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阁》执笔画春妆

12、梦魇

　　鸡鸣报天晓，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穿破云层，给京都城添上一层淡金色的色彩。晨钟响早市开，百姓闻钟而出，走街商贩渐渐多了起来，吆喝叫卖声嘈杂而洪亮。

　　姜府内的小厮丫鬟无不在忙碌着，扫院劈柴，各司其职。红豆在后院抓了只乌鸡直奔厨房，塞到厨娘的手中吩咐道：“把鸡杀了，再添上几片人参给小姐熬鸡汤，午时小姐要喝。”

　　小姐最近的脸色是越来越差了，苍白得不见半分血气，该多补补。小姐总说她没无影聪明，功夫也没无影好，所以一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交由无影去办。

　　有时她还有点醋，可是转念一想，无影活得像个汉子，对小姐的饮食起居没她做得细致，所以照顾小姐这件事情还是得靠她，她更要在这件事情上做得更出色，也压无影一头，不能让小姐觉得她什么都不如无影。

　　厨娘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妇人，生得膀大腰圆，极具富贵之相，她朝红豆笑着回道：“好，奴家这就做。”

　　只见厨娘操起一把闪着寒光的菜刀，手起刀落，放了满满一碗鸡血过后，那只乌鸡呜咽的叫唤了一声便停住了挣扎，整个过程干净利，可见厉害。

　　红豆满意的点点头，取了金盆准备给小姐打水洗漱。

　　春风袭来，卷着一丝血腥味向姜瑶的闺阁掠去，还在睡梦中的姜瑶即刻蹙起了眉头，半睡半醒间又梦见那场血染天地的画面。

　　彼时先帝还吊着一口气，惠亲王齐盛还不是授命托孤的摄政王，只见齐盛端坐于法场高台之上，双目冷然的睥睨着底下众人，仿若在他眼里，他们尽是蝼蚁。

　　法场上姜家九族共计五百六十二人，刽子手三十人，第一批要斩首的便是姜家长房和二房，姜瑶死死盯着日晷，眼见时辰将至，他们即将人头落地之时，一阵高亢的厮杀声忽而响起，惨叫声，刀剑相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随之传来的还有齐盛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就地诛杀，一个不留！”

　　这时，她父亲倏忽愤然站起，一脚便将她踹下法场，“瑶儿，若是能活，必要代我姜家九族活下去！”

　　四周厮杀声不断，九族亲人皆被枷锁束缚住，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那地上全是族亲的血水，姜瑶滚了一身血泥，被摔得左臂脱臼，顾不上疼痛便抬起头看向她父亲，便看见双亲身后的刽子手已经扬起手中的刀，紧接着便是刀身入肉，颈骨断裂的声音。

　　“父亲！母亲！”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双亲死在自己的面前，热血飞溅在她的眼脸上，腥甜味充斥着她的鼻腔，那甜腻的味道令她陷入一阵晕眩。

　　四周的厮杀声越来越大，她看着双亲的尸身，心中‘咯噔’一下，仿若失去了听觉一般，只闻见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还有漫天的血色，她的心似钝刀割肉般疼得喘不上气，双眼胀痛，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想冲上去抱抱父亲和母亲，可是却被人一扯，一把将她捞上了马背。

　　她被舅舅紧紧抱在怀中，坚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瑶儿，舅舅来了，别怕，舅舅带你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入眼的便是数百族亲一个一个在她面前倒下。

　　她的眼眶里还残余着父亲的血，入目的皆是一片血红，那日，哀声四起，血流成河。

　　“小姐？小姐？快醒醒……”红豆刚打了热水进屋来便发现小姐又被梦魇住了，她立即收起帐帘，轻摇着小姐的身子，路带着哭腔急迫的一遍又一遍呼唤着。

　　姜瑶是被痛醒的，她睁开双眼见到的便是红豆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小姐，你总算是醒了，我方才怎么摇小姐都没有醒，吓死我了。”

　　姜瑶出了一身冷汗，身上的气力似乎被抽干了一般，只觉得酸软无力，“你先把针拔了。”

　　说罢，她发觉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只见红豆慌里慌张的拔掉了她指尖上的银针，这是她吩咐红豆这么做的，因她经常梦魇不醒，便想出了这个扎针的法子来刺激她醒来，好在这个法子效果还不错。

　　红豆帮她擦拭额间的密汗，哭着劝她，“小姐，你还是用药吧，再这样下去，只怕是……”

　　“我不用药。”姜瑶别过头，坚决的拒绝了，刚说完，见红豆又抽抽泣泣的哭了起来，只觉得好笑，忍不住便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从小你就是哭包，怎么长大了还是个哭包？”

　　姜瑶有先天不足之症，打从娘胎带出来的毛病都难治，她自记事起便有喝不完的苦汤药，后来遇见了神医薛镜，将她日日服用的汤药换成了自制的药丸，那药丸自是有效果的，只是有一点不足，就是吃药期间很是嗜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她要睡上九个时辰，就算醒着也是晕晕沉沉的。

　　如今的形势她必须要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否则一步踏错，满盘皆输，那她这八年来苦心经营布局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她岂敢懈怠？

　　姜瑶缓了缓，已经感觉好多了，便吩咐红豆道：“帮我沐浴更衣罢。”

　　戏台子已经搭好，今日还有一出大戏等着她去唱呢。

　　不久后，耳房传来了红豆的声音，“小姐，热水和衣物已经备置好了。”

　　姜瑶应了声便下床走去，越过夜塘鲤鱼戏水图作的屏风，来到里间，她伸手探了探，微烫的水温覆手，娇嫩白皙的指腹便染上了绯红。

　　红豆将巾帕放在浴桶旁，手中端着一碟娇艳的花瓣正往里边洒，随后服侍她沐浴。

　　沐浴过后，姜瑶换上了一身素纱烟罗裙，红豆为她淡扫蛾眉，脂点朱唇，总算掩去几分面色的苍白感，再用一根样式简单的白玉簪将青丝尽数挽起，眉宇间的那抹风流愠色不见庸俗，只觉淡雅清丽。

　　穿戴完毕，两人便登上马车，前往天下第一楼。方踏入乐楼，一位着红戴绿的小娘子便迎了上来，拿捏着甜甜的音嗓道：“哟，今日是什么风把姜小姐来了？近日奴家今日新练了一曲‘画春妆’，不知姜小姐可有兴致听上一听，点评一二？”

　　“好啊！微雨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即有新曲子那自然是要听一听。”姜瑶笑着让微雨在前头带路，她和红豆跟着上了二楼微雨的闺阁。

　　红豆将门关好，确认安全之后点了点头，随后微雨立即敛去了脸上的媚笑，规规矩矩的朝姜瑶福身一礼，“阁主，花姐姐正在接待他人，暂时脱不开身，还请阁主暂时在微雨这里稍等片刻。”

　　姜瑶一听，露出了一丝惊讶，乐楼是个声色之地，白日冷清，夜里喧嚣达旦，这一大早的竟有人比她还早来，“可知道是什么人？”

　　“微雨不知，那人一来便点名只见花姐姐。”

　　“既如此，那我就先去看看季小将军。”言罢，姜瑶又吩咐红豆去对面的膳楼准备些吃食。

　　红豆离开后，微雨领着姜瑶往里头走去，将墙壁上的雪上松鹤图移开，便露出了个暗藏在里头的机关，她按照机关解法轻轻按了几下，左侧的书架缓缓旋转，转出了密室的门，姜瑶提步而入，随着身后的门缓缓关上，还传来了如幽泉流水般的琵琶声，微雨为了掩人耳目，还就认认真真的弹起了琵琶。

　　此时正趴在密室软榻上的季荣一听到门口处的声响，看也没看便开口：“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查到祖父被带到何处去了吗？”

　　他这几日被困在四方阁，对外边的消息一概不知，昨日总算顺利逃回了京都，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但他也察觉到了季府的不对劲。

　　季府隔壁是正四品的吏部侍郎王正贤的府邸，他家养了一条老疯犬，一直没日没夜的逮着路人狂叫，昨夜却出奇的安静，就连季府里也是死寂一般安静。

　　但当时他担心祖父，纵然明知里边有埋伏，可他还是坚持要进去探探，他想知道祖父是被扣在了府上，还是已经被抓到别处去了，这一探虽受了点皮肉伤，但总算是知道祖父已经不再季府了。

　　姜瑶一进密室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见季荣上身已解去衣衫，他自幼习武，身姿比寻常男子要矫健，拱背蛇妖，肌理蓬勃有力，颇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只是后背那道又长又深的刀伤正在渗着鲜红的血，一看就知道是他身边的护卫太粗心，给他上药没上均匀，否则这种上等的金疮药一用就该止住血了。

　　姜瑶忍着身体的不适，拿起桌面上的金疮药便往季荣的后背倒，季荣原本还在疑惑阿照没回应他，还没看向来人便感觉后背的伤口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忍着没有哼出声音来，心下更是疑惑，“你不是刚给我上过药吗？怎么又上？”

　　姜瑶：“……”

　　八年前族亲血染法场之后，她每次看到或闻到血腥味都会有轻微晕眩的症状，连神医也是束手无策。姜瑶帮他上好了药，还随手帮他盖上锦被，这一盖她总算感觉好多了。

　　春寒料峭，方才刚刚上药怕棉被给蹭到，所以阿照就没给他盖上，季荣正觉得有点冷就感觉阿照正在细心的给自己盖被子，心下莫名一暖，回头正欲夸赞一番，“阿照，你今日倒是细心……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止住了，他那温柔细心的阿照怎么就变成了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