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灼灼君亦笑》魔女文文静静

45、情如旧，笑亦然

　　正午时进了滕尾丘就热闹了起来，天光透过枝头新绿漏下一片，像泄下一汪金鸿，碎亮的尘埃在其间飞舞。
　　沈即月坐在马上，远远望着尽头那片葱郁山庄，几个跨着长刀的侍卫守在门口，严如雕像。
　　桓泽下了马，一手牵着沈即月的马，一手牵了自己的马，在鸿泉山庄大门前停了下来，扶了沈即月下马又上前礼貌抱了拳，刚想开口，就见门口一抹红影迅速的窜到了沈即月面前，恬着笑说：“尧环，可算把你盼来了，快快进来。”
　　鸿余歌今日这身打扮相当喜庆，白袍红披，一把玉竹小扇捏在手中，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可惜衬了一旁的沈即月，即使月白素衣，仍不减秾丽妖艳。
　　“快去把今年的嫩茹泡一壶上来。”
　　沈即月开门见山说：“我是来见素华的。”
　　“我着人去推他过来，尧环且在厅中等等。”
　　“多谢鸿少主。”
　　鸿余歌引着人进了厅，鸿泉山庄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大门派，厅中龙雕凤壁，虽不是琉璃金盏，但桌椅凳几均用的上好的黄花梨木襄金沉雕，奢华却不失稳重。
　　“尧环坐，”鸿余歌引他到偏厅就了坐，正厅太打眼，他自私的不想让上上下下的人都见着他，说：“来之前怎么没有先送张贴，我都没有准备。”
　　沈即月伸着颈往外看，他记挂着素华，不知他何时能到，淡淡的说：“鸿少主要准备什么？”
　　鸿余歌今日是出门赴高苇湘的约，听闻宝儿病了，想着去慰藉一下他，没想刚走到门口便见着了沈即月，这兴奋劲儿一上来，什么事儿都可以抛之脑后了。
　　“至少得开个宴呀！”
　　“鸿少主客气，我见见素华就走，不便多留。”
　　“你不带他回去？”
　　“素华留在这里，鸿少主不是更有借口常见到尧环吗？”
　　家仆玉央推了四轮车出来，素华腿上搭了柔软的绒毯，刚到门口，见着沈即月的身影，他不可置信的唤了声：“公子。”
　　沈即月脸上的浅笑瞬间凝固，他回眸时，见着素华坐在四轮车上，整个人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他捏紧了椅把，也轻轻唤他：“素华。”
　　素华想站起来，但腿上还使不上力，鸿余歌有心，用了最好的续骨花为他续骨，但仍还需时日将养。
　　沈即月赶紧站了起来，虚虚扶他，让他安心坐着，自己才又坐了回去，说：“我来看看你。”
　　“千里之遥，公子怎么找到了这里？”素华说：“素华以为，此生与公子再无缘见得。”
　　“我，我犯了宫禁，现在是戴罪之身，”沈即月垂睫半敛了眸说：“是陛下亲笔下的流放文书。”
　　“公子，”素华覆着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无事，素华知道，您有苦衷。”
　　“平乐！你他娘的，让……”高苇湘在官坊司等得不耐，干脆就跑山庄来找人，进了偏厅见着一屋子的人，顿时愣了片刻讪讪收了还没出口的老子两字儿，道：“有客人呀！嘿嘿！”
　　“高苇湘，你怎么来了！”鸿余歌把他推出门外说：“我这儿有正事儿呢，今日没空。”
　　高苇湘一双贼眼使劲往里瞅说：“我刚才好像愰眼看到个美人？”
　　“没有，没有，赶紧的，”鸿余歌把他推出厅门说：“明日我请客。”
　　高苇湘甩袖往回走，趁着鸿余歌回身之际，像条滑不溜丢的泥鳅，一下钻进了厅堂，先坐稳了侧位，挑眉看着脸色发青的鸿余歌。
　　厅中几人齐刷刷盯着高苇湘看，高苇湘倒是不介意的翘着腿开始打量起厅中的人，当眼神滑到沈即月时，他喉结滚动抿唇咽了口唾沫，攥住一旁黑着脸的鸿余歌的袖摆小声说：“鸿平乐，你吃独食呢！”
　　鸿余歌压着声音说：“滚犊子！”
　　高苇湘他爹是江湖杀手榜排行前三的杀手，可惜高苇湘自个儿是个不上进的主儿，整日的游手好闲，流连花丛，武功学了个半吊子，书也只读了个半吊子。但在滕尾丘仗着他爹的名声，他说一，也没几人敢说二。
　　沈即月不太喜欢高苇湘的眼神，虚抱了拳说：“鸿少主，我想和素华单独说会儿话，不知可否给个方便。”
　　“方便，方便，”鸿余歌殷切道：“玉央，吩咐人把飞花榭打扫干净，今晚有贵客下榻。”
　　“是”玉央欠了身，俯身细心的把素华腿上的绒毯给盖严实了小声说：“素哥哥，我去遣人打扫房间，你且别乱动，玉央一会儿就回。”
　　素华笑答：“好。”
　　“我推你出去走走，”沈即月说：“鸿少主，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唉…唉…”高苇湘急急起身想要往外追，桓泽立在沈即月背后提刀出了寸鞘横在他面前，抿着唇瞪他。
　　高苇湘刚想发火，鸿余歌赶紧捂住他的嘴，对着桓泽笑，又大声道：“好，那尧环你先和素华单独聊会儿，晚些我再遣人来通知你用膳。”
　　鸿余歌死拖硬拽把高苇湘拖回了厅里，两人在里边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
　　素华捏紧了绒毯，待得后面已经听不到鸿余歌与高苇湘的声音了才道：“公子，怎么能劳驾您帮我推车。”
　　“无事，”沈即月浅浅的露着笑，心情很不错，看溪边垂柳戏水，轻声问：“玉央姑娘对你很上心。”
　　素华明显身子一僵，指尖捏紧了绒毯，低声说：“那日我受人追杀落水，便是玉央姑娘在溪边把我救回来的，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桓泽抱着刀遥遥跟在沈即月后面，听着他们聊天，仿佛想起了什么，唇角几不可查的勾了勾。
　　沈即月推着四轮车，停在一棵紫滕树下，春阳懒懒的从树叶花簇间洒下些细碎的日光星子。落在沈即月的脸上，手上，像印了花纹的青花瓷，煞是好看。
　　沈即月冷不丁的说：“那你不是应该以身相许？”
　　素华一下慌了神，吱吱唔唔道：“公，公子，你别胡说。”
　　“你那眼神把你那点儿小心思可暴露干净了，”沈即月调皮的把四轮车转了过来，让素华正对着自己，撩袍坐在石凳上对着他眨了眨眼，笑道：“唉，素华，孟光你知道吧，他要娶媳妇了，喜贴都送来了。”
　　“嚯，我一直以为桓泽会比他先开窍，没想到被他小子给捷足先登了。”素华好久没如此与人敞开心扉聊天了，今日见到沈即月，他是打心里开心，看了眼站得老远的桓泽，说：“公子，桓泽怎么跟着你了？”
　　沈即月也看了回桓泽，不知如何说，想了须臾才道：“顾将军把他留在这了。”
　　“对了，简东南那厮可有抓到？”素华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说：“公子可知，他书房中有间密室，那日我见着他与另一个人在房中谈话，后来便入了密室，我本想回庄南王府后再与公子细说，却不想后来遇上了袭杀。”
　　沈即月叹了口气道：“简东南跑了，你说的另一个人是谁？”
　　“不知，当日他背对着我，我只看到那人的背影，个子不高，走路时仿佛有叮铃声，”素华努力的回忆：“也可能是我听错了，”素华顿了片刻，突然握住沈即月的手说：“公子，简东南这人不简单，我查过他，晋州的粮米倒卖对他来说只是个幌子。他背后有人撑着，朝廷，江湖，他都涉及，他还有更大的生意，我只知他与外海有勾结，也不知是北虞还是高昌丽，所以一路摸着线索来了滕尾丘，说不定，简东南也在这里。”
　　“简东南会在滕尾丘？”沈即月轻蹙眉心，摩挲着腕上的菩提子，细细琢磨，那简府的密室会有什么秘密？还有那个与他说话的人是谁？叮铃声？他仿佛也在哪里听到过。
　　“公子？”素华见他愣神，又唤了声：“公子？”
　　“嗯？”沈即月连忙回神，紧张的反握住素华的手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公子，”素华失笑，小声说：“玉央来了。”
　　沈即月懵了片刻，赶紧放开素华的手道：“噢，失礼了。”
　　素华憋着笑，他家公子，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玉央走近先欠了身说：“沈公子。”
　　沈即月轻轻点头说：“玉央姑娘，素华在山庄多亏姑娘照料了。”
　　“沈公子哪里话，”玉央把手放在四轮车上，低头看了回素华，微红了小脸说：“是我自个儿愿意照顾素哥哥的。”
　　沈即月抿着唇笑，起身往回走，侧眸看了眼素华，又看向玉央，试着说：“素华的腿，说不定这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了。”
　　玉央推着四轮车缓步走在沈即月侧边，轻咬着唇，似在考虑，半晌才道：“玉央不介意，若是素哥哥不弃，玉央愿意照顾素哥哥一辈子。”
　　素华沉默的坐在四轮车上，听玉央字字如珠砸在他心尖。他知道玉央是个好姑娘，但他现在就是个残废，不想误了人家姑娘这一生。
　　“我，”素华把手藏在绒毯下，掌心起了层薄汗，说：“玉央姑娘正值妙龄，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一个残废身上的好。”
　　空气寂了寂。
　　沈即月没再说话，见玉央突然就红了眼眶，带着哭腔说：“素哥哥。”
　　素华狠心的说：“玉央姑娘心如幽兰，趁早死了对素某的心，别耽搁了自己。素某这辈子不会娶妻，也不会生子，若是玉央姑娘非要跟着在下，素某也给不了姑娘一个正经名份，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姑娘不如早些斩断这本不该生成的情愫，好生过自己的日子。”说着自己推动轮轴往前去。
　　桓泽靠着小桥头抱刀看戏，见着小姑娘抹着泪，又看了眼离开的素华，哭着从他身前往小树林跑了。
　　沈即月皱眉，上前推过四轮车，素华才松了推动车轴的手。
　　两人又沉默的走了一阵，沈即月轻声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长不过数十载，能遇上一个心仪之人已是几世之缘，何况能得一红颜倾慕一生，何叹？又何悲？”
　　素华低着头没应声。
　　沈即月继续说：“素华，你可是贪得无厌了。”
　　“公子，”素华垂着眸说：“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