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阁》执笔画春妆

29、绑人

　　夜色沉沉，倩影灼目。

　　季荣用完饭后便陪祖父一直在房中家长里短。

　　人上了年纪总爱唠叨，一件事情来回说了几十遍也浑然不觉，季荣也并不觉得烦，只是听得多了便没兴致，大多时候只是敷衍着应两声，就这么听了将近一个时辰，祖父才沉沉入睡，他帮祖父掖好锦被，刚熄灯退出屋外，就遇上了殷老迎面走来，其行动缓慢，步履蹒跚。

　　殷老瞧了一眼已经熄灯紧闭的房门道：“老将军已经歇下了吗？”

　　殷老是阿照的祖父，自少时便一直跟随季长峰，后来因一次从战场下来后便因腿疾的缘故被季长峰留在季府守着季家的宅子，自季家三个儿郎皆在雁谷关战陨后，季长峰和季荣就长戍北境很少回京，这一守便是十二年。

　　“嗯，祖父刚睡下。”季荣见殷老神色略显为难，复又开口道：“怎么了？”

　　“姜小姐来了，说是要找老将军有事相商。”

　　季荣略微愣了一下，天下第一楼被封，花娘被抓的消息已经传遍京都城，她漏液前来，想必与此事相关。

　　“她人在哪？”

　　“就在前厅。”

　　“嗯，我知道了，我先去看看，若非必要，就不用打扰祖父歇息了。”

　　季荣不作停留，立即抬步前往，方踏进前厅便瞧见了那主仆二人，两人不曾交谈，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

　　姜瑶捧着一杯青釉茶盏正在入神，前厅里稀疏点了一树油灯，柔和昏黄的灯光照在她侧面上，加之她正敛眉静思，竟散去了素日里眉眼间的自带的那几分风流，唯剩乖巧娇柔，般般入画，那模样乖得跟个小白兔似的，连他来了都不曾发觉。

　　屋内静默，侧边的灯油忽而被微火炸了出的细微声响，阿照转身拿了剪子减去烧焦的灯芯，一番修剪后，厅内瞬间比方才亮堂了不少。

　　姜瑶听到动静，随即抬眸望去，只见季荣两人不知是何时进来的，一个正在修剪灯芯，一个正立在门口处，长身玉立、神采飞扬，他就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

　　“季小将军？”

　　季荣回过神，见姜瑶带着困惑的双眸看了自己一眼，又看向自己的身后，立即就明白了她的疑惑，他收回停驻在她身上的视线移步坐下。

　　“我祖父已经睡下了，姜小姐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跟我说。”

　　只要他能帮上的，他肯定会帮。

　　姜瑶迟疑片刻，之前许多事情都是同季老将军说的，只是季老将军已经歇下，她也不好惊扰，没过多顾虑便说明了来意。

　　“天下第一楼被封一事，想必季小将军已经知晓，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想救花娘她们，但我的人都派出去了，要救她们，我需要季家暗卫的帮忙。”

　　“你想劫狱？”季荣静静的看着她，点了点头，转而对阿照吩咐道：“阿照，去集合暗卫，今夜…….”

　　姜瑶一惊，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不是劫狱。”

　　北栎律法严苛，劫狱与逃狱者同罪论处，当斩。

　　纵使今夜成功将花娘她们从天牢里劫出来了，那也是一桩实实在在的罪名，她还需要天下第一楼，还需要花娘，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劫狱。

　　她要她们堂堂正正的从天牢里无罪释放。

　　“不是要劫狱？”季荣一愣，那要他的暗卫做什么？

　　“我想麻烦你帮我绑几个人，不必做什么，就将人绑了藏好，关上一日就行。”

　　“哦，也行。”季荣压住心中的好奇和讶异，没有追问缘由，又道：“要绑谁？”

　　姜瑶将人名和他们所在的地方仔细说与他听，并将一封信递给他，“将人都绑了之后便将此信送到吴丰槐的手上。”

　　季荣将那封信接过，对那信里边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只瞥了一眼便交给阿照，让阿照亲自去办这件事情，姜瑶则继续留在季府，就为了等待阿照的消息。

　　夜渐渐深了，更夫敲打着梆子穿街走巷，繁华的京都城喧嚣不再，万家熄灯入睡，季府上下仍旧烛火高照。

　　姜瑶坐在椅子上已经沉默许久，手中的热茶早已冷却，不复温热，她将茶盏轻轻搁在桌面上，频频向里头的滴漏望去。

　　已是三更天了，消息却迟迟未到，一向沉着冷静的她也开始有些急躁，全然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某人的眼里。

　　季荣略显尴尬的陪她坐了一晚上，每次想要开口缓和一下这沉默得令人窒息的气氛，话倒了嘴边见她神色焦急的模样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种没话找话的事情，他没做过。

　　又等了一刻钟，阿照终于回来了，将事情一一禀报，说是那些人全部绑了之后都蒙上双眼关在地窖里，并且还迷晕了他们，留了几个暗卫在那里守着，逃肯定是逃不了的。

　　姜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道了谢后便起身告辞回府，季荣却忽然叫住了她。

　　“等等。”

　　姜瑶回头看向季荣，一双杏眸像是蒙了一层雾，略显疲惫，只见季荣从怀里拿出了一沓银票递给她。

　　“这是你那支玉簪的赔偿，一万两。”

　　姜瑶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季荣竟还记着这件事情，她没有接，“那是我诓你的，那支簪子并不值这么多银两。”

　　不值吗？可是银子他都已经备好了，虽然他是从某个傻子身上诈来的。

　　季荣正欲要说些什么，外边忽然传来了一阵猫叫声，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在屋内的四人都愣住了。

　　阿照探头出去瞧了瞧，那猫叫声戛然而止，阿照挠挠头十分不解，“奇怪，咱们府上并没有养猫啊，这是谁家的猫跑到咱们的院墙上来了？”

　　红豆瞥了一眼阿照，不显色漏水的道：“许是流浪猫也未可知。”

　　姜瑶和红豆都知道这猫叫声是从何而来，正着急离去，而季荣又坚持，索性就接过那一沓银票便转身出门，红豆紧随身后一道出了季府。

　　季荣感觉自己的手有点僵，方才她接过银票的时候那如玉般莹润白皙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那触感很冰，像是冬日里冰雪，他当即浑身一僵，还有点酥麻感，随后呼吸竟还莫名的有些紊乱，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太奇怪，太诡异了。

　　怎会有人的手冰成这样？

　　“主子，你让属下去抢齐明哲的外室原来是为了这一万两银票啊！”

　　可惜银票还没捂热就成了姜小姐的了。

　　阿照见自己的主子盯着拐角处发呆，忍不住抬手在他面前摇了摇，“主子，姜小姐已经走远了。”见他回过神，神色带着些赧然，暗自猜测他是在琢磨姜小姐今晚的目的，复又开口道：“也不知道姜小姐要咱们绑了吴丰槐的家眷做什么。”

　　“大概是以此为要挟，和吴丰槐谈判吧。”

　　季荣虽不是很清楚她此举的真实目的，但他知道，这件事情肯定对她很关键，否则她也不会这么晚还跑来他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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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瑶从季府出来后便上了马车，马车上已经有一人在上边等着，刚才那几声猫叫声正是出自他的口。

　　“吴丰槐可还在对她们用刑？”姜瑶还没坐稳便开口问道。

　　“没有了，方才吴丰槐收到了一封信，他看了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天牢，所以今晚，楼主总算熬过去了，只是……”

　　姜瑶见线人支支吾吾的，方才说的的那番又只提了花娘，她便意识到一丝不妙，“微雨怎么了？”

　　那人急急跪下，神色哀痛的继续禀报.

　　“她们二人被抓进天牢后便一直被严刑拷打，所问的问题并非是齐明哲之死，而是关于阁主的，楼主和微雨姐姐尚未吐露关于阁主的半点消息，只是微雨姐姐原本就在病中，她熬了整整一下午，数次被折磨得晕了过去又被泼醒，她感觉自己意识模糊，生怕不知不觉间说了不该说的，便央求在天牢中的自己人给她一个痛快的，微雨姐姐她……”

　　姜瑶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玉手不自觉的攥紧，吴丰槐果然是冲着她来的，齐明哲之死是他一手谋划，其中细节他最是了解不过，所以抓了花娘和微雨之后便一直待在天牢不停歇的严刑审问她们，为的就是要将齐明哲之死扣在她的头上。

　　谋杀皇室血脉，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姜瑶平复胸腔的愤怒，缓缓闭上了双眼，在此之前，她还不敢信任微雨，她忽然觉得自己愧对微雨。

　　微雨和花娘一样，都是忠心的。

　　“她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

　　姜瑶原本想问微雨走的时候是否安详，可一想到天牢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折磨人的刑具有上百种，微雨是被折磨了一整个下午，又怎可能走得安详。

　　“两个时辰前走的。”

　　一旁的红豆早就哭成了泪人，她一边抹着止不住的泪珠，一边扯着哭腔道：“微雨怎么就这么傻，小姐已经在想法子救她们了，再等等就好了，她这怎么这么傻……”

　　姜瑶叹了口气，让红豆给了那人保命丹，“吴丰槐应该不敢再用刑了，你想法子将丹药给花娘送去，让她服下。”

　　线人拿了丹药便掀帘子下车，身子一转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夜风徐徐，今夜的姜瑶辗转反侧，半点睡意也无，她睁着一双眼望着帐顶发呆。

　　两个时辰。

　　这是一根无形的刺，扎进她的心里正在隐隐作痛。

　　她若是不顾虑白日行动不便，早些安排人去将吴丰槐的家眷给绑了，微雨就不会死了。

　　鬓间微痒，她抬手摸了摸，指腹所触及的地方已然湿了一片，她忽而愣住了，自八年前姜家覆灭后，她便没再哭过了。

　　她擦拭眼角的残泪暗暗发誓，她定会用吴丰槐的血来祭奠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