇上有撤蕃之意,想收拢三境兵权,太后更是在中间推波助澜,意图让韩故扬接掌边淮。陈思存娶了长公主后,对太后言听计从,边淮狼烟求援,南境未动,应该也是太后授意。皇上本就忌惮你已久,这次你私自带尧环离开流放之地,落了人口舌,你若要进京,一切需小心行事。”
      “姐,”顾乔野叫了一声,定定看她。
      顾如滢问:“怎么了?”
      顾乔野抿了抿唇,又唤了声:“姐,若昌顺帝并不是我们所了解的仁义之君,他如果是为一己私欲不惜陷百姓于苦难之中的暴虐之君,那顾家是否还当忠君?”
      顾乔野在查二十年前谢重英败逃案,顾如滢也知道,且在他写的信中也知道谢重英败逃中都定有隐情,但顾家满门忠烈,忠君之心不可逆,父亲母亲死在战场上,那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阿野,谷太傅曾说,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顾乔野有一瞬迷茫,口中重复着说:“虽之夷狄,不可弃,不可弃,为何不可弃!”但父亲也曾说,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他即损百姓以奉其身,这等君主,值得我顾家为其战死沙场吗?
      若推断没错,阿辰说的去孤岛的贵人应该就是昌顺帝,也就是当年的燕王。
      他为何让北虞入境践踏中都,又为何放任净世果毒害边淮,或许这答案还得在昌顺帝身上寻找。
      *
      偏厅里的鸿余歌坐立不安,不停的在厅中来回踱步,来了院儿里几趟都被丹实拦了回去,坐到酉时,丫环送了饭食进来,鸿余歌看了一眼,什么胃口也没有。
      丹实立在门口,纳闷的看提裙出门的丫环,思忖了半晌才喊道:“小丫头,你回来。”
      丫环背影顿了顿,回身时脸上荡着笑,低头福了身说:“丹实哥哥是有什么吩咐吗?”
      丹实从上到下不停的打量着人,摸着下巴问:“谁让你来送膳的?”
      丫环乖巧的说:“厨房的福伯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所以就遣了婢子过来送膳。”
      “福伯?”
      福伯不是昨日摔了腿,告假回了乡吗?今日应是春漠在厨房,这丫环的虎口处薄茧明显,显然是长年练剑所至,但身材却极为瘦小,仿佛只是披了张人皮。
      这些时日,公子卧榻,将军特地吩咐家仆身上都不得挂会发出声音的饰品,进了后院连鞋都得脱掉,以免惊扰公子。这丫环腰间居然还敢挂着个长生锁,走路时发出叮铃声响,虽说声音不大,但院中太过空寂,偶尔响动也如蝉鸣。
      丹实上前一把拽了小丫环手腕,仔细看清了她虎口处的薄茧,手上用了点儿力,说:“谁派你来的?”
      小丫环柔弱的挣扎了几下,一副欲哭不哭的样子,小声说:“丹实哥哥,是福伯让婢子来的啊!”
      高苇湘看着门口拉扯的两人,不解的步出来问:“丹实,怎么了?”
      丹实说:“这婢子来路不明,高公子可带有银针,试试膳食是否有毒。”
      小丫环趁着两人谈话的空隙,宽袖中落出一把短刃,横扫过丹实面门,锋刃贴着皮肤,触感冰凉刺骨。丹实谨慎,忽而一个旋身,踢向对方手腕。这小丫环应变也是极快,武功不弱,手腕翻转间,便脱离钳制,反手将短刃再次横了上去,两人在偏厅门口彻底交起手来。
      高苇湘抽了银针验毒,果真如丹实所言,膳食中被人下了毒,且是剧毒,银针刚沾了丁点汤汁,就已黑如浓墨。
      鸿余歌摸着下巴看桌上摆开的几道家常菜,又看了眼高苇湘指间发黑的银针,说:“望舒,你去帮帮忙,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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