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我想赢给你看 ...

  •   睁眼的时候,正被弥卜和沉毅两个人架着在跑道上慢走。
      “你也太逗了吧——”
      见他醒来,沉毅扯着嗓子嚷嚷。
      “刚撞线就跪了,拍电视剧呢——”
      “看着身上没几两肉,死沉死沉的。”
      庄楚觉得嘴里酸得要命,脚底下也软得慌,吸着鼻子眼前还都是雪花,却还记着闷头问。
      “第几啊第几?”
      “第一呗还能第几,我都为了你屈尊第二了——”
      于是在迷迷糊糊里还记得咧着嘴傻笑起来,脑袋乱晃着絮絮叨叨。
      “汤逸呢,汤逸哪儿去了——”
      “跑完就没影啦,头还晕吗?我们架你去医务室挂瓶盐水得啦——”
      庄楚摆了摆头,却还是没能挣出那两人的左臂右膀,跟挟螃蟹似的左一个右一个地拎着往医务室去了。
      进门之后正对着医务室老师打了个招呼,往旁边的床一掀帘子,汤储正在里面躺着,半挽了裤脚松松垮垮地靠在枕头上打游戏。
      看见庄楚进来了也只是轻轻一瞥,没说话。
      “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庄楚立刻结巴了,接着就被俩人一下给摁在旁边床上,挣扎着拒绝打点滴。
      “躺会儿就好了,有点中暑,待会儿给瓶藿香正气水灌灌。”
      医务老师坐在转椅上,经验老道地拿笔盖敲着桌面。
      “正好你俩过来,帮我去后面仓库拿点药,一直都缺人手,校长也没说什么时候让人过来帮忙——” 于是伴着两声寻死觅活般的惨叫,沉毅和弥卜两人就被拉着去后面仓库了。一瞬间休息空了下来,庄楚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汤逸按压手柄的噼啪声响。
      庄楚把被子扯到下巴底下,翻过身去看他,眨巴着眼睛。
      “汤逸,汤逸。”
      “干嘛。”
      汤逸只带了一个耳机,另外一个坠在胸口,晃荡着心绪不宁。
      “我跑第一了。”
      “所以说你跑第一关我什么事——”
      俩人正说着话,走廊外面就有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得叮叮哐哐,听得庄楚脑袋一阵发麻,下意识地把被子一掀,准备落跑,把汤逸看得莫名其妙。女人却在下一瞬间推门而入,庄楚知道逃跑已经没有活路,只得把被子拉过了头,蒙混寻死。
      “庄楚呢——”
      来人一身正装,妆容精致,但是眼尾细节处还是显着老态,头发削减到耳根处,眉眼之间能依稀看到庄楚的影子。她瞪着床上的汤逸,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转头看见旁边床上捂着被子蜷在一起装死的那人,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巴掌给拍到了庄楚身上。
      “长跑是吧,不要命了是吧,嫌自己活的够久了是吧——”
      庄楚被打得吃疼,诶哟诶哟地在底下叫了起来。
      “得了妈——”
      他哑着嗓子喊道。
      “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公司不要了啊——”
      “公司重要还是儿子重要啊,要不是陈校长给我打电话,我差点见不着你了都——”
      “诶哟,我早说过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之前还经常健身来着——”
      “长跑能一样吗?胡说八道,哮喘能治得好吗?下次你要是再敢跟我这么胡闹你就试试——”
      说着话呢就要伸手去拧他的耳朵。庄楚诶哟诶哟地躲着,嚷嚷着还有外人在呢。这时候庄母才微微收敛,转身看着旁边依旧一脸面无表情的汤逸,皱着眉头。
      侧身冲庄楚压低了声音。
      “我瞅这小子怎么这么眼熟——”
      “您别这样——”
      正说着呢,门外医务老师就领着那俩苦力回来了。
      “姚女士,您怎么来了,陈校长刚给我打电话——”
      庄母稍微收敛了一下刚刚那副母夜叉的姿态,脸上带着商务性的微笑,躬身跟老师打着招呼。
      “正好在附近办点事情,就顺道过来了。”
      “我看小楚的身体其实也还——”
      “要不是我跟您说啊,这小子就是欠的,也是我对不起他,让他从娘胎里就带了这个毛病,天天跟祖宗这么捧着他,可他偏偏得去跑个什么两千米,这不欠揍的吗——”
      “妈——”
      虽然汤逸在旁边没说些什么,但偏偏庄楚就被数落得个相当不自在,拖长了嗓子在那喊着,一双眼珠子咕噜噜地转。
      “求您了,您先回去成吗,回去我再听您念叨,这都外人在呢——”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你——”
      这时候庄母口袋里的电话倒是救了庄楚一命,把她给支开了,像是公司里有什么急事催着她回去,于是也是没办法再继续数落这小儿子,忙里忙慌地走了。
      庄楚这才如遇大赦似的,瞬间瘫在床上。
      医务老师看着这俩母子也是挺好玩,于是叮嘱。
      “小楚,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直接给我打个电话就是了,直接在学校里也方便点,你妈和校长那边也都嘱咐过了。”
      “谢谢老师——”
      汤逸那边也终于放下了手柄,揉了揉手腕,抬腿准备下床,却被老师紧接着给叫住。
      “你要去哪儿?”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差不多也可以走了吧——”
      “谁说你没事了,”贺老师将插在衣兜里的那支笔给抽了出来,哒哒哒三声在桌面上敲了敲,就了张白纸开始写东西,“你那腿给我看好点,本来就不是什么容易根治的毛病,还偏偏整天给我胡闹——”
      “他腿怎么了——”
      庄楚好奇问道。
      “不关你的事。”
      “老毛病了,跟腱的问题,时不时的,不能有大动作,”贺简说着又瞪了一旁一脸不爽的汤逸一样,“要是你自己都不想你自己好,那谁也帮不了你了。”
      汤逸只是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地把腿给抬了回去。
      “那还得在这儿趟多久啊——”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闷闷的,贺简好像确实是凡事都克他一样,把他压得死死的,“狗还没喂呢——”
      “再等一个小时吧,你刚吃那药还没出汗呢,待会儿我帮你看看,”说着又是一回头,冲庄楚道,“小楚你待会儿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你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身子有点虚,再加上中暑,所以才短暂性休克。”
      一起来的沉毅和弥卜早就不知道又被使唤到哪儿去了,庄楚坐在床上想了想,眨巴着眼睛冲贺简可怜巴巴道。
      “可老师,我觉得头还是有点晕,我能再躺一会儿吗——”
      贺简倒是对这事儿无所谓,和善道那就再多躺一会儿。说着就出去外边接待室了,留着房间的清净给俩人好好休息。
      庄楚也是趁机得了空,又偷偷地瞟向旁边的汤逸,对方此时正黑着脸坐在床上无所事事,游戏机也扔到了一边,脚边还缠着线。
      “汤逸,我跑第一的时候你看到了吗?”
      “没看到。”
      庄楚倒是无所谓,继续乐呵呵地看着他眉开眼笑。
      “我都不知道我能跑第一,我从来没跑过这么长,刚你也听我妈说了,我从小就有哮喘,只是近几年才——”
      “干嘛啊,你是想博得我同情吗——”
      汤逸不耐烦地朝他偏过了头,一脸的阴沉和不耐烦。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就会让人很感动,然后答应你的所有要求,大少爷,太阳不是围着你转的。”
      庄楚有些慌了神,赶忙解释道。
      “没有,我只是想说,我真的——”
      “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逞强,如果今天你真的倒在操场上了,那其他人怎么办,你到底是为了感动别人还是为了感动你自己。”
      “汤逸!”
      庄楚翻身站了起来,他直视着那双眼睛,乌青发黑的眼睛。
      很多时候,他都不敢去看的那双眼睛。
      “我庄楚从来都不是会为了别人豁出性命的人,我分得清轻重。我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况,用不着你在这里杞人忧天。”
      “你说我是为了我自己,我确实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个敢想敢拼的人,跑步是,唱歌也是,就连跑回国来你身边读书都是,可你呢,汤逸,你有一分钟敢真实面对你自己吗。”
      “我知道的那个汤逸,是写歌弹琴样样都会的汤逸,是面对质疑和诋毁,傲然不惧的汤逸,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至少希望你能快乐。”
      汤逸偏过了头,声音沙哑。
      “我挺快乐的。”
      “快乐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么多年来,你有一分钟是快乐的吗——”
      “我说你,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
      这是庄楚第一次,看到汤逸那张脸,阴郁到这种程度。
      平淡,冷漠,而又在眉头深皱间,将那份厌恶,展现得彻底。
      “一副古道热肠,对人了如指掌的样子,你倒是说说,你知道些我什么。”
      他就这么坐在那里,微曲着膝盖,靠着墙壁,抬眼看他,语气轻缓,但又像是遥不可及。
      “身高,体重,姓名,年纪,”半眯了眼睛,轻巧地笑了声,“六年前的专辑,笑话似的报导,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些什么?”
      “庄楚,我不唱了就是不唱了,是我放弃了它,不是它放弃了我。”
      “清醒点吧,梦该醒了。”
      庄楚还是提前离开了医务室。
      他没法再跟汤逸在同一空间里待下去。
      脚底依旧发软,长跑让他几近脱力。
      他喜欢挑战极限,但从来都不是为了他。
      他是个喜欢逞强的人,但他也恰好是个能逞强的人。稳妥又敢于冒险,这份骨子里的躁动,是禁锢在身体里的某种力量。
      野兽咆哮,蝉鸣终了。
      庄楚搂紧了双臂。
      “我说不唱了,就是不唱了。”

      贺简进来给汤逸重新开了包药,外敷消肿的。
      年轻的男医师看着坐在床上一脸阴沉的男生,莫名其妙,瞥眼一看发现旁边的床位已经没了人,被子胡乱地搭在床面,整张床凌乱不堪。
      “少爷就是少爷,连床都不知道收拾一下——”
      “我这药到底还要吃多久。”
      “那得要看你自己,”贺简拍打着枕头,重新将它拍松,“调养得好,三年之内肯定是有效果的。”
      “这好歹都已经快两年了——”
      “那是因为你自己不知道爱惜,”贺简没好气道,“送你来那几个人说你是摔在看台的那楼梯上?你可长点心吧,什么事这么急,脚下的路都来不及看?”
      汤逸偏过了头,看着窗外,声音压得漫不经心。
      “就是不小心。”
      “本来你这伤及跟腱就是不能有大动作,一瞬间跑这么快,只能继续拉伤。”
      说罢,又替他看了看脚腕处的青肿。
      “对了,那个庄楚跟你是什么关系,你俩刚刚在屋子里吵得挺凶的。”
      “没什么,就是同学。”
      “你好歹啊,也收敛一下你这脾气,人家是大少爷,跟我们这些人可比不了,一个不小心得罪,那就没完没了了——”
      汤逸抬腿就想下床,被贺简扬手扶了一把,轻声问道。
      “走得了吗,走不了我送你回去,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人——”
      “运动会受伤的多,你还是在这里守着吧——”
      “那要不然你给谁打个电话,让人来扶你一把。”
      “没关系,我自己能走。”
      说着就往前了几步,动作基本无恙,贺简还是不太放心,微微皱着眉头还想要说什么,汤逸就已经拿了桌上的几盒药出了门。
      背影依旧,恍惚间像是回到几年前。
      那人扭了脚腕拧着嘴正骨的时候才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倔强的像是承载了千斤重量。
      然后就此离去,从不回头。
      庄楚拎了袋狗粮,缩头缩脑地探到了活动室门口。
      跟汤逸大吵一架之后,他回宿舍冷静了一会儿,想了想日后还是得继续相处,自己也是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到这儿来的,所有可能的情况都假设过了,现下的发展还是在意料之中的,所以姑且忍忍也就过去了。
      正好斜眼瞥见了汤逸扔在屋子角落里的狗粮,想到他还得在医务室里活活坐到下午三点半,底下的狗肯定也都得饿坏了,于是就这么自作主张地跑到了活动室底下。
      活动室没锁门。
      想来汤逸这臭脾气,也没人敢擅自进他房间,更何况里面的狗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叫唤起来比谁都凶,一个不注意可能还给你咬上一口,所以多数时候恐怕也就没有锁门的必要了。
      庄楚试探性地将门往前推了一推,不出所料,里面顿时就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跟警报器似的把庄楚吵得大脑缺氧。
      于是立刻识趣地把门合上赶紧退了出来,站在原地想了想,把那小饼干似的颗粒往手里倒了一把,轻轻地把门推了一个小缝,在那几个狗头迅速凑上来之前把手心里的东西往里一倒,然后火速合门。
      合的时候还得注意了,不能夹到那几条狗腿,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里面似乎是领会到了他的用意,吭哧地扒了几下就不再有多余的动静了。庄楚再开门的时候,那几粒狗粮已经被吃了个精光,几只狗眼水汪汪地仰抬着头看他,虽然依旧吠叫个不停,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攻击性没那么强了。
      来来回回好几次之后,里面的正主也算是明白了庄楚的良苦用心,再一次试探性开门的时候,已经不再有多余的吠叫,反而是亲亲热热地簇在脚边,欢天喜地地晃着尾巴。
      庄楚看着这帮小东西,心想恐怕也真是饿坏了,当真有奶便是娘。于是搂着那大袋粮食往里走,尽情享受着万人拥戴的感觉,把墙角边的几个小碗逐一倒满之后这才大功告成般的拍了拍衣角,欣慰地看着它们埋下头去争食。
      正在高兴的时候,发现不远处的墙角还坐着一只黑白相间的母狗。远远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戒备像是要把他俩之间的距离隔个千万八尺。它没有跟着狗群一起去食盆里抢食,就是这么远远地坐着,像是与周遭的一切都毫无瓜葛。
      庄楚慢慢地走近着,想着这狗脾气看上去还真像他主人。临近洒了几颗狗粮,讨好式地压低了身子,却依旧只是毫无反应,正疑惑着,后面就传来了声音。
      “它从不吃我以外的人给的东西。”
      汤逸将门轻轻合上,那帮正在吃得欢快的狗群们听到主人的声音,也立刻放下了嘴里的东西,争相拥到脚边,各种扬起前腿往他身上扑着,甚至那只一开始坐在角落的母狗也是晃着尾巴无比亲热地冲上来在汤逸脚边绕来绕去。
      只剩庄楚一个人站在原地,颇为尴尬地,还抱着那袋狗粮。
      “那你还真是,教的很好——”
      说着还松了松手,把那袋东西稍微拢着,藏到了身后,以至于让自己的处境不那么尴尬。
      但汤逸显然是没多少功夫去关心他,不知道从衣服的哪里掏出了根鱼肠,三两下剥开了就喂进了那小母狗的嘴里,吭哧吭哧地吃得十分开心。
      “她流浪的时候被人用药毒过,所以不会乱吃东西。”
      汤逸揉搓着那只狗的头,狗狗舒服地打着哈欠,亲热地嗅着他衣领上的味道。庄楚看着他们,一时间无言以对。
      旁边几只窜来窜去,绕着庄楚,似乎是又要讨些零食吃。
      汤逸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你倒是会投机取巧,这帮家伙平时可不会这么亲热别人。”
      “那是饿坏了。”
      庄楚将东西倒在手心,试探性地递出,狗狗的舌头粗糙刮过,让他手心发痒。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身边那几只的头,它们也受用地哈着气,吃得欢快。
      “这些,都是流浪狗——”
      “放心,都打过针了的。”
      “没有,我只是以为,你的话,会养些——”
      “看上去像样点的?”
      汤逸整个人重新躺在了藤椅上,那只狗服帖地趴在他身上,任由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脑袋上的顺毛。
      就这么沐浴在阳光里,庄楚觉得他每一个动作都闪闪发光。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被扔在马路边上,口吐白沫,身上斑斑点点,还有皮肤病。”
      汤逸替她揪着耳朵,检查着里面的耳螨,轻轻哈着气。
      “说实话,也是她命大,遇到了我。”
      “医生说那毒素侵蚀到神经,可能会影响四肢,以后这前腿可能都动不了了。”
      说着,他抬起了她的双腿,跟哄小孩似的晃荡着。
      “但是你看看。”
      他将她放下地面,轻轻地拍了拍手掌,她就如离弦之箭一样飞跑了出去。
      “她现在能跑了。”
      说这话的时候,汤逸的眼睛没有看向他。
      庄楚只是逆着光看着。
      向阳处的他,明媚如洗的他。
      “你知道为什么吗?”
      汤逸重新躺下了身子,双手交叉,支撑着后脑。
      “因为快乐。”
      “你不唱歌,是因为腿伤吗?”
      汤逸轻轻地笑了笑。
      “唱歌要嗓子,又不要腿。”
      “我想通了,汤逸。”
      庄楚低头替狗狗们梳顺了打结的毛。
      “我不逼你唱歌了。”
      心里像是骤然间有什么松了松,汤逸的动作也瞬间一滞。只听庄楚继续语气平淡地说道。
      “但我还是要参加校园赛,我还是要得第一。”
      “我这辈子就没怎么输过,所以我想赢给你看。”
      “拿你最喜欢的朋克赢给你看。”
      你说是你自己放弃了音乐。
      所以,至少我希望,你能自己重新拿起音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