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线上会议的小bug》楚不送山

3、一场会议

　　三年前，广东。

　　连着下来半个多月的雨，人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仿佛就能拧出水来，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生理性地产生倦意，对事情的判断失去精准度。

　　“报告赵局，风暴顺利完成任务。731行动过程中共击毙毒贩三人，抓获犯罪嫌疑人八名，缴获□□12支，各类毒|品共计一千克。风暴队长荆水寒报告完毕，请指示。”

　　赵明宇满意地顿首，“好好好，水寒呐，你们队任务完成的非常好，我谨代表上级，对你们风暴行动队提出表扬。”

　　荆水寒站得挺直。

　　他身后的墙上锦旗似血，几乎占满正面墙壁，人立在其中，高挑劲瘦，面容似沉冰冷寂，眉眼间却燃着炬火，他笔直成五线谱中的终止线，仿佛融进那片血红之中，谱成一曲轰轰烈烈的赞歌。

　　有雨丝穿过未关上的窗户，飘落进来，掀起一抹凉意。

　　赵局长端起桌上的茶杯，不紧不慢地拧开杯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哎，说起来，那个毒|枭头子章名犬呢？他人现在在哪里。”

　　“在行动中已经被我们击毙，尸体目前在法医部。”

　　他的话语里出现了些微的波动，极轻，像一只蝼蚁踏碎一块微乎其微的冰层，没有人知道这样微小的改变会有什么影响，从宏观来看那依旧是一方无垠寂寞的冰原罢了。

　　“嗯。”赵明宇端着杯子绕过办公桌，神情严肃，沉声开口道：“这个章名犬，罪大恶极，‘514’一案中，我们的谭郎同志不幸失踪，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你通知二组，务必从已抓获的嫌疑人嘴里，给我问出谭郎同志的下落！”

　　“是。”

　　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小，太阳光怯生生地透出云层。

　　帽檐中央的银徽熠熠生辉，亮得惊心动魄般。

　　赵欣慰地拍了拍荆水寒的肩膀，他总是有些心疼这个年轻的守护者，他说道：“我记得这个章名犬还有个弟弟，是个社会混混，虽然一直和他哥哥没什么交集，但是这个人在514抓捕行动之后莫名就失踪了。这虽然是五组负责追查的事，但‘514案’毕竟是风暴的行动，你和你的队员们但还是要注意些，小心这个章名猫为他哥哥打击报复！”

　　“是。”

　　赵看着眼前这个话少沉默的年轻人，不由得在心里慨叹，接着缓和了神色，笑着说道：“另外，你和你的队员忙了这么久，我已经向上级申请，给你们放个假，回去好好歇歇！”

　　“是。”

　　“……”

　　赵明宇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目送荆水寒敬了个礼，转身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忙喊住他——

　　“对了水寒啊，下月初咱们省要举行两个报告会，一个是先进个人表彰的，还有一个禁毒安全教育会，我给你报了名，你准备准备写个稿子，月底在咱们省表彰会上发个言。”

　　荆水寒闻言，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赵明宇看着就笑道：“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放心，疫情期间咱开视频会议，人家五组组长倒是想露脸，我把他赶去开第二个禁毒会了，你是咱大队的门面，五组组长可没机会嘞。”

　　荆水寒淡淡地点了点头。

　　从形象门面来看，他觉得赵明宇选人还是有眼光的。

　　理所应当。

　　“行了，回头我把两个会议的链接都发你，你给五组组长转述一下，那沈小子在深山老林里一钻就小半个月，恐怕现在啊，也就你能联系到他。”

　　赵明宇摆摆手，转身去看桌上刚递交的“731案”文件了。

　　门被关上的刹那间，荆水寒听见局长桌子上忽然响起刺耳尖叫的电话声。

　　“叮铃铃……叮铃铃！”

　　外面的雨似乎只是一场错觉一般，太阳终于积蓄足够的能量，汹涌的日光如风暴般猛烈起来，前日的湿冷阴沉几乎在一瞬间便消散殆尽。

　　日头正盛，蝉鸣刺耳，青绿的梧桐树洒下淡淡绿影。

　　“731案”，终于告了一个段落。

　　“喂？”

　　“报告赵局，我们刚才在清点缴获毒品过程中，发现其中海洛|因的重量与线人提供的数值信息不符，少了200克。”

　　“什么！”

　　……

　　荆水寒站在货架前，推车里两条新鲜鲳鱼，绿的是茼蒿，红的是番茄，还有一扎大乌苏，以及两瓶牛奶。

　　他不是一个潦草过活的人，相反地，和队里其他人比起来，他可以算得上是精致。用沈簟凉的话来说，干他们这种活的人，蹲点蹲两三个月不洗澡不换衣裳那都是常态，不让你瞧着茅坑残肢啃方便面都算不错了。

　　可荆水寒似乎总也是个例外，沈簟凉曾对谭郎拍肩长叹，“你说同样是帅逼，我咋老觉得他窝在深山老林里蹲三个月出去还能引领朋克潮流风？”

　　当时谭郎是怎么说的来着，似乎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伸手抓下了沈簟凉鸟巢似的头发上那只蹦跶的虱子。

　　不过荆水寒并没有急着去结账，他扶着推车，远远地看着自动结账口的方向——

　　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慢慢伸进了那位正纠结怎么扫码付款的老大爷，腰间的军绿色布包里。

　　荆水寒低头浏了一遍自己推车里的东西，将易碎的那扎玻璃酒瓶单手提出来，接着单手推着车走向了自动付款机处。

　　一双警惕黑亮的眼睛，像某种啮齿类小动物似的，在他还没靠近的时候就立刻抬头，警惕非常地瞧了他一眼。

　　荆水寒似是不觉，若无其事地掏出手机，划开屏幕的瞬间忽然想起来，赵明宇给他说的那个表彰会，似乎就是在今天来着。

　　他单手撑着推车，打开微信，果然看见一个名为“宇后天明（微笑.JPG）”的好友给他发来了两个视频会议的链接。

　　荆水寒看着那个笑脸，莫名觉得身后一冷。

　　“滴滴，已付款，欢迎再次光临。”

　　他把手机在手中利索地转了个圈揣进兜里，同时屈膝一顶，推车受到力量撞击，四只轮子“刺拉拉”划着地朝前面冲去。

　　“扑通！”

　　传来肢体碰撞地面的声音，随即又是一声沙哑的惊呼——

　　“哎呀呀！我的钱包！”

　　荆水寒在这期间自顾自伸手把推车又拉了回来，将酒瓶放回车里，转头淡淡地看着闻声赶来的保安，把一个瘦小的“黑背心儿”死死按在地上。

　　他提着打包好的东西朝出口走，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突然顿住脚步，掏出手机划开屏幕，正打算把两个会议链接中的一个发给那个人，忽然感觉手臂一沉，手指随着那力道微微一抖，将一段链接发送了出去。

　　一低头，一张脏兮兮的消瘦的脸正仰起来愤怒地瞪着他。

　　荆水寒一只手掂着东西，黑长的两帘睫毛几乎将他眼中为数不多的情绪遮掩干净，他垂眸看见这小家伙的黑色背心都给扯破了，很明显是从混乱中硬挣扎着逃出来的。

　　“黑背心”肮脏的小脸几乎憋得通红，明显是气急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真成了啮齿小动物，死死盯紧荆水寒。

　　“认识字吗？”

　　荆水寒的目光落到“黑背心”脸上，他正在给人发微信，被这家伙怒气冲冲地伸手一扥，倒也没有生气，而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贴到那人眼前。

　　“刑侦支队重案三组，荆水寒。”

　　他修长的手指覆在警官证的那枚庄严的徽标上，感觉到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掌先是一抖，紧接着力道渐渐松懈下来，跟气球似的撒了气。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举着警官证，淡淡地低头瞧着“黑背心”。

　　一秒。

　　两秒。

　　“黑背心”完全卸了力气，心有不甘地剜了他一眼，而后倒抽一口冷气转身兔子似的飞窜了。

　　小兔崽子。

　　荆水寒嗤笑一声。

　　他将买来的东西搁进后备箱，乌苏放在副驾驶，开车回了家。

　　车开到楼下时才发现，表彰会好像已经开始了，他停了车坐在驾驶座上，看看自己发给沈簟凉的会议链接显示发送成功，于是点开了赵明宇发来的两条链接中的另一条。

　　会议里已经进入了一百多号人，除了几个眼熟的头像，其他的人他似乎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发言。

　　屏幕上除了一位主持人，其他人都处于闭麦状态。他进入会议比较晚，排在了会议页面的最后一页，和他并排的头像也是默认的蓝底白字，也是一个字——

　　“鲤”。

　　荆水寒便把手机架在方向盘前，顺手掂起副驾驶的酒罐子，撕开拉环，送到唇边，接着便坐等主持人喊自己发言。

　　他没稿子，只打算临时发挥随便说一说。

　　荆水寒的ID和他的微信名一样，只有一个字——

　　“藏”。

　　原因是他一直挺向往藏地的风光，总想着等闲下来有时间去那遥远的地方看看走走。

　　转转佛塔，转转山什么的。

　　另外也取个多音字的意义。

　　他们的工作。

　　总是藏匿在黑暗，窥视人性的。

　　半个小时后，荆水寒咽下满口腔的甘涩，有些无语地发现那个主持人简直跟他高中数学老师有得一拼，他仿佛回到了高中夏天午后的那个教室。

　　在燥热的蝉鸣里听一大段冗长的教育演讲稿，老师的声音严肃无情，不过不同的是，主持人不讲函数不讲区间，讲的是毒品，从危害到预防，条理分明，内容丰富。

　　于是乎，荆水寒在灌完三罐夺命大乌苏以后，终于成功地发现——

　　他，他妈的进错会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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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天气：晴；气温：2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