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灼灼君亦笑》魔女文文静静

64、披犀甲，短兵接

　　边淮入了夜便下起了大雨，城门口的百姓乱哄哄的，依然有汉子自告奋勇要上前线杀敌，沈即月不再推辞，让春漠收了人领着去了后勤线。
　　地上潮湿，被马蹄踏得泥浆四处乱溅。城门两旁的客栈铺子早已人去楼空，鸿余歌去不了前线，只得领着高苇湘就近寻了个空屋子住了下来。他就想在这儿守着人，哪怕每日只能见着那心心念念的人影在城头晃荡，也算是种心安。
　　沈即月被砲轰声惊醒，他睁眼站起来，只觉浑身发凉，眼前发黑，他试了试额，起热了。
　　顾蛮顶着一脸的黑灰冲上城楼说：“公子，北虞又冲锋了。”
　　丹实从烂掉的城墙上跳下来吼道：“投石机，隐蔽！”话音刚落，眼前的墙垛就“砰”一声塌掉了一半。
　　沈即月拖过墙角的弓说：“打掉定炮手。”
　　格拉昔烈的骑兵没动，他把所有投石机与梢炮都用了起来，本就千疮百孔的城墙变得摇摇欲坠。投石机离得远，飞石不重但密集，砸得墙垛连连微颤。弓箭拉不稳，沈即月一咬牙，提着弓站起来，把弓身搭在鼓架上，瞄准对方定炮手，长箭划过雨幕，精准刺穿对方定炮手额心。
　　砲声停了瞬息。
　　格拉昔烈率领着精锐骑兵突进，攻城车紧随其后。
　　沈即月往城下跑，边跑边吼：“床子弩准备。”
　　床子弩杀伤力超群，但辎重营的弩箭不多，只能找准时机，以一箭挡万师。
　　人刚翻上马背，就听得城门“哐嘡”一声重响。
　　“背水一战！”
　　城门外的撞声再次响起，木屑爆起，两扇沉重的城门轰然倒地，守卫军当下被攻城车直接顶飞，但不稍片刻又爬了起来，挥刀冲了出去。
　　格拉昔烈领头冲进甬道，却不料迎头就是一刀。他长刀急架稳稳挡住锋刃，隔着雨幕，看见了沈即月。
　　两人踏马错开，格拉昔烈转着长刀，说了句标准的大商话：“沈尧环，你不是我的对手。”
　　沈即月没说话，刀刃抹过白衫，雪翼飞霜踏蹄，长刀斜扫，格拉昔烈侧身轻易躲开，却是勒马后退了一步。
　　沈即月就是要他退，退到床子弩的攻击范围之内。
　　双方的钢刀在破碎的雨珠下无数次的碰撞。重骑军顽固的守着城门最后的防线，哪怕断头殒命也再所不惜。马蹄交错在污水泥泞里，不断有血浆喷溅而出，洒进雨帘，踏进泥土。
　　城楼上的守卫军砸完了手边最后一块重石，又把云梯全部推翻下去，火油飞溅，火星在大雨里居然也燃成了燎原之势。
　　格拉昔烈再次扬刀，靠蛮力把沈即月横档的长刀压下去，战马猛的前突，顶着雪翼飞霜撞向城墙。
　　“公子！”丹实在城头看着格拉昔烈扬刀，恨不能长了三头六臂飞下去。
　　刀背磕着小臂，沈即月承着重，眼中突然荡开一抹疯狂，左指指尖的银针突闪，拧身飞赴时放弃了右臂，长刀顺着小臂拉出一条尺长的刀口，银针直取对方喉咙。
　　格拉昔烈早已见识过沈即月不要命的打法，仰身躲闪，银针却不偏不倚射进他的右肩。沈即月长刀跟着反握，一击撞在对方胸口，吼道：“预备！”
　　城头的床子弩“咔哒”声整齐划一。
　　格拉昔烈大惊：中计了！
　　长刀再次碰撞中，沈即月被对方猛力带下马背，跌在泥浆里微喘，格拉昔烈不想再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他看得出沈即月早已力竭。
　　重骑军狠狠撞上北虞骑兵，后方马蹄已经陷进战壕里。
　　格拉昔烈狼扑而起，血珠混杂在雨水与泥泞间，沈即月一个翻滚，想去抓跌在一旁的刀，却被对方重力一击，手中抓了个空，虎刺凌空而来，沈即月辟闪，空手横臂挡住，在格拉昔烈还没稳住重心时突出一脚，扫翻对方。
　　城头一杆重箭破雨撞击在格拉昔烈身前，他单手撑地，翻跃而起，立时再退了一步。
　　沈即月当即厉声喊：“攻！”
　　音刚落，弩箭破空蹿出，带起一阵凌厉罡风。
　　格拉昔烈看向城头的目光一凝，胸口陡然一沉，竟被沈即月一脚踹向战壕。他在跌下去时攥住沈即月的脚踝，把人一并拖倒在地。
　　泥水“噗”的飞溅而起，沈即月被这一砸，摔得头昏眼花，猛的呛了口血。
　　旁边的北虞骑兵在弩雨中快速的倒下去一片。
　　格拉昔烈挺身而起，抓住沈即月的长发，把人提了起来，手中的虎刺旋转而出，抵着他的脖颈说：“用你的命祭奠我死去的兄弟。”
　　远处天幕罩着浓云，忽而响起一串炮轰声，这是火铳的炸响声，北虞哪里来的火铳？
　　马蹄踏着泥泞由远而近，沈即月微仰着颈，狐狸眼里勾着笑，说：“阎王索命！”
　　格拉昔烈手中虎刺刚动，利箭炸响如闷雷，直直穿透他右手手腕，快如闪电。
　　顾乔野浑身是血的立在战马上，长刀过境处，鲜血才能冲刷掉狼鹰的愤怒。他带来了中部墩防营的一万重骑，重骑蛮横的撞开雨幕，像猛禽归林般在漆黑的长夜下撕杀所有靠近他的猎物。
　　长风破浪时，云帆济沧海。
　　他的狼，回来了！
　　格拉昔烈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站起来，他回过身，不甘的看向被边淮重骑刺穿的后方大军。
　　重骑迎着瓢泼，血水冲刷过马蹄，当顾乔野出现在这片战场，格拉昔烈便知，高昌丽没拦得住他，北虞这场突袭便结束了。
　　沈即月退回城门，与格拉昔烈保持着安全距离，胜利在望，他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撤！”格拉昔烈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前锋队伍迅速推动军械，开始向外海方向撤退。
　　城头上的顾蛮兴奋的差点从城墙上栽下来，守卫军卯足了劲儿喊：“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我们胜了！胜了！”
　　丹实顺着墙头的铁索滑下来，迅速的跑去沈即月身边，见他满身泥泞，不知他身上哪里是泥，哪里是伤，“公子！”
　　沈即月说：“弓。”
　　守卫兵急忙递了上去，沈即月搭箭，他记仇，格拉昔烈几次都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怎么也要讨要回来一点。
　　格拉昔烈感知着背后危险靠近，在大雨中回首，长箭刺破雨滴，他猛的勒缰，战马惊鸣仰蹄，连人带马一齐翻入泥浆里。
　　格拉昔烈口中骂着北虞脏话，刚爬起身，却仰身猛的架住顾乔野当头斩下来的鬼头刀。然而顾乔野不是沈即月，格拉昔烈架不住长刀重力，瞬息便被连人带刀狠力砸向地面。
　　这力道，他无比熟悉。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摆脱不了的恶梦。
　　顾乔野没着甲，也没戴盔，他拖着鬼头刀，刀刃在碎石间擦出滋滋火花，爆裂在雨中，格外明艳。
　　“本将军的人，你也敢动！”
　　大雨滂沱，阴云遮天蔽地，仿佛要压垮整个苍穹，雪翼飞霜破雨而来。格拉昔烈撑着刀起身，看到了狼鹰肆虐着杀意的眼睛。
　　鬼头刀抵着手肘斜过去，锋刃猛抬，刀面划断急促的雨帘，仿佛砍断了天与地的帷幕。格拉昔烈敏捷的俯身躲闪，抡刀想砍马腿，雪翼飞霜前蹄猛踏，肮脏的泥浆飞溅在他身上。周围的重骑与北虞兵撞砸在一起，锋利的长刀如阎罗收割的巨镰，咆哮着捅穿北虞最后的防线。
　　格拉昔烈疾退，鬼头刀突袭到了面门，他格挡的同时再次连退数步，顾乔野步步紧逼。北虞兵退了一半，格拉昔烈觉得不妙，重骑已把北虞前锋队伍与后援军断开，迅速包抄而来。
　　马蹄踏碎北虞兵最后的奔袭，琼华战在最前方，迎着怒滚的天雷，削掉北虞前锋的脑袋。
　　雨声加剧，重骑就像天幕上垂下的牢笼，把北虞前锋杀了个透彻，让北虞贼陷入更深的包围中，长刀毫无停顿的绞杀过去。
　　格拉昔烈不敢再打，北虞的优势消失殆尽，“突围，回撤，撤！”
　　后方的北虞兵放弃再战，他们快速的翻上马背，丢掉了重械，全力向外海方向撤去。
　　顾乔野没想放过格拉昔烈，他伤了沈尧环，雪翼飞霜在雨中极速狂奔。
　　冰凉的雨水打在格拉昔烈的脸上，他想看清前方的路，却被暴雨浇得睁不开眼，长刀转在手中杀出一条血路。
　　最边缘的溱水河畔，北虞兵与埋伏在这里的边淮将士打得难分难舍，鲜血被河水冲刷，混在雨中流进石缝，乍一看干净如雪，却不知大雨过后，污秽又会重新崭露。
　　雪翼飞霜在格拉昔烈的战马奔进河水的一刹那，照着战马侧颈一撞，战马重心不稳，鬼头刀霎时削过头顶，格拉昔烈猛的勒缰躲闪，战马在湍急的河水里仰蹄嘶鸣，带着人猛翻进水里。
　　顾乔野从马背上纵跃而下，提刀再斩，格拉昔烈调整着呼吸，他用空出的手就着河水抹了把脸，擦净被雨水与血污遮挡的双眼。仓促的提刀格挡。
　　这一下太狠，格拉昔烈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刀险些脱手。顾乔野就着姿势，全力下压，锋刃贴近对方喉咙，格拉昔烈喉间逸出粗重的喘息，用小臂支撑着刀背，在河水漫过他鼻尖时放弃尊严，用生涩的大商话吼道：“降，北虞降！”
　　刀锋拉出刺耳的声音，周围杀声渐渐弱下去，顾乔野冷冷哼笑：“降？”
　　战场上岂有降将？
　　鬼头刀猛斩而下，血顺着锋刃散出腥红，格拉昔烈仅剩的躯体扑倒在急流里。
　　重骑冲散了北虞的强袭，把北虞的后援军通通绞杀在溱水河畔，漂浮的尸体在入海口堆积成山。二十年前，北虞马蹄踏过溱水河，让中都积尸如泥，格拉昔烈最终也没有等来哈布力的助援。
　　暴雨如找到了泄口般喧嚣而下，周围的马蹄在听到格拉昔烈说“北虞降”时，都停了，顾乔野面朝着中都，扬臂提起狰狞的头颅。
　　瓢泼仍在继续，激流未有停歇，琼华蹚水往前走了两步，扬刀：“北虞降！”
　　漫长的寂静中突然爆发起一阵震天的吼声：“我们赢了！”
　　溱水河日以夜继的冲刷，却不足以遮掩掉覆盖世间的一切污秽，一旦云开雪霁，有些人间丑恶，便会再度浮现而出，石缝间干涸的血会变黑，那里沉积着所有阴暗与不堪，混在泥泞浑浊里，越发明目张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