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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个小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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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
傍晚,荆水寒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天气预报查询表,上面预计下周将迎来大面积降雨。
他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拿起半瓶乌苏一饮而尽。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听见从手机里传来的喃喃自语。
“鲤”说他心里有一座城。
“鲤”说他走了很久。
“鲤”说他找不到自己的药。
听着那个痛苦又孤独的声音,荆水寒的心竟然骤地收缩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了床上。
“……”
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强大的共情能力,但是居然没由来地乍出一身冷汗。
等他缓过那阵心悸,就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了瓶酒。
手机里的低吟停滞下来,荆水寒深深吸了口气,像汲取氧气的鱼,他对自己这种反应极其陌生,极其不解,甚至还带着些许愤怒。
荆水寒划亮屏幕,再次点开会议。
沉静的蓝色,上面写着一个“鲤”。
白色的“鲤”字,就那么静静地出现在黑色屏幕里,像一尾荼白色鲤鱼,缓缓沉入水底。
他动了动手指,发了魔怔似的点开了自己的麦克风,在看见那个标志变蓝的一瞬间,荆水寒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脑子里组织好的语言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如果……对面的人发现自己一直在被陌生人监听着,恐怕事情会变得更糟吧……
就在这时,手机会议里传出来一个两个老人对话的声音,“鲤”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人呢?”
“他们单独谈谈,别管那么些了。”
“唉,要说这孩子也是命苦。说起来,那警察之前没见过,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老头子,你去门口听听去,听听去。”
“你个老婆子别乱出馊主意,去去去,给孩子烧点热水我待会儿给他端进去。”
荆水寒的手一抖,麦克风被重新关上,手机也差点给摔在地上。
好吧。
人都是会有痛苦的,有的时候并不需要观众。
他蓦地想起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巷子,青石砖块里长着细腻翠绿的青苔。
砖缝里渗着雨水,那水是干净的,混着泥土的鲜腥,惊扰了某个白生生的胖娃娃眼中的水汽,搅动缥缈的雾气。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
回忆,不回去怎么有记忆?
越静谧越痛苦。
他早就回不去了。
自从那个雨天,血水渗进青砖石缝里,他躲在角落里,看着父母倒在肮脏的泥水里,看见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冲进他的家里,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跌跌撞撞捂着断臂跪在他家的门槛上。
讽刺的是,他那姿势像是在赎罪,更像是在沉睡。
荆水寒也走了那么久,用了十年。
Q当时已经癫狂到自残,荆水寒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该谢谢老天爷下的那场雷雨。
“你生病了吗?”
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在荆水寒心里响起。
荆水寒没有意识到,他的情绪发生了些许消极的变化。
那个“解散会议”的标志,他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
人真的挺奇怪的,他们发明了各式各样的社交软件,却没有任何一款教会人们怎么断舍离。
他揉了揉心口,怅然若失。
……
上海。
封鲤青从马老家里搬了出来,回到了自己家。
家装烧毁的部分已经重新装修好了,只是厨房墙面上烟熏的大片黑迹怎么也除不掉,干脆就留在了那里。
这么久不回来,家里落了不少灰,封鲤青收拾了一整天,到了傍晚,他打算再去超市采购些新鲜的零食蔬菜水果,塞满冰箱。
虽然那个案子和他没有关系,但在听到自己解除嫌疑之后,他还是有点开心。
他在摸索着生活的痕迹。
封鲤青买了不少零食饮料,大包小包提着往家走。
经过一条夜市街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鬼使神差地朝里面走去。
人间烟火就是生活的痕迹。
两边满当当的招牌标着各种小吃美食,大葱辣子炝炒油锅,爆出浓郁热烈的白烟,满地的油污泥水结成厚厚的壳子,行人来来往往,吆喝声络绎不绝。
实际上封鲤青走在熙攘的人群里也是相当惹眼的,他什么都没有买,只是单纯地想蹭蹭烟火气。等他挤过两条窄路以后,前面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嚷声。
他抬头,望见了两栋老楼间的破旧巷子里挂着“网吧”的老旧霓虹灯。
突然,其中一扇摇摇欲坠的铁门从里面打开来,“扑通扑通”连滚带爬地出来了两个黑影,台阶上方的人恶狠狠地啐了口口水,转身把网吧的铁门甩得巨响。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个子高些的,站起来转身就跑了,剩下的另一个可能被摔得狠了点,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封鲤青犹豫了一下,这时那个趴在地上的人扬起脖子,露出张消瘦的小脸,正愤怒地瞪着网吧的入口处。
未成年就进网吧,不学好。
紧接着那人转头就看见了站在巷子口的封鲤青,先是一愣,然后慢慢悠悠站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
封鲤青看到那孩子朝自己走过来,这男孩穿着破旧,斜挎着个大包,像个……小要饭的,一双大黑眼睛还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男孩径直走到他跟前,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开口就说:“你好了?”
这一问给封鲤青整蒙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小男孩。
那男孩边自言自语边伸出肮脏的小手,用自己的手背贴了贴封鲤青冰凉的手背,“应该是好了。”
“你……”
封鲤青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试探地伸了伸手:“你该不会,是把我送医院那个人吧?”
男孩歪着脖子抬头瞧着他:“啊,是我哇。”
封鲤青很是惊喜,他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那次帮他的人,于是他立刻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来:“上次本来想亲自道谢的,真是太感谢你了!”
“唔……”男孩鼓着腮帮子摆摆手,“没啥。”
“你要去网吧?”封鲤青又看向网吧的门口,里面吵成一片,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没,我就想上个网,网吧老板不是东西!”
封鲤青被他那张煞有介事的小脏脸给逗笑了,“怎么了?”
“妈的,没身份证不让上网,他还骂我!”男孩一边说一边忿忿地叉腿坐在巷口的石狮子上。
封鲤青直觉认为他不像个坏孩子,于是问他:“你家在哪?”
“不知道,爸妈死了,我从广东来的,叫小黑,想打工,没钱了。”
“呃……你还挺实诚的。”
封鲤青在他滴溜溜的大眼睛的注视下不得不坐在了对面的另一个石狮子上。
“唔……都被问第二遍了,习惯了。”小黑盯着封鲤青的购物袋,不甚在意地说道。
封鲤青拿出两瓶可乐,将其中一瓶递给他,小黑指了指袋子里面的瓶子:“那个不行吗?”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是酒,你不能喝的。”
“那你咋也不喝?”
封鲤青失笑道:“晚上喝太多酒不好,会出危险。”
“会死人的那种危险吗?”
小黑忽然问他。
封鲤青的手忽而一顿,“什么?”
“没事,我不怕死,你让我喝点呗。”
“你这孩子……”封无奈的拿了盒饼干试图堵住他不着调的话。
小黑接过饼干,并不吃,而是摇摇头,表情认真地说道:“来嘛来嘛,我真不怕死。”
“只有死人才不怕死。”
“那不对,我也不怕。”小黑拧开可乐瓶子,呲出冰凉的水汽,也不管封鲤青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说道:“以前我被人拿刀抵着脖子,流了好多血,我知道我快死了,但是我都不怕。”
封鲤青心中一沉,“为什么”
“你说我为什么不怕?我当时就是个捡垃圾的,死了就死了呗,我跟你说,当时我眼前白茫茫一片,特别好看,我感觉那就是仙境了。”小黑就像位讲述自己故事的长者,说得来劲,“真的,但是后来我没死成,那个拿刀砍我的死了,啧,我觉得他应该是到不了那个仙境,又不是什么好人。”
为了让封鲤青相信,他边说还边撩起自己的裤脚,三个碗大的疤痕触目惊心贴在他的腿上,封鲤青看得倒抽了口冷气。
小黑不无得意道:“没骗你吧!”
“这是怎么回事?”封鲤青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大正常。
“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抢劫吧,那个人是个疯的,我给他掐着脖子,后来有个警察,一下子给他崩死了,还把他踢飞出去那么老高!我就没死成呗。”小黑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死,真的会看见仙境吗?
封鲤青手里的可乐瓶晃动了一下。
但是这个念头也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而已。
他买了这么多东西,还打扫家里,就是想试着重新开始,好好治病的。
“对了,你能不能让我用用你的手机上上网?我阿哥帮我订的船票,我得再看看具体时间。”小黑说道。
封鲤青把手机递给他,又打开可乐,喉头一滚,刺激舒爽的二氧化碳在口腔弥漫开来。
没多久,小黑就很不满意地盯着屏幕上那个转啊转啊的缓冲符号说道:“什么嘛,你这流量都快没了,限速了都……”
“嗯?是流量快用完了吗?”
小黑熟门熟路地点进屏幕的手机助手,看见后台运营的各种软件,皱起了眉头:“你这些APP不用的话还是关了吧,我阿哥说了,年轻人靠烧流量是不会产生富足感的。”
封鲤青哭笑不得地接过手机,看了一眼。
除了几个必要的运行工具之外,他原本手机上就没几个APP。
封鲤青手指滑动关闭了几个软件,忽然停住了手指,目光落在屏幕上一个视频会议的图标上。
接着,他下意识地点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天气:小雨;气温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