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阁》执笔画春妆

19、赢局

　　子时将至，街道上小贩行人各自归家，人影寥寥，反观乐楼里仍旧丝竹靡靡，满堂艳色。

　　齐盛站在窗前欣赏阑珊夜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猜到是谁，心中的不快尚未消去，想着今晚自己已经被气了数回，更是来气，不过是一群江湖草莽罢了，四方阁迟早有一天落在他的手里。

　　“姜小姐可是同意了？”

　　姜瑶在他一尺之间的距离停下脚步，盯着他的背影正在权衡利弊，刚刚从微雨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无影便说这次跟在齐盛身边的暗卫不下二十人，她若是此时从背后偷袭恐怕连三成胜算都不到，也难怪齐盛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在下已将其中利害一一跟姜小姐说明，她若是非要这东西，会因此而获罪处斩，若是将虎符归还朝庭，她就能活命，姜小姐是个聪明的，所以选了后者。”姜瑶说得一本正经。

　　“不过，在下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放了季老将军，并且还季家一个清白。”

　　齐盛转过身来，不言一语，只是眯着双眼俯视她，齐盛身高体壮，饶是她脚下踩着垫了足有五寸厚的小皮靴，他也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屋内烛火明明灭灭，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姜瑶嗅到了一丝危险，几步走到桌边坐下，将虎符放在桌面上，“王爷如此大费周章的，不就是为了它吗？如今东西即将到手，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齐盛不曾有只言半语，再次逼近弯腰俯身下来，双手搭在椅子双侧，将姜瑶困在逼仄的椅子上，嘴角含着笑，可姜瑶知道他正在强忍着怒气，看他那样子，随时可能会一把掐死自己。

　　“阁主要救季家？”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四方阁的生存之道。” 隔着流云轻纱，姜瑶将齐盛那满目盛怒瞧得一清二楚，她忽然间有一丝丝后悔，后悔自己安排的还不够万无一失，她这是在赌，并且是跟这世间最危险的人赌，她应该让人在他茶水里下些软筋散之类的药物。

　　“哼！”齐盛气得拂袖坐下，“你别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言下之意就是警告她不要得寸进尺，只是，今日这个尺她是必须要进的，她这两天来回奔波就只为了这件事情，岂会轻易放弃。

　　她屏息凝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叫护卫将人带进来，她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男子道：“跟我们说说吧，你是哪里人，是做什么的。”

　　男子被吓得不轻，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回答的也断断续续，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是拢右人士，姓王名寇，自康泰，康泰元年起任拢右驿官一职。”

　　齐盛一听，脸色瞬间转白。

　　姜瑶又问，“是谁让你放火烧了驿站的？”

　　“是，是节度使……”

　　“啪！”齐盛用力拍了一下桌面，吓得王寇伏在地上不敢再说话，“阁主这是从哪来寻来的疯子，竟敢胡乱咬人。”

　　姜瑶就知道齐盛不会承认，又叫无影将东西拿上来，她将包裹打开，里边是一对玉轴和两块发黑的绫锦残片，她拿起其中一片绫锦细细打量了起来。

　　“这块绫锦用的是上好的蚕丝，绣纹是祥云瑞鹤图，虽然绫锦上的内容已经全部烧毁了，但不难辨别这是圣旨专用的绫锦和绣纹，有了这些东西和这个人证在，王爷还觉得他方才的话是胡乱咬人吗？”

　　齐盛自然是知道这是烧残的圣旨，也知道此事已经无法瞒过四方阁的眼睛， “阁主的条件本王可以答应，但本王也有另外的一个条件。”

　　齐盛说这话的时候近乎是咬牙切齿的，他明明嘱咐过做事要做干净的，没想到拢右那个蠢货竟然留下这么大的把柄给四方阁给抓到了，要不是还需要这枚棋子，他才不会给他擦屁股，眼下也只能尽力挽救，两害相权取其轻，丢车保帅了。

　　“王爷请说。”看见齐盛拍桌子打断王寇的话，姜瑶便知道这一局她赢了。

　　“本王要他。”齐盛指着跪在地上的人道。

　　姜瑶答应了，看着齐盛的人将王寇带出去的时候便猜到了他的命运，以齐盛的性格，只怕是带去灭口了。

　　齐盛因盛怒而沉默，姜瑶是懒得主动跟他说话，坚持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就在此时，暗卫敲门进来，附耳几句密语后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齐盛。

　　齐盛摆摆手，暗卫抱拳退下，他打开用云锦包好的包袱，里边是一道圣旨和一个印章，齐盛拿起圣旨打开瞧了一眼上边的内容，正是诏令季家军回京的圣旨，那一手字笔走龙蛇，蚕头燕尾，写的倒是好看，只是笔力尚且稚嫩，少了点磅礴气概，他一看字迹便知道出自谁的手。

　　“没想到三省里边竟还有阁主的人。” 齐盛看了一眼上边盖好的四个红色印章，有被气笑，这圣旨并非是中书舍人起草，而是当今陛下亲手写的。

　　“王爷怕是误会了，这圣旨是在下跟陛下求的，与三省无关。”

　　按流程，一道圣旨要中书舍人起草，陛下预览无异议盖章，再由门下省审查盖章之后尚书省才能执行，姜瑶自然不会自爆自己的人，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动用三省里边的人，而是让陛下自己写，再以君权施压让三省各官员在上边盖章，不容驳回。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以往，这道圣旨肯定是没走完三省流程就被齐盛驳回，不过他今日下朝之后便一直待在王府里，并不知道此事。

　　“哦？看来阁主果真是有通天的本事。”竟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跟陛下有联系。

　　“王爷可是要反悔，不想放了季老将军？”

　　“本王并无此意。”

　　“即如此，那又何必在意这道圣旨是如何来的？在下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人证已经给王爷了，物证和虎符也在这，王爷随时可以拿去，在下承诺王爷的都已经做到了，王爷也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吧？”

　　这道圣旨之所以能够顺利走了三省的流程，一是因为她拦截了齐盛和宫内的联系，二是因为三省官员都知道，就算他们都盖了章，最后如果没有摄政王的印章，这道圣旨便不能作数，所以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齐盛的手上。

　　姜瑶看着齐盛黑着一张脸盖上了自己的印章，她唤了守在门外的护卫进来将圣旨收好，目的达成后，她已是懒得言语，而齐盛因为心中烦闷，亦是无言，屋内的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齐盛继续坐了一会儿，忽然拍了拍手，一道如鬼如魅的黑影从窗外一跃而入，将一沓银票放在桌面上，不曾言语半句，转身一跃便又消失在夜色中。

　　姜瑶一愣，距离如此近，她竟没察觉到窗外还有人，可见齐盛身边的暗卫都不好对付，幸亏方才她忍住了没有动手。

　　“本王说了，绝对不会让阁主吃亏的，正好二十万两，请阁主过目。”

　　“不必了，在下信得过王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出了天下第一楼，财货两清不论日后出了什么事情也再无牵扯，王爷若是没异议，便拿去吧。”姜瑶一把将银票收好，并没有清点，随后把虎符推向齐盛那边，“在下祝王爷万事如意。”

　　齐盛接过虎符，在手掌心里来回摸了摸，将它放入袖兜里， “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就要宵禁了。”

　　姜瑶心想，宵禁不过是束缚老百姓的，就算他今晚在宵禁过后在街道上策马走花一整夜，放眼整个京都城，都没人敢说齐盛一个不字。不过她还是起身拱手作了个礼，好言相送，“王爷慢走。”

　　齐盛讶异的看向姜瑶，“？？？阁主不打算送送本王吗？”

　　姜瑶：“……”

　　姜瑶只好跟在齐盛的身后，送他下楼，只是在楼梯间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推，眼见自己就要朝齐盛撞去，连忙抓住推她的那只手，以此作为借力点成功避开齐盛，直接越过红漆浮雕栏杆，从半空中直接飞至一楼姑娘舞乐的高台上。

　　从高处落下，周身带起了一阵气流，将遮面的流云轻纱轻轻荡起，半遮半掩间还是让人大致瞧见了她的脸，剑眉凤眸，一张小方脸不甚奇特，却有一种气质出尘的感觉。

　　姜瑶站稳后赶紧扶好头顶上的围帽，将轻纱拢好，仿若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慢慢走到楼梯口等着齐盛下来。

　　齐盛走到一楼，看向姜瑶的眼神就像隔着流云轻纱也能一睹真容，他笑着夸赞道：“阁主好身手，好样貌。”

　　果然，他是故意试探她的。

　　姜瑶看着齐盛离开乐楼的背影，悄悄捏紧了拳头。

　　她自小身子弱，是被一碗碗又苦又涩的汤药喂大的，姜家还未覆灭时，她因身体不好的原因鲜少出门，就是偶有出门几次，总会被京都城里的贵女欺负。

　　她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性，但她那时很不屑那种背后捅刀的小人作风，只想就算要报复也要光明磊落的当面报复回去，但因为体力的原因，每每都是她吃亏。

　　父亲知道后，也拉不下老脸以大欺小替她去打架，便给她寻了几个根骨好的小丫鬟，再请来了一位据说是某个江湖门派的高徒来教她们练武。

　　自那以后，她每次出门都会带着七八个武艺非凡的小丫鬟，谁敢欺负她，她就让自己的小丫鬟欺负回去，那排面就连逐月长公主也不见得有，因此也承包了京都城将近十年的谈资。

　　姜家出事后，她失去了一切，曾经给予他保护和温暖的父兄母亲都不在了，她只能自强，她知道自己练不了打打杀杀的武功，但练一下轻功还是可以的，练好了轻功，不但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逃命，还可以强身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