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除妖手册[重生]》夏泽源

44、古塘（六）

　　江缨抬头看了看太阳，道：“到时间了，开始吧。”

　　唐泽点点头，从俩人之前在摊贩上买的包裹里抽出了一把油纸伞，将伞撑开举在了女子的坟前。

　　江缨屏气静神，二手比诀，定神念道：“三魂降灵，七魄化显。”

　　昨夜被江缨贴到棺材上的符咒破土而出，径直飞到了唐泽撑着的伞下，符咒轻轻旋转着，发出了金色的光芒，符咒旁开始有淡淡的白色淡烟环绕，接着那些白色轻烟逐渐成型，化成了两人都面熟的人影。也许是失去了一半魂魄的缘故，她的魂魄颜色非常淡，像是随时都会飘散一样。

　　她在伞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神色并不想之前已经消逝的魂魄那般扭曲狰狞，她无言地看着眼前的江缨唐泽。

　　“我们是除妖师。”江缨率先开口道，“你的另一半魂魄堕落成了姑获鸟。你们一家人都被姑获鸟杀死了，我们便奉命来探查，但是我们觉得你的死有蹊跷，因此便召了你的魂魄来询问，那天晚上，就是你们一家、和那老村正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魂魄明显激动起来，她张开嘴想要说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江缨唐泽，两人一时不备，只觉眼前一黑，再恢复视力时，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小屋内。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刀具，而屋内的几人他们也很熟悉，李屠户，他们十几岁的儿子，还有他的妻子，正搂着七、八岁的女童坐在床边，妻子的面上一片木然，女儿脸上表露着慌张不安的神色，只一味地依偎着母亲。

　　但李屠户却显得兴致颇高，他正拿着刀切着一大块卤肉，一边切一边说：“我和你说，阿香，你这么拉着脸给谁看呢？这孩子跟着我们也是受苦，不如就交给张村正，他又不是第一次经手了，那些被卖的姑娘过得个顶个的好！这姑娘跟着我们，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一辈子困在这里跟着我们吃苦，倒不如卖了！她能去外面过好日子，我们负担也能轻点！”

　　阿香听闻此言，木然的脸突然转对着他，冷笑了一声，“负担轻点，那不如把那小子也卖了，你舍得吗？”

　　李屠户大步走到阿香眼前，他脸上亢奋的神态消失了，他把刀威胁性地往她身前一横，脸上的神情可怖：“你说什么胡话？生孩子把你生傻了是吧？小子能给咱俩养老送终，姑娘能吗？早晚也是把她养个几年再把她嫁了收彩礼，那不如现在就把她卖了，我还不用花这么多钱给她饭吃、拿的钱比彩礼钱只多不少！”

　　“但那可是留香阁！我们的姑娘才这么点点大，进了那种地方，被那些……那些人折磨，她还能活几年？”

　　李屠户不耐烦道：“你懂什么？你以为那些留香阁的姑娘们为什么能吃好喝好，那种地方，只要姑娘听话，就没人会亏待她！难得村正看上咱么家姑娘，愿意和我们做这笔生意，换成别人家，就是求也求不得！”

　　李屠户回头看了一样窗外，“马上张村正就要来了，收起你的哭丧脸吧！要是待会人来了你再给我摆脸色，可不要怪我后面不客气！”说着威胁性地把刀扔到阿香面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阿香的脸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木然。她只抚摸着女儿小小的脑袋，再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张村正来了。李屠户扯着嗓子让阿香来招待，结果她充耳不闻，任然在床上呆坐着，抱紧女儿。女儿也像是感受到了父母间可怖的气氛，只紧紧抱着妈妈发着抖流着泪。李屠户表情凶狠地看了她一眼，但鉴于张村正还在不好发作，只对张村正陪着笑脸，“她这几天身子不太好，村正大人别和她一般见识！”

　　张村正和他的儿子很像，圆脸宽身，脸上带笑。他点了点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但是阿香啊，听我一句劝，这孩子是去过好日子去了，你们也能得到一笔钱，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李屠户道：“张村正，别管她了，她懂什么？我特意切了卤肉摆了点酒，来来来，反正时间还早，吃肉吃肉！”

　　阿香的儿子依偎了过来，看着她不好的脸色怯怯道：“娘，你怎么了？你吃点东西吧。”

　　阿香听见他的声音，身子动了动，眼睛盯着他，勉强笑了笑，轻轻道：“你妹妹要被送走了，娘难受，吃不下东西。”

　　“可是爹说了，妹妹留在家我们都要做苦日子，妹妹送走了，我们就能多吃好多顿肉。”

　　阿香的笑容挂不住了，她木然地、长久地看着她还年幼的儿子，像是能看见他以后的样子，就和旁边正在吃肉的男人没有两样。她看着儿子，说：“你去吧，我吃不下。”

　　孩子愣愣地应了一声，出了房门。阿香看着怀里的女孩，突然落下泪来，她把婴儿紧紧搂入怀中，轻声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烟花流离处可不是人待的地方，要是碰到个不讲理的，那可真得比死还要痛苦……”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女孩的脸上，她听着旁边传来的男人们的喧闹声，心中绝望更甚，她的余光瞥见了刚刚李屠户威胁她时丢在她床下的刀，她看着刀，又看着怀里的女儿，良久，俯身拾起了那把刀，将刀尖对准了女孩的脸颊，她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忍一忍，不要动，娘是为了你好……”

　　刀尖划破皮肤，鲜血流了出来，女孩到底年纪小，因为疼痛大哭起来，而阿香的手却再无法将刀再推进半分。她的手颤抖着竟再握不住刀，掉到了地上。房外的李屠户和张村正闻声来看，被这满屋子的血迹骇住，接着李屠户很快反应过来，一脚踹了阿香伸手想夺她怀中的孩子，阿香被他踹地蜷缩在地，仍然紧紧抱住怀中女孩不放手。李屠户骂道：“好一个歹毒妇人，连自己的女儿的不放过！我怎么会瞎了眼娶了你！”

　　张村正在后面帮腔道：“阿香，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如何下得这手啊！快把孩子给我，我们得把她送到郎中那里……”

　　阿香不敌两人，很快被李屠户强行从怀中抢过孩子，同时有挨了几脚，但她死死拖住李屠户，嘶声厉吼道：“不许带走我的孩子！不许带走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去那种地方的！你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渣，你这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李屠户一脚踹到阿香的心窝口，阿香痛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张村正皱了皱眉头：“闹得这么大动静，把孩子给我吧，老李你也好好劝你媳妇，我先带这孩子去方郎中那里，万一脸上留下了伤疤，那留春阁可不见得会出这么高的价钱了、甚至不要你家女孩了也说不定。”

　　听闻此言，李屠户更是火冒三丈，恼羞成怒，拖着阿香打了她一巴掌：“你看你干的好事！你也不想想，除了/妓/院，谁能出这么高的价钱？不卖了她，我们阿良的以后娶亲的彩礼钱从哪出？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给我在家再生个儿子，不然的话，我把你也卖到/妓/院去！”

　　李屠户按住了还在兀自挣扎的阿香，对张村正说道：“村正大人，你且先去，我得好好治治这婆娘，不然以后还有的闹！”

　　眼看张村正抱着孩子就要离开，阿香尖叫道：“不！不！把孩子还给我！”

　　她的眼睛扫到了所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儿子，尖声叫道：“阿良！快把你妹妹救回来！”

　　阿良被这眼前的光景吓住了，只瘫坐在地上哭嚎着。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阿香绝望地嘶喊着：“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有谁、有谁来帮帮我——”

　　“好姐姐，妹妹我能帮你，但要你付出点代价，你愿意吗？”

　　一阵阴风袭过，屋子里的烛火都熄灭了。此刻月光正明，院内几人看见一名白衣女子站在他们眼前，月光照亮了那女子的脸。张村失声叫道：“你是！你是……阿桃……”

　　阿桃冲阿香道 “姐姐，这些人是要抢走你的孩子吗？真是一群畜生，就像我的丈夫、我的公婆一样，想要抢走我的孩子。所以我杀了他们，给我的孩子报仇。你的怨气唤醒了我，姐姐——只要你想，我也可以帮你杀了这些人，只需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阿香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阿桃笑了笑：“我要你的命，又如何？”

　　“你拿去就是！”阿香毫不犹豫地答应。接着阿桃笑了笑，以极快地速度迫近阿香，将手放在了阿香的头上，阿香眼前一黑，接着便昏了过去。

　　江缨唐泽看见在李屠户的院子里，出现了那只姑获鸟，那只姑获鸟疯狂地嘶鸣着，径直向张村正和李屠户俯冲过去，李屠户举着刀本想反击，却没想到姑获鸟直接把刀撞开，用爪子将李屠户的皮肉一层层地撕扯开，李屠户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倒在了地上。张村正本想开门逃跑，却被姑获鸟发现，姑获鸟嘶鸣着直接冲他飞来，眼看又要沦落到和李屠户一样的下场，张村正一把扯过身边的女童，姑获鸟来不及避开，女童硬生生承受住了姑获鸟的攻击——姑获鸟的利爪径直贯穿了女童的心脏。

　　女童尖叫一声，喊了声娘，当场就死了。那血喷溅出来，浇了姑获鸟和张村正一头一脸。

　　姑获鸟看着女童的尸体，发出了长久的一声悲鸣。

　　张村正把手上女童的尸体一抛，冲阿良喊了一声：“还不快跑！”

　　他们俩手脚并用的往门逃去，可是太迟了。失去理智的姑获鸟向两人俯冲过去，用她尖利的爪子将他们身上的皮肉扯了下来，让两人在痛苦的绝望悲鸣中死去。

　　姑获鸟在院子上空盘旋着，看着院落的四具尸体，悲切地鸣叫着，像是婴儿的哭声一般。接着姑获鸟飞向女童的尸体，想把女孩的尸体。但是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了人声，有不少人往这里来，院子里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姑获鸟只得冲着女童的尸体不舍地鸣叫了一声，飞远了。

　　回忆截然而止，两人一睁眼，又回到了阿香的墓前。眼前的女子静静地看着他们，神情哀伤却一片平静。
　　她的身形开始变淡，凝神符快要失效了。而她已身死数天，不稳的魂魄本就快要离开肉身，凝神符失效后，她的半身魂灵消散于天地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