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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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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沿,照在房间阴影里面。
才过早上六点,严洛就蓦地睁开了眼,惊醒了过来。
他搓了一把脸,摸了摸自己的手脚,往自己的“不见天”上掐了一把。
“嗯……”眼耳口鼻都还在,手脚也没有短斤缺两,掐不见天一如既往疼得很。
看来自己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活着却没有让人很感动。
心里的那种失落就像是你准备放一个长假,却在临行前收到了上司的电话。
严洛叹了口气,下床准备穿衣服去上班。
人嘛,虽然活着不太让人感到愉快,但是责任感还是得有的。
他一转过头,就看见一直大黑猫站在自己的房门口。
大黑猫把严洛吓得“嗷”一声掀开被子就往床上跳,一把把被子拉到脖子上,遮住自己的“衣不蔽体”。
“你……你……还真在啊。”
门口的大黑猫一步跳上床,舔了舔脸,“喵”地应了一声。
这大黑猫不是严洛养的,而是江怀的化形,跟昨天严洛在大卡车底盘下救下的,是同一只。
而且明明严洛听到的是一声猫叫,他的脑子里却清楚地接受到黑猫江怀表达的意思:
“早。”
严洛:“……”
可真是见了鬼了!
这就是说明,地府一日游,并不是一场梦,而他严洛,也真的死了。
他所见的阎王殿、枉死城、三生石、奈何桥……全是真的。
黑不溜秋、看不见脸的江怀不好在人间行走,才化成了黑猫,跟着严洛一起回来。
“不必拘谨。”黑猫江怀说。
严洛从被窝里抽出左手,挡在江怀脸前:“等等……我捋一捋……我捋一捋……”
巨大的信息量再次涌入严洛的脑袋,冲得他脑袋有点疼,魂精跳个不停。
根据江怀和江楚楚的说法:
他原本是阎罗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投胎去了。现在江怀和江楚楚又把他找回来了。
找回来就找回来吧,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这是江怀面对严洛质问“非我不可吗”时的原话。
而不知头尾的严洛被江氏兄妹拎着在地府走了一圈,亲眼所见:
眼下地府的情况不能说不太好,只能说是很糟糕:枉死城空无一物,奈何桥上的孟婆智商缺缺,冤鬼投胎全挤人道。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严洛自己转世,地府里没人管,江怀和江楚楚搞不定。
就连孟婆现在智商不太高的样子,都是严洛的锅。
“不是,孟婆那种情况,是她自己的问题吧?这跟我也有关系?”严洛昨天晚上是这么跟江怀说的。
但是江怀一个字就把锅给严洛扣上了:“有。”
江楚楚补充:“孟婆现在这种情况,是因为灵魂有缺。她是地府凝聚的灵体,现在地府这种情况,孟婆根本不可能凝聚完整。”
总的来说就是:地府不行,她也不行。
所以是严洛的锅。
严·背锅侠·洛稳稳地扶好了自己背上的锅,问道:“那现在我人是下来了,可我也没有办法,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们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江怀摇头。
“嗯?”严洛满头的问号。
“唉。”江楚楚先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哥他是不知道了。但是我多少还记得一点。”
江楚楚把手上的尾戒亮了出来。
那枚尾戒从江楚楚的手上脱出,摇摇晃晃地悬在了半空中。尾戒失去了江楚楚的约束,金光大盛,把江怀身上的黑影都压散了一点,逼得江怀不得不坐远一些。
严洛等着江楚楚接着说下半句,就看见那尾戒向着自己飘了过来,而且速度不慢,像是小孩子下幼儿园看见爸妈似的欢呼雀跃。
江怀眼疾手快,在严洛碰到金色尾戒之前,一手把尾戒抓住,又塞回到江楚楚的手里。
尾戒上的金光把江怀的手射出了一个硬币大小的洞。
“你还要用。”
“哦。”江楚楚只好乖乖地把尾戒戴上,把手举在严洛面前,“这一枚尾戒代表着一部分的地府权柄,我能控制地府各项功能的运转,全靠这枚尾戒。”
江楚楚轻轻地搓了搓尾戒。受到尾戒的控制,阎王殿内的光先是暗了,然后又亮了起来。
“但是我也只有这一枚尾戒,所以现在地府有很多我管不到的地方,大多都荒废了。”
“所以我……?”
江楚楚终于进入了正题:“除了这枚尾戒,还有九件代表着地府权柄的神器,只可惜,九件神器现在全部失落了。”
严洛不自觉地就吟诵起王老先生的名句:“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
才背了两句严洛就住嘴了。他本是阎王,神器应该都在他的身上……神器更易,归有德之人,那无德之人骂得就是他了……
江楚楚还觉得严洛说得很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然后还补了一句刀,“九件神器失落的时间,大概就是你投胎转世的时间。”
得,“无德之人·严洛”这个名号算是彻底坐实了,听起来还有股中世纪欧洲君主的味道。
“所以我的任务是,要把这九件神器,全部收集回来?”
“嗯!”江楚楚答应得很爽快。
“我不去。”严洛拒绝得也很爽快。
江楚楚愕然:“啊?为什么?”
“你们拉我下地狱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会拒绝?”严洛皱起眉头,脸上的疑惑堪比“地铁、老人、手机”。
“可是,这可是拯救世界的重任啊!”江楚楚语带夸张,企图感染严洛。
但严洛完全不为所动:“已经不是什么中二少年了。你怎么不问我还相信光吗?做人至少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那你相信光吗?”
“我信……我信我也不去。”
江楚楚说服不了严洛,面露难色。但是她收到了哥哥江怀的信号。
她一脸遗憾地说道:“还是我哥说得对,去找神器说不准就会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太危险了。”然后又小声嘀咕,“明明是自己在生死簿上写的……”
后半句严洛也听到了,但是他的重点在前半句。
“你说,找神器,很容易就会……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是啊,很危险的呢。而且,这些神器受地府熏染多年,可能早就变坏了,说不定他们在人间全都是坏得掉渣的坏人。”
这反倒勾起了严洛的兴趣。
有一股阴郁的能量盘旋在严洛的心头,挥之不去。
有个声音常跟严洛说,很想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此刻也不例外,他又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那行吧。既然这件事,是我前世定下的,虽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但我也可以勉为其难试一试。”又是一次失败的抵抗。
“但都不是中二少年了,人得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江楚楚一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玩得很溜。
她这时候倒用起激将法来了。
可严洛一点儿也不在乎:“对于这些传奇金色人渣,我们一个都不能放过。他们坏事做尽,我们放虎归山,那还是人吗?!我们要对他们好好地批判!”
严洛那一脸义正辞严连地藏菩萨看了都得自愧不如。
他不能让江楚楚看出端倪来。
*
于是,决心要拯救世界的严洛就被江怀带回到了人间,还阳了。
“那我们下去吃个早餐吧?我能吃吗?你呢?”严洛在房间里问在客厅的江怀。
到底严洛还是摸不太准现在自己的状态。
是人?还是鬼?
“都可。”江怀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躲在了客厅的猫窝里。
严洛生前就是个穷鬼,而且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单身一个人就只能租一个一室一厅勉强住着。
他在房间换衣服,江怀很自觉地就跑到了客厅。
猫窝是严洛生前买好的,都市人压力太大,rua猫是最好的减压方式。
但他也养不起猫,只能先备好一套硬件设施:猫窝、猫抓板、猫爬架。
有听人说:只要在家里挂一个空的鸟笼,早晚也会有鸟在里面的。
猫可能也是这样。
严洛以前总盼着他的猫窝什么时候能长出猫来,来一只会自己来的“命定之猫”。
还别说,现在可算是愿望成真了。而且这猫会变化万千,还会说人话,很能打,比严洛本身强多了。
也行,就当自己养了只加菲了。
严洛看了眼穿戴好的自己:上身特意选了一件版型比较正的白色连帽卫衣,下身搭了一条浅色的牛仔裤,还有一双白球鞋,人看起来相当精神,就是戴的眼镜稍微成熟一点。不过眼镜他只有一副,没得挑了。
随便往头上抹了点哑光发蜡,严洛就招呼江怀出门:“江哥,走了。”
江怀也毫不客气,从地上一跳,直接三扒两拨跳进了严洛的卫衣兜帽里,站在严洛的肩膀上。
压得严洛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把头磕门框上。
“大哥,你觉不觉得你有点重?”
江怀似乎也是觉得要严洛背一个大肥猫有点强人所难,身形顿时缩小,看起来比一只小奶猫大不了多少。
*
早餐店就在严洛家楼下。出门前严洛数了一遍钱包,他现在也只吃得起这么一家苍蝇小店了。
在下楼的时候严洛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江怀那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江哥,你说我现在,是人,还是……?”
江怀:“阎王即阎王,不同常人,在生死间。”
严洛:“所以我既可以像活人一样,照常活着,但是也跟过世的人一样,不会再老了?”
江怀:“嗯。亦可往来地府。”
严洛松了一口气,自己这183的身高算是保住了,不用担心以后老了会驼背。
“但是如果只是收集地府失落神器的话,我活着也可以啊。”
“不是阎王身,无以归权柄。不是阎王神,无以用神器。”
“你不是都不记得了吗?”
“有记录。”
“那为什么选昨天弄死我?”
江怀“喵”了一声,表示累了。
行吧,江哥怕是做鬼以来都没连续说过这么多话。
而且,江怀喵了一路,给严洛解释。饶是江怀话再少,也把一路上敞着门纳凉的邻居都给吵闭门了。
“谁家养了这么一只碎嘴猫啊?”
严洛:“……”
赖我,都赖我。
严洛在占了人行道的早餐摊子上选了靠马路的位置。一来是大早上的,马路上车也比较少,不太容易吃尘;二来他也不爱坐到老板那个肠粉屉子附近,太热了。
“老板,两份豆浆,一份蛋肉肠粉。”
“好嘞。小哥,第一次来啊,我跟你说,别看我们这店小,可东西好吃。”
“是嘛!我忙呢,平时都忙着去上班。”严洛随口一应。这早餐摊子他不常来,虽然厂经过,但老板不认得他也很正常。
主要是平时也没钱吃早餐。
早餐店老板不一会儿就给严洛端上来一份半透不透的肠粉。蛋被搅碎了横在肠粉的中间,上面还铺着一条零零散散的肉碎,号称是“黄河玉带”,旁边还衬着两条翠翠的生菜。严洛一看就馋饿了。
这种街边早餐肠粉,除了纯米浆以外还会加比较多澄面和木薯粉,增加肠粉的饱腹感,吃一份能顶一个早上。而严洛就是喜欢那种又韧又厚实的口感。
一口肠粉下去,严洛才觉得自己有点人气。
“老板,再给我来个碟子。”
严洛把其中一杯豆浆的包装戳开,倒到了碟子里,移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江哥,您先将就将就。猫吃肠粉太奇怪了,您要真的饿,等会我吃完也给你打包一份。”
“我无妨。”江怀不以为意,径自走到桌子上,和大街上的猫一样熟门熟路地舔了起来。
可江怀没舔两口,就被人掐着后颈脖提了起来。
不知道从哪儿来一个小女孩儿,趁着严洛低头嗦肠粉的功夫把江怀搂在怀里,还一份责怪的口气跟严洛说:
“这种加了糖的豆浆小猫咪不能喝的。小猫咪不吃早餐喝了会拉肚子的。”
严洛一时间竟也无言以对。这要怎么解释?我家猫就爱喝这个?关键是他也不知道江怀爱喝不爱喝啊。
江怀被小女孩儿团成糯米团子搂在怀里,表情比“红孩儿第一天碰到孙悟空那天”还臭。
要是在不把江怀从小女孩儿的魔爪里拯救出来,恐怕江怀会挠她的脸。
严洛连忙把江怀接回到自己的手里,放到膝盖上,张开手掌一下一下给江怀顺毛。
他也有点怕江怀会挠他的脸,rua了两下,看江怀没怎么反抗,反而闭上了眼睛享受,才放心下来。
“是是是,我才知道。抱歉啊,我下回注意。”严洛认认真真地道歉。错了就是错了,完事儿改就行了。
小女孩儿听到严洛认错,脸上和颜悦色起来,又开始弯着腰看江怀。
“你这只小猫咪好可爱啊。他应该还没满岁吧,能不能让我摸一摸他?”
严洛:“……”
按理说应该是满岁了,可我又让他变回去了不是。
严洛小声地问江怀:“江哥,成吗?”
江怀喵了一声:“否。”
严洛只好把江怀掐着胳肢窝举起来给小女孩儿看:“你看他毛都奓了,好像不太愿意呢。”
配合严洛的说辞,江怀也很给面子地龇牙咧嘴了起来,奶凶奶凶的。
小女孩相当遗憾,还想再争取一下。
严洛连忙把豆浆和肠粉通通倒进嘴里,把江怀往自己兜帽里一塞,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