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七月半,遥思念 ...

  •   伴山寺后院跪了不少人,男男女女堵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视野中只剩下一片花红柳绿的衣裳和黑压压的脑袋,女的捂嘴轻笑,男的摇头叹息。
      三个黑衣人大爷似的半躺在树上,打着哈欠,听下面太监念经般诵了盏茶时间,就听了最后一句。
      “进封庄南王,有司择日备礼册命。钦此!”
      “皇帝把公子放在伴山寺这些年,终于是想起来了!?”
      “不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便要让他离都。唉!可怜我家玉贵妃,整日思子不得见。”
      “公子这样貌,在这伴山寺已是狼虎为患了,要是出了京都,豺狼虎豹环视,唉!想想都可怕。”这躺在树上闲聊的正是沈即月的亲卫素华,春漠,丹实三人。
      丹实砸着嘴说:“妖艳!”
      “噗……”春漠脚下一滑,差点从树上一头栽了下去。“你敢对着公子说么?”
      丹实嘴里叼了根儿草,懒懒说:“不敢。”
      沈即月那双狐狸眼往树杈上瞄了一眼,三人猛的禁声,他又颔首说:“德喜公公辛苦,我遣人泡了今年上好的琼花春罗,公公便在此处歇息片刻再走。”
      德喜抱拳,这庄南王自五岁离了京后他也再未见过,没想着长成了这个样子,狐狸似的怪勾人的,他浅笑着客气应声:“庄南王客气!”
      沈即月无奈的看了看围观的众人,抱拳温和说:“各位,该散了!”话音刚落,又听一阵女人激动的尖叫。
      丹实啧啧摇头嘀咕:“人间妖孽啊!”
      春漠剥着手中的杏仁说:“公子一走,这伴山寺的信徒会不会少一半?”
      “他们是来拜公子还是来拜佛的?”
      沈即月刚满十七,昌顺帝把他忘在伴山寺十二年,还得玉贵妃提醒,想出宫见一见他,却遭昌顺帝严词拒绝。十二年间,她只在白仲宜的描述中知道沈即月又长高了,聪明好学,四书五经,实时政要,六艺七谋,他都能融汇贯通。只是样貌太过出挑,有些惹眼。
      *
      须弥榻隐在垂帘后,绿裳换了安神香,斜阳从直棂窗上散散落了点余光在榻边。白仲宜恭身站在垂帘这头,放低声音道:“娘娘,明日,庄南王便要离都了。”
      屋子里寂了好半晌,病弱的声音带着轻咽从垂帘后传来:“即月离都时,本宫可否遥遥送送他?”沈玉阶眼眶微红,抬指用帕子拭泪。“本宫已经十二年未见过他了,还记得他三岁那年,在宫门口摔了个跟头,捂着摔肿的额头缩在本宫怀里哭,那模样,叫人好生心疼。”
      白仲宜沉默,半晌后才说:“即月,在伴山寺没再哭过。”
      沈玉阶含着泪看白仲宜,说:“尚书大人,十六年前,谢重英溱水河战败,他退至郸州时手上还握有三万大军,他素有战神之名,为何会放弃抵抗,不战而逃?为何又冒死回京?为何昌顺帝即位后又急急灭了谢氏满门?重英至今尸身都未入殓,本宫…本宫…心有不甘。”
      白仲宜没敢接话,谢重英中都败逃的确蹊跷连连,但这罪状早已定案,此等大案,若没有十层把握,没有谁愿意再在朝堂上重提翻案。
      沈玉阶哽咽须臾,才悠悠道:“即月五岁便被皇上送离京都,尚书大人心中自是比明镜还清楚这是为何!那些事,十几年本宫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只言片语,紧守着那些秘密,待来日,本宫也会把那些事通通带入坟冢,即月不会知道一丝一毫,可为何,你们还要如此待我?”沈玉阶说着,清泪便不自觉的流淌而下,他心疼沈即月,从小便无父母在身旁悉心呵护,像一株没有倚靠的小草,任风雨吹打,还得挺拨向上。
      “娘娘,老臣…”白仲宜微叹:“老臣自是知道娘娘的苦衷,可皇上与太后…”
      “还劳烦尚书大人与我儿传句话。”
      白仲宜说:“娘娘请讲。”
      “七月半,秉烛烧香,九首入殓。”
      白仲宜说:“这……”
      “即是不信任,那即月便该认祖归宗,”沈玉阶颔首轻泣,“我儿那么聪慧,这句话,便够了。”
      “娘娘,您怎可忍心让庄南王如此冒险。”
      “本宫是困在这金丝笼中的雀,”沈玉阶说着,又咳嗽了起来,用帕子拭了唇角,向绿裳招了招手,绿裳赶紧扶了她起身。沈玉阶起身,缓步出了垂帘,说:“我儿要展翅,越过这琉璃宫墙,血债——得有人来偿。”
      白仲宜赶紧垂眸,心中一颤,说:“娘娘。”
      “尚书大人请回吧!”
      白仲宜筹措片刻,说:“明日辰时,老臣会安排出都的车辇往南城墙下过,娘娘,保重身体!臣告退!”
      沈玉阶指尖轻颤,泪便绢然而下。
      *
      本该暖融的春日,京都却有些闷热,沈即月着了身素白袍,恭敬的与方丈叩首,“多谢方丈十二年间对即月的照顾,即月顽劣,与方丈闯下不少祸事。那庭院的落叶总也扫不干净,即月走后,还要有劳师兄师弟们代为打扫,金殿的香火太旺,香炉烟雾太浓,方丈咳嗽方好,就少去金殿诵经,在禅房也是一样,佛祖都能听到。”沈即月又重重磕了头,抬眸看方丈,见他含着泪,颤颤看他,沈即月笑,也有泪光,说:“即月走后,这后院恐会清冷不少,方丈可斟酌着再收些小徒孙常绕膝下,一解寂寥。”
      一旁站着些许师兄弟,个个忍不住落下清泪,口中诵念:“阿弥陀佛!师弟保重!”
      沈即月再叩首:“即月拜别方丈,方丈保重!”
      素华在门外抱拳说:“公子!车辇到了。”
      “走吧!走吧!”方丈挥袖,侧首拭泪。
      沈即月咚咚咚三个响头,撩袍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跨了出去。
      百步梯上每走一步,心便沉了一分,丝丝凉意爬满五脏六腑,这种感觉还是当年他刚入伴山寺,第一次独自一人坐在百步梯前等待母妃的感觉。
      这百步梯他十几年间登了有上千次吧,当时担心母妃来看望他时登不上去,日日都会跑到山门前等待,从朝阳初升等到日薄西山,日日期待着那个熟悉的温暖怀抱,可惜这一等便是十二年,母妃却是从未来过。他知那琉璃宫墙中宫禁森严,但为何父皇会如此狠心让他们母子十几年都不得一见,难道只因御书房中那盏翻倒的玉瓷茶碗吗?
      沈即月抬眸,遥遥便见白仲宜立在车辇外,他上前抱了拳说:“尚书大人这是?”
      白仲宜说:“老夫送庄南王一程。”
      沈即月没说话,只颔首扶了素华的腕上了车辇。京都的天气昏沉,街道两侧的灯笼刚灭了烛。车辇并未沿街出都,而是绕到了南城墙下,沿着南城墙往城门方向走。沈即月挑了窗帘往外看,见南城墙上,迎着灰暗的晨霞站了个湛蓝的身影,这身影让他好生熟悉。
      沈即月说:“停!”
      队伍勒马,沈即月急忙跳下车辇,遥望着城墙上那抹浅浅湛蓝。
      沈玉阶也遥遥看他,这是她的儿,他长得好高,与他父亲一样,她抬指用帕子捂了唇,嘤嘤而泣。
      沈即月立了半晌,往前两步,在南城下迎着城墙叩首。那是他的母妃,虽是十二年未见,他知,这无情的琉璃宫墙中,只有母妃才会遥遥与他送别。
      茫茫琉璃墙,花叶摇曳成影,衣衫单薄的少年眸光寂寂,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鼻尖的酸意蔓延,他轻轻唤了声:“母妃!”
      五岁入了伴山寺后,他便没在人前哭过。只在夜深人静时,当汹涌的思念淹没他的伪装,泪便是止不住的洪水猛兽。
      白仲宜看得不忍,但也只能轻声说:“走吧!”
      沈即月看他,眼中落满离别的苦楚:“多谢尚书大人!”
      “娘娘要老夫与庄南王带了封信!”白仲宜把怀中的书信递到他手中说:“庄南王到了庄州再看吧!”
      “嗯,”沈即月颔首。
      白仲宜说:“老夫就只能送庄南王到这里了,王爷一路保重。”
      “尚书大人保重!”沈即月抱拳坐回车辇中,车辇晃动。
      “即月!”白仲宜站在南城墙下,迟迟不愿离开,见着车轴滚动,他不舍的追出几步,眼角有几粒晶莹在闪动,他一生无子,这孩子也是他捧在手心里看着长大的珍宝。即是入了伴山寺,他也时不时常去看他,孩子乖巧懂事,从未顽皮哭闹,他心疼沈即月自小离家,从未得过父母护爱。但君主之意不可违,他虽身居高位,但也无能为力。车辇又停了下来,半晌后沈即月的声音从车辇中轻轻传出:“白爷爷保重。”
      这声白爷爷喊到了白仲宜的心坎里,他双唇翕动,却只听能发出细小的哽咽声。
      车辇再次滚动,沈即月挑帘眺望,直到再也见不到那星点湛蓝。
      这一走,天南海北,遥遥百里,只那一眼,又何以解十几年思母之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