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澜》Selanie

3、第三章 相逢

　　陆亦谣本是清川城东南一户渔家女，因长相颇有几分秀丽，被同在城东南的周少爷看上，硬要娶回家去。
　　萧隐找陆亦谣买河鲜时得知此事，带陆亦谣回迷仙谷躲了一段时日，后来听闻周少爷又看上了月烟楼的姑娘，且准备为姑娘赎身，陆亦谣便回到清川城，哪想又被赴宴归来的周员外看上，硬抢回去做填房。

　　萧隐仿佛早就料到这般情形，在陆亦谣离开迷仙谷之时，给了她一个锦囊，而她正是按照锦囊所写的计谋，引得周家父子反目成仇，周员外一怒之下失手重伤亲儿子。

　　“恩公，陆亦谣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这清川城实在让人待不下去，恩公能不能收留我，我做事很勤快的，绝不白吃白喝！”

　　“收留？”萧隐沉思片刻，“此事需得问过家师才行，不过——”

　　他看了看陆亦谣的面容和身姿，又想了一会儿，师父从不待见相貌丑陋之人，凡拜入迷仙谷之人，男需俊美，女需绝色，就连山门外每日送菜的农夫，样貌都得是上乘才得以入内。
　　所以每逢十五谷门大开，师父都会避走谷外，只因前来问诊的人相貌参差不齐，于他而言有碍观瞻，不过陆亦谣虽然只是普通渔家女，却因为相貌再三被人觊觎，想来这一条是得以入谷的。

　　“迷仙谷可以暂时为你辟一处地方出来，作为栖身居所，但是陆姑娘须知，这并非长久之计，你仍需为自己的今后做些打算。”

　　“好，陆亦谣明白的，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陆亦谣抹了泪，喜笑颜开，收敛起之前的哀愁，站到萧隐身后。

　　邱羽拍手称服，“萧师弟人善心慈，看来我找对人了。”

　　回到迷仙谷后，萧隐将陆亦谣安顿在月池旁边的小木屋里，并将照看月池锦鲤的差事交给陆亦谣，邱羽则居住在竹林掩映，清幽雅然的客房，而萧隐所住的渊然居在半山腰上，能望迷仙谷景致尽收眼底。

　　渊然居外的石壁上挂着一条三丈高的瀑布，瀑布之下是一池碧水，白雾氤氲，池中半卧着白莲，彼时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萧隐坐在屋外一方石桌旁，一手托腮一手执笔，在灯下沉思。

　　纤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笔端，一声一声像是更漏敲响，笔尖刚沾了新墨，在落笔的那一刻，迟钝的悬停在半空，人微微出神。

　　沉渊，七年不见，现在的你会是何种模样？

　　必然不会再像初见时那样裹着残破不堪的黑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辨不出一点人的模样，这些年你的腿好了吗，应当不再是从前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了。

　　数日后的清晨，渊然居里里外外雾气缭绕，长几上整齐的摆放着医书、毒理唯有几张素纸空无一物，却稍显凌乱。不远处的香案倚着一张错金屏风，案上焚烧着一段水沉香，幽香缭绕，袅袅不绝，屏风上是名家所绘的四照花，应着香气更添几分雅韵。

　　门外响起一段脚步声，那声音停在门口，紧接着便是谨微的敲门声。

　　“公子，湘山派的邱公子说贵客快到了，他在得月桥等你。”

　　萧隐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知道了。”

　　屏风后响起出水声，过了片刻，绕过四照花屏风出来一袭青衫，他将挽起的发丝放下，整理妥当后插上银簪，阖门而去。

　　在迷仙谷的这些年，逐渐养出晨起沐浴的习惯，好像全身浸泡在热水里，就能将从前的落魄不堪涤荡干净一般。这十八年来，一半光景都付与了杀伐奔逃，又有一半光景付与孤苦凄凉，余下六年承蒙老天爷看到这份乞怜，让他在迷仙谷内偷来寥寥无几的温暖。

　　今日重逢，会是何等光景？

　　他想着，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些，果然刚到谷口，得月桥上便已站着三个人，其中白衣人是湘山派的邱师兄，另两位应当就是远道而来的天越山剑玄门弟子。

　　剑玄门服色黛蓝，如月下远山之观，门中弟子皆佩有一柄黑鞘长剑，剑首和剑格处刻有流云蔽月纹。
　　桥上二人正是穿着此种服饰，一个稍矮半个头的人瘸着右脚，由另一位颀长的同门搀扶着。

　　萧隐伫足观望，只见瘸脚那位相貌中等之上，相貌倒也不俗，只是额头不太挺阔，显得大气不足，眉毛略微带着弧度，露出一种自然的喜色，那人一瘸一拐的跳了跳，被扶他的同门拍了拍，这才抬起头来看谷中出来的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走上桥去，看向三人，面露微笑，“这二位便是邱师兄请来的帮手吗？”

　　邱羽挠了挠鼻翼，迎着萧隐来的方向道，“萧师弟你来得正巧，这位少侠上山途中不小心摔进路边的深沟，崴了脚，你会医术能不能给他看看？”

　　萧隐打量着直立的那位，只见此人剑眉星目，唇齿微厚，眼中掠过一抹疑惑，这两张面孔没有一丝熟悉的痕迹，莫非所盼之人此番没有前来？

　　邱羽见他出神，轻喊一声，“萧师弟？”

　　他回过神来，才发觉失态，“失礼了，这里没有桌椅，只好委屈一下席地而坐，伤处可以稍抬一些，我看看。”

　　那人听了萧隐的话，不假思索的长裾一撩，席地而坐，邱羽看三人专注着扭伤的脚踝，问道，“不知道二位少侠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崴脚的那位嘿嘿一笑，“大名不敢当，在下剑玄门许空染。”

　　另一位稍高的朝邱羽见了个礼，然道，“剑玄门上官慕停。”

　　萧隐看了看道，“并无大碍，休息一二日即可，二位远来是客，且先随我入谷，再做详谈。”

　　许空染支撑着上官慕停起身，道：“等等，我师弟还在后头。”

　　说完，转身朝着山道大喊一声，“沉渊！”

　　只听呼声响彻山谷，余音伴着鸟鸣清啼在谷中回荡开来，此时一袭黛蓝衣衫的少年，腰携长剑，另一只手拎着一枚黑色玉牌缓步走来。

　　少年看上去年纪轻轻，却是鼻梁高挺，颜如冠玉，一顶黑冠将漆黑的长发拢在一起，长长的天河带一左一右飘在肩后黑发上。

　　萧隐刹那恍惚，怔怔呆住，像是霎时回到七年前。

　　沉渊走上得月桥，将寻回的黑玉牌递到许空染手里，他面上没有笑容，却也不冷，说道：“还好没摔坏，不然又得挨罚。”

　　许空染讪讪一笑，“怎么不关心师兄有没有摔坏，心疼一块玉做什么？”

　　沉渊不与他争辩，毕竟所有的有理到了许师兄那里都是无理，而所有的无理入了许师兄的眼就是有理，总之他从来说不过，辩不过。

　　他回过神来，看到桥上衣着一白一青的两个生人。
　　白衣那位看上去年纪比许师兄还大，想必快到而立之年了，而紫衣那位虽然比自己高了两寸年纪应当和自己相仿，至多年长一两岁。

　　许空染蹦了蹦，为师弟介绍着，“这位是湘山双侠中的覆雨手，邱羽邱师兄，这位……”他顿了顿，想起似乎还没问过这位迷仙谷少年的名字。

　　萧隐看到许空染张口欲问，兀自答道，“在下姓萧，单名一个隐字。”

　　沉渊十分有礼，抱拳朝二人恭敬见礼，“邱师兄好，萧师兄好。
　　邱羽道，“许师弟单脚站立多有不便，先入谷吧。‘

　　三人由萧隐引领着穿过繁花似锦的迷仙谷山门，石门两侧以飘逸的笔风挥写下“空谷迷藏，仙君隐踪”八个大字。

　　路过一片藩篱，一阵奇香飘来，众人顿觉神清气爽，心朗神明，许空染好奇的看向藩篱后面的花田，说道，“迷仙谷果然是个好地方，一路上景色绝佳，就连谷里的弟子个个都长得跟话本里写的一样，肤白……”

　　上官慕停狠狠掐了他一把，提醒他赶紧住嘴。
　　众所周知剑玄门门规森严，话本这等事物莫说是看过，就算是他人借予，假手于己仅做交接，但凡是碰了一下，也得挨罚，偏偏许空染是戒律院大弟子，由他说出这种话，更显得剑玄门规矩稀松，让人误会叶门主治下不严。

　　许空染这才想起刚才说漏了什么，赶紧岔开话题，“啊，这香气充盈肺腑，萧师弟这是什么花香？”

　　“这是香殊兰的药香”，萧隐答道，“因谷中栽种着不少奇花异草的缘故，行走时常会飘来异香，每走一段，香气便会随着旁边的花田更换成另一段奇异的新香，令人心旷神怡，许师兄要是喜欢，可以多来这边走走。”

　　许空染朗声笑道，“喜欢喜欢，除掉钱王寨我就搬来小住！”

　　沉渊和上官慕停同时看向他，只因剑玄门八十九条门规中，其中一条是不可外宿他门，许师兄又随随便便说出口，不由得不让二位师弟惊讶。

　　许空染察觉到两位师弟疑惑的目光，转向问二人，“要不，你们也留下来，一起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