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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场“犯罪” ...

  •   “鲤青呐,我上回给你开的药,你是不是没按规定吃?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啧,你的这个病吧,还是要注意,在这个心理上减轻负担知道吗?”

      “你的情况呢,咱们科室也专门开了个会研究了,一致认为呐这个,根源问题还是出在你的成长环境上。”

      “鲤青,能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你这个时候中断疗程,是要去国外治疗还是呃……有什么难言之隐?”

      ……

      上海,是一座魔都。

      外面的人蠢蠢欲动渴望进去,里面的人拼尽全力想要留下来。

      “我经历过最深沉的恐惧,都比不上那个藏在手机里的眼睛……”

      封鲤青笑得很凄惨,他摩挲着手机,一下,一下。

      窗外一阵接着一阵的大雨,好像这个天空的眼泪永远都流不干似的。

      “藏……”

      他想起那天,那个姓钱的中年人,很明确地告诉过他,信誓旦旦地告诉过他,解除嫌疑了,不会再有人监视他的生活了,他清白了。

      骗子,都是骗子!

      封鲤青没有犯过什么罪大恶极的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明明,明明他已经开始想要努力活下去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都可以享受正常的生活,只有他要为自己赎罪?

      那是自己的罪吗?

      一次,又一次。

      封鲤青永远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天色黑得骇人。

      他的裤兜里揣着从河边树上摸来的几颗鸟蛋,手里折着大把芦苇杆子,翻过院墙小心翼翼躲在邻居小兄弟家的农具间。

      邻居小兄弟不在家,不知又跑到哪里疯玩去了。

      他生怕自己家里那个暴躁老爹瞧见了,就又要拿竹条儿抽他的屁股,骂他贪玩。

      那个像个杀神一般的男人就是那时候闯进来的。

      浑身是血,一双眼,那不是人的眼。

      封鲤青的天都被染红了。

      仿佛雨再也不会停了似的,外面打着雷,闪电肆虐。

      封鲤青瘦小的胳膊,瘦弱的身子,被裹挟在血气和未知的腥气中,近乎窒息。

      那把镰刀是他拼了死力气才提起来的。

      手起刀落,天边滚过阵阵雷暴。

      血开始撕裂般地惨叫。

      不对,是那个人在痛苦地喊叫,叫得疯狂,不是人的声音一样。

      他甚至不知道斩断了那个人的哪只胳膊。

      从此,一场血雨在封鲤青的城里,整整下了十年。

      伴随着重度精神分裂,重度抑郁症状,他跟随父母离开了那座从小生活的城市,甚至走之前都不记得,在那个下雨天,邻居家的小兄弟最终有没有回家。

      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可是那不是他的罪过不是吗?

      封鲤青“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记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十年来他的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影子。

      孤独,卑劣,灵魂残缺。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呢?

      封鲤青看着手机上闪烁着的头像,感觉很累,从骨血渗进灵魂的疲惫。

      是不是早就认定了我是罪人?是不是从进入会议那刻起,就已经布下一张天罗地网了?还用洗刷嫌疑作为借口,实际依旧在暗中监控我了?

      “我找不到药,却也不想被下毒。”封鲤青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摸过那个“藏”字。

      封鲤青感受到一滴温热落在指尖。

      他抹去指尖的水滴,顺便触碰到屏幕上的“开启视频”的图标。

      “你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吧,藏?”

      真可怕啊。

      “藏,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可以生生世世传递下去,那就是恶。”封鲤青灰白颤抖的手指划开了冰凉的手机屏幕,点开了会议,他无视了那两个孤单的头像,直接点开“开启视频”——

      雨过天晴,浓墨重彩的霞光拨开云层,老式街巷被洒上一层苍凉的光晕。

      “我不能当个正常人,那就当一个恶人吧。”

      “藏,我没犯过罪,我是冤枉的。但是我被怀疑,那我就真的犯罪吧。”

      封鲤青的眼眸沉成一汪深潭,里面再什么都没有了。

      “你,藏,你接下来看到的,就是我的犯罪经过……”

      下一世,我想做回小时候那个自己。

      下一世,别再生病了。

      下一世,让我亲吻爱我的人,让我记起我爱的人。

      下一世,我想去雪山看看,在寺庙转动佛塔,瞧瞧山,瞧瞧世界……

      ……

      广东,一座极端清醒又极端魅力的城市。

      荆水寒做了一个梦。

      有个人,把一抔黑色的花籽种在了他的心窝里。

      在梦里,那个人的脸渐渐从模糊的影像,幻化成一个绝色的青年。

      但是他却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每当他即将看清楚的时候,青年就幻化成模糊的剪影。

      忽远忽近。

      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少年张扬,肆意,但笑得很苦涩,眼泪不断地从他的脸颊滑落,荆水寒很想求他不要再笑了,他的心要疼死了。

      少年的背后,是百米高的露台。

      他笑着说,“我犯了罪。”

      “鲤,是你吗?”荆水寒听不见少年后面的话了,他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无形无声观望着一切。

      夕阳西下,在少年的后背渲染出喷薄而出的红色剪影。

      少年摆好了手机的角度,一步步踩上高台。

      荆水寒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只觉得很疼,却不知道那里疼。

      但是这恢诡的梦魇把他束缚得动弹不得,他什么都做不了。

      “等着吧……”

      他看懂了他的口型,却没看懂他的表情。

      少年笑着伸开手臂,像一只展翅的仙鹤,清爽洁白的衬衫随风飘荡,只一瞬,空旷的露台就只剩下孤寂的夏风,和远处沉沉的落日。

      那一瞬间,荆水寒感到一股电流似的剧痛,疼得他止不住痉挛。

      最后他醒了过来,浑身汗湿,心口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蜷缩起身子,大口大口呼出腥甜的水汽。

      “鲤?”

      荆水寒艰难地睁开眼,眼前白茫茫一片,全是汗水和眼泪。

      他抹了把脸,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空荡荡的黑色屏幕上,只显示着一个孤单寂寞的蓝色头像,上面静静标着一个“藏”字。

      荆水寒发现自己失了力气,站不起来,他阖眸深吸了一口气,肺部释放的瞬间,眼泪竟然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他是个对外界事物无感的人,在他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见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见过杀人,也杀过人,他最亲的人死在他眼前,死在他手上的性命不计其数。

      荆水寒不是个好警察。

      可是这个陌生的“鲤”,却让荆水寒感到一种近乎恐惧的绝望。

      荆水寒突然急切地想知道那个少年是不是“鲤”。

      他知道“鲤”有病,可是其他的却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大错特错了!

      突然,他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是一则网络推送新闻——

      “又一年轻教授跳楼自杀,现代社会对于抑郁症究竟了解多少!?”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来,沈簟凉的声音传来:“喂?刚收到的消息,Q要去马来西亚了,我们得在他出国之前动手。”

      天气预报显示近期会有暴雨。

      “好。”

      荆水寒哑着嗓子回答,而后关掉了那个会议里的视频记录。

      事情还没完。

      三天后。

      看着医院诊断书上五号加粗的字体,荆水寒终于明白,那个看不清脸孔的绝色少年“鲤”,所说的“我犯罪”,究竟是什么“罪”。

      “突发性抑郁症,荆先生,这是由于你的脑部遭受强烈的刺激所引发的心理疾病,这样吧,我先给你开一点药物,你记得按规定服用。”

      ……

      又过了几天以后,Q冒着雨飞回了广东。

      一路上他都止不住地颤抖,好几次呼吸不畅差点晕厥,坐在他旁边的旅客想按铃帮他叫空姐,却又被这人狠厉苍白的表情给吓得不敢多问。

      Q压抑着浑身抽搐的肌肉,转头望向窗外,从云层上俯瞰,紫红色的雷云凝聚于上海这座魔都,巨大的风暴团缓缓滚涌,宛如末日来临的场面。

      他的手机屏幕处于常亮状态,上面只有一行字——

      “查到关于星星的线索,速归,荆水寒。”

      星星是他的女儿,他在东南亚当卧底的那几年,为了获取毒枭头子的信任,他和毒枭头子的女儿结了婚,还生下了个女婴,他给她起名叫星星。

      后来在一场国际拘捕行动中,Q亲手枪杀了毒枭和那个女人,至于那个小女孩,在混乱中被逃脱的毒贩抱走,不知所踪。

      Q一直在暗中寻找这个女孩,但由于卧底的特殊身份,他不敢动用黑白两道的任何一方势力,只能靠着运货、交货的时候积攒起来的人脉去做这件事。

      荆水寒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去墓园,某次撞见Q也出现在墓园,在给那个女人扫墓,当时荆水寒也是去祭拜自己父母的。

      埋在地下的已是一抔白骨,站在碑前的却都在苟延残喘。

      后来荆水寒就给自己的父母迁了坟。

      之后Q也没有隐瞒,反而拜托荆水寒通过公安系统帮着找线索。

      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有了消息。

      Q阖上眼皮,眼前出现大块大块的血红。

      ……

      广东。

      沈簟凉从门外拿了两把黑伞,递给荆水寒一把,他看了眼外头的暴雨,怀疑地问:“你确定他会回来?”

      荆水寒撑开伞,率先走了出去,雨水霎时大作。

      “他会来的。”

      “啧,没看出来这人还是个慈父啊,是吧?”沈簟凉掏出一根烟咬住,挑了挑眉道。

      “不是。”

      荆水寒走出船舱,拿出手机给Q发消息——

      “星河码头,西藏号上发现线索。”

      天色阴沉,雨势越来越大,老船艇浮在水上止不住晃动,荆水寒手里的伞却稳得如同静止。

      荆水寒清楚,Q之所以孜孜不倦寻找他那个女儿,只是因为女孩血脉里有他的一份DNA罢了。

      像Q这样的人,傲慢,骄矜,不可一世,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一部分血肉以卑微肮脏的姿态活在某个角落里。

      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而是“我们都一样”。

      说到底,他和他,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话说这老傻逼跑上海去干什么?”沈簟凉也走上甲板,这么大的雨,他的烟居然没灭。

      这话应该问你们五组。

      荆水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Q快到了。

      沈簟凉还在那儿自言自语,“难不成这家伙是去找封鲤青的?唔……也不会啊,早都结案了。”

      “你说什么?”荆水寒蓦然回首,伞沿转出一溜雨帘,溅到沈簟凉脸上。

      沈簟凉嘴角的烟倏地被一滴水怼灭了,呲地冒白烟。他皱着眉吐掉烟蒂,嫌弃地看着荆水寒:“靠,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你刚才说,他去找谁?”

      荆水寒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被强行拉长了的默片,黑白分明,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强制冷静。

      “封鲤青啊,哦就那个180克海|洛|因,不是从他们家找出来的吗?”沈簟凉看不懂他脸色是怎么了,咽了口口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人一看就不像能做那种事的吗,就他。”

      “哦对了,我之前还介绍他旁听那个教育安全会来着,就是你替我的那个。”

      天边炸起一声巨雷。

      暴雨倾注而下。

      荆水寒紧握伞柄的指关节泛白,冰凉的水滴扑打在他脸上,顺着下颚渗进衣领里,带着丝丝寒意。

      海上的风浪很大,饶是在码头也能感觉到腥咸的海风夹杂着沙砾铺天盖地吹过来。

      “他……封鲤青,有后续再跟进吗?”荆水寒的声音给拍碎在海风暴雨里。

      都是梦……都是梦……

      沈簟凉想了想,“没有了,听上海的同时说,这人解除嫌疑后没几天就跳楼了,啧,你觉得有问题?”

      又补充道:“要说这人也可惜,那么年轻的教授,当时在他家里找到这人的重度抑郁症诊断书的时候我就寻思这人不大容易……”

      一波猛烈的海浪翻滚过船底,荆水寒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不是梦……不是梦……

      荆水寒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他不是一个好警察,却在封鲤青的问题上连一个警察的基本素养都缺失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从手机里听见封鲤青的声音,他能够轻易判断对方的一举一动,轻而易举地分析出一个实实在在的封鲤青。

      可是,他只是基于自己的能力而已,从来没有去试着了解这个真实存在的人,他的内心。

      这是他最大的缺陷。

      无感、自大、凉薄。

      因此他只能判断出这个人有病,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病态的孤寂悲凉。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在荆水寒眼里,“鲤”只是一个由各种考察荆水寒推断力和敏锐力的线索所构成的真实“案件”罢了。

      对自己的责任不付诸感情,因此他失去了情感。

      所以,荆水寒从来没准确判断这个人也许会因为孤寂而死。

      也就没有想办法阻止或者劝阻过“鲤”。

      说到底,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现在他死了,荆水寒在一定意义上成为了冷漠的旁观者。

      荆水寒对于“旁观者”这个身份,具有刺骨的抗拒。

      十年前他就旁观过一场血雨腥风。

      十年后……

      他近乎绝望地接收到来自心底的悔意。

      海浪越来越大,海岸线与天际相连的地方已经被乌云遮蔽侵蚀,雨水像不要命似的泼下来,沈簟凉骂骂咧咧地拉着荆水寒进了船舱。

      “雨这么大,那老傻逼不会不来了吧?”

      沈簟凉把木板踩得咔吧咔吧直响,一会儿又忍不住伸手去摸烟,刚点上,他就觉得身旁的人有些不对劲。

      “喂,荆水寒?”

      “嗯。”荆水寒抬眸看他,眼中一片灰寂。漆黑的眸子恍然了一瞬才重新聚焦,不难看出这人情绪不大对劲。

      沈簟凉看着他的表情,皱起眉头,良久才道:“Q会不会不来了?”

      荆水寒答:“不会。”

      沈簟凉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荆水寒的手机震动起来,荆低头看看屏幕,随后抬眸和沈簟凉对视了一眼,脸上的情绪尽数收敛。沈簟凉收到他的信号,默不作声直接起身掀开船舱地板的封盖,露出通往一层的楼梯,接着手撑地板翻身跳了进去。

      与此同时荆水寒的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上,他没有立即理会右上角闪烁不停的电话图标,而是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会议链接。

      荆水寒根本摸不准自己的心究竟在企盼些什么。

      屏幕依旧是灰暗的背景上,显示着一个蓝色的圆形图标,上面写着个“藏”字。

      再无别人存在。

      犹豫了许久,他还是没有按下那个“解散会议”的标志。

      荆水寒轻吸了口气,站了起来,点开了通话键,“二楼走廊。”

      二楼的走廊堆积着各种渔网,麻绳和粗犷的刀具砧板,Q揪紧眉头小心翼翼地跨过这些堆积物,裤脚依旧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腥气的油脂。

      他站在原地掏出电话拨出去,压抑的震动声从走廊尽头传来,Q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打着黑伞立在甲板上的人。

      “找到什么线索了?”Q大步走过去,在距离荆水寒五米左右的廊道站定。

      荆水寒依旧面无表情,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塑料皮封。

      Q犹豫了片刻,这时天上突然响起一声雷,整个船舱都跟着震了震,他霎时就出了一身冷汗,暗骂一声,冲荆水寒喊道:“是什么东西?”

      荆水寒仍然保持着那个伸出手的姿势,道:“星星的头发。”

      “……什么……”Q的脸色难看极了。

      “在这艘西藏号上,曾发生过一起偷渡贩毒案子,人已经跑了,我们在船舱底部发现有打斗的痕迹,属于星星的血迹,以及……”

      荆水寒没把话说完,Q的额头沁出冷汗,声音颤抖而急切:“以及什么?”

      擎着伞的人抬起漆黑的眸子,天际的雷声如龙腾虎啸,可他的声音却显得清晰无比:“精|液。”

      咔嚓……轰隆隆!

      Q原本就强行咬紧的腮帮子立时就松开了,整张脸都变得有些扭曲,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荆水寒,仿佛通过他在看那个畜生:“什么人……”

      “正在比对。”

      Q忽然就笑了,他像是蓦地松了口气似的,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色,要不是他的嘴角不住地抽搐,荆水寒就会以为他疯了。

      过了半支烟的时间,Q阖了阖沾满雨水的眼皮,目光锁在了荆水寒身上,他笑着说道:“水寒,你想干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天气:晴;气温: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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