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乐》鲁序涵

5、碧树惊秋

　　宴宴近前为皇穆将茶添满：“天后娘娘前几日去了云偕岛，带回些点心蜜饯，让念时姐姐送来两份。”
　　皇穆也不抬首，一边批写文移一边道：“你替我谢恩吧，送些点心，再随便找点什么给她。”她住了笔想想又道：“两份……应该有一份是给太子的，你命人送过去。”
　　“她有事，要请见公主。”
　　皇穆放下笔，揉揉手腕，诧异道：“见我？是天后有什么吩咐？”
　　宴宴摇摇头，将她批复过的文移收至自己面前略作整理：“应该不是，像是她自己有事。”
　　皇穆喝了口茶，起身振振手臂，转首看向窗外：“既如此，请她进来吧。”

　　念时甫一入门就对皇穆笑道：“常听人说麒麟殿种种奇花异卉如何珍稀难得一见，臣心中十分不以为然，觉得那不过是众人没去过福熙宫。如今见了，才知素日坐井观天，公主这里，相较福熙宫另有一番别致。”
　　皇穆起身相迎，笑道：“姐姐见笑了。”继而诧异道：“姐姐没来过麒麟殿？”
　　“素日都是去福熙宫中，这是第一次来麒麟。”
　　皇穆了然地点点头。两人落座，待宴宴奉了茶，退出去后，念时向皇穆道：“娘娘前几日去了云偕岛，想起公主爱吃那里樱桃煎，便命人采最新鲜的做了些。”
　　皇穆笑道：“还请姐姐替我谢恩，娘娘如此记挂着我，实在使我惶恐惭愧。”
　　念时笑着轻摇摇头：“公主这话实在是……娘娘视公主，从来就当做自己的孩子，与崇荣殿下，别无二致。”
　　皇穆抬首看她一眼，见她含笑盯着着自己，忙闪躲着垂下目光。
　　“公主，臣今日请见，其实是一件不当说之事。昨夜，陛下与娘娘在宫中闲聊，说到前朝事，谈论起太子。陛下说，殿下有些柔茹，遇事不够果决……”她停下来，思忖一番才又破釜沉舟道：“陛下说，不知当初，选殿下任太子位这一决定，是否正确。”
　　皇穆微微蹙眉：“娘娘如何说？”
　　“娘娘只说太子宽仁，纯厚。陛下又说，众仙时常将殿下与崇荣太子比较，相形之下，殿下有些逊色。说到这里，娘娘便命我们都出来了。”
　　皇穆拿起案上一方竹根印，握在手里颠来倒去地把玩：“这段对话，发生在昨夜何时？”
　　“晚膳后。昨日陛下在明光宫与娘娘一起用了晚膳，饭后闲聊起自洛硕伯家世子退婚后，成王妃时常入宫，请天后给翁主再寻一门婚事。成王妃看上了茂行世子，娘娘说世子已心有所属。后来便说到太子，陛下说，公主对太子殿下十分赞赏，但众仙对太子殿下时有微词。陛下于是不知当初的决定对是不对。”
　　皇穆轻点点头，对念时道：“多谢姐姐。”
　　念时对她灿然一笑，起身施礼：“公主，臣回去了。”
　　皇穆亲送她至阁门，返回案前坐了一会儿，手中依然把玩着那枚竹根印。这是她幼年的印，刻着“破韦”二字，彼时她刚刚听说了“韦编三绝”的故事，便兴冲冲命人刻了这方印。她找过一张纸，印了朱膘印泥，盖在纸上，对着宣纸幽幽出神。却听廊外脚步声纷乱，江添跌跌撞撞奔入屋内：“主帅，太子殿下在云从场试龙，啻雷阵开了。”
　　皇穆急至门外，西北云从龙场方向阴云密布，遥遥闻得雷鸣阵阵，晦暗阴云不时被闪电破开。她施法换了铠甲，念诀施咒，一条银白色巨龙不多时破空而来降落在鹿鸣堂前，正是皇穆的战龙清兮。皇穆翻身上龙，疾驰至云从场，却见元羡与容晞被众麒麟卫护在辕门处，她心中一松，轻纵缰绳，落在众人面前。
　　韩醇急上前道：“茂行世子驾龙升空不久，啻雷阵突然开了，世子与龙俱被吸入阵中。”
　　皇穆仰首看看，啻雷阵已完全打开，阴云四合，穹顶如同被巨斧砍出一道狰狞伤疤，其内云色如墨，电闪雷鸣。她将麒麟阙握了握：“你看护好太子及郡主。让陆深即刻命人将麒麟殿诸门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言毕复又翻身上龙。
　　元羡上前拉住她的缰绳：“我与你同去。”
　　皇穆看着他，俯身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元羡抬首看看那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啻雷阵，又看看皇穆，心知她无论如何不会让自己随他入阵，此时纠缠，不过使茂行徒增危险，只得松开手：“我等你。”
　　皇穆见他面上十分担忧，冲他笑笑，极得意道：“里面我熟得很，去去就回。”言罢坐正身子，提起缰绳，双腿轻夹，清兮引颈长啸一声，扬起身子飞向啻雷阵。晦暗天际间，一道银光纵了几下，便隐没在阴云之内，不辨踪迹。
　　皇穆轻车熟路地入阵，避开不时劈下的雷电，辗转不多时便看见远处一条金光腾挪不已，她驱龙近前便见一条小金龙无措地雷阵中游走，身上已被雷电劈得鲜血淋漓，茂行埋首龙鬃，两只手牢牢搂住龙颈，身上倒不见伤痕，只是颤抖不已。
　　皇穆见状，知道他无大碍，闪躲着雷电慢慢靠过去。
　　“世子，世子！茂行！”
　　茂行似乎吓傻了，对皇穆的呼唤充耳不闻，只顾垂头连连惨叫。那金色小龙也不清醒，清兮每每尝试近身，都被呜咽着闪开。皇穆无奈，只得用剑鞘狠狠戳他，不想茂行将脸埋得更深，不住拍打小龙，高声哀鸣道：“啊啊啊啊啊！快跑啊！快跑快跑！”
　　皇穆无比郁闷，传音清兮道：“将金龙震晕，抓住它。”
　　清兮避着落雷，飞至金龙龙头处，长啸一声，小龙徒劳挣扎了几下，便歪着头轻飘飘向下坠去，清兮轻甩甩尾，四爪将之牢牢握住，皇穆趁势俯身提着茂行领子将他拎起横置于龙背之上，茂行被提起时仓皇睁眼，见到皇穆，哭着大叫：“主帅！”
　　皇穆见他不再挣扎，便将他甩在身后，使之跨坐在龙脊之上：“世子抱紧我，我们出去了。”言毕只觉这话多余，茂行早就将她的腰紧紧搂住，紧闭双目埋首于在她肩上。皇穆失笑地纵纵缰绳，驾驭清兮飞出啻雷阵。
　　两人刚刚落地，陆深、韩醇等众将便催动雷咒合力施法将啻雷阵关闭了。
　　皇穆长长舒了口气，掰开茂行紧紧箍着腰间的手，毫不怜惜地将他推下去，自己翻下龙背，仰面躺在地上，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浓云渐散，空气还有些湿答答的，沙子却干爽，触手暖融融的。清兮温顺地卧在她身边，她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怕打着它的躯干，龙鳞滑腻，她渐渐生出些困倦意，却听得脚步声纷沓而来，她不预备理会。
　　有人蹲在身边，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在她肩上轻捏，不需睁眼也知道是元羡。他正笨拙地检查着自己。
　　“是哪里受伤了吗？”她的头被小心翼翼地托起来，她懒洋洋睁开眼，冲他得意地笑笑：“没有的，我出来得快吧？厉害吧？”
　　皇穆笑得十分明媚，元羡却不知为何，觉得那笑容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楚，他故作了和悦，再次确认道：“没有受伤吗？”
　　皇穆笑着撑坐起身：“没有的。我每年至少入雷阵一次，早已轻车熟路，十分从容。”
　　元羡将她揽在怀里：“你教教我，明年立春，我同你入雷阵。”
　　皇穆任由他将自己抱住，下颌搭在元羡肩上，脸颊触到他的颈间，潮潮的，笑道：“殿下出汗了。”
　　“我明天就和你学骑战龙，明年随你一同入阵。”
　　“明年要入雷阵的人未免也太多了。林开要入，陆深要入，殿下也要入。啻雷阵只是看着大，里面怪石嶙峋，人多了，挤不下的。”
　　元羡正欲分辨，却听皇穆道：“殿下，众将皆来了。”她将手上粘着的沙子在元羡背上蹭了蹭，推开他，利落起身。
　　陆深远远看着，见她二人不再交颈缠绵，上前道：“殿门已封锁，西海送龙的四名驭龙使已看押起来，可知啻雷阵因何而开？”
　　皇穆懒懒看了眼陆深，疲倦地笑笑：“我恐怕知道。”说着行至那条被清兮震晕了金龙身旁，蹲下身子，托起龙头，将下颌的鳞片松了松，伸手探入其中，收回手时，掌心内便多了一枚方形黝黑令牌。她摊开手掌递至陆深面前：“来见见阴阳侍雷令。”
　　陆深接过来看看，蹙眉道：“这与我们的侍雷令有何不同？”
　　皇穆从陆深手中拿过侍雷令从中间掰开，展示给陆深：“我们的侍雷令相较这一块，要逊色得多。我们的雷令是两块，分为阳令和阴令，阴阳两令相合，驱动引雷符咒才可在春分之时开启啻雷阵。这一块，是上一任雷君的侍雷令，也分阴阳，但只需相合，距离啻雷阵稍稍近些，便可将之开启。无需符咒，不限时日。”说话间，只见远处一队鲜艳丽人东倒西歪地狂奔而来。略近了些，看得清为首的，乃是茂行母亲，宁懿公主朝江。
　　朝江狂奔至茂行身边，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查看，手上不住摩挲，将本来就发髻凌乱的茂行越发揉得蓬头垢面。她再三查验，见他只是右肩上有些血污，身上未有缺减，悬着的心略略放下，颤抖着将他搂在怀里，放声道：“儿啊！我的儿啊！你可将我吓死了！”
　　皇穆想起雷阵中茂行埋首龙鬃中的窝囊样子，心中感慨：“诚所谓，慈母，败儿。”
　　她略一思索，尽管百般不愿意，却只能上前几步。朝江正哭得专心，抬首看见她，撇下茂行，向皇穆而来。元羡和陆深同时上前一步将皇穆护在身后，朝江却灵巧地从他二人之间穿过，一把抱住皇穆，泪意滂沱道：“多亏了你啊！宝璐啊！谢谢你啊！要是今日没有你！若没有你！我的儿啊！”她嚎啕了几声，又扳着皇穆左右看看，“你没有受伤吧？”
　　皇穆多年缺席宫宴，早忘了朝江的风采，见她来势汹汹，以为是要问罪，不想被她搂在怀里一番搓揉。她尴尬地笑笑：“没有的。”
　　朝江闻言又将她紧紧箍在怀中：“我的好孩子！今日多亏了你！你这是救了我的命啊。我回家就给你立个功德牌位！”
　　皇穆求救地看向陆深，见他一脸忍俊不禁，只能转而看向元羡，他却也笑个不住。她心知只能自救，于是轻手轻脚尽量不着痕迹地挣脱出来，“姑姑……此事，需要严查。臣……我还有很多事要布置，姑姑……请先至春阳宫小坐，我这就召医官来为世子诊治。稍后还要入宫将此事禀明天君。”
　　正说着，却听茂行扬声嚎叫：“主帅！”
　　皇穆错过朝江肩膀看向茂行，他正跪在奄奄一息的金龙旁，满面苦楚地望着自己，哀哀道：“主帅，救救它吧！”
　　皇穆行至小金龙身旁，俯身查看，这小龙自首至尾皆鲜血淋淋，鳞片斑驳，有几道伤口深可见骨。她转首在一众麒麟将中找到韩醇，招招手，韩醇立刻近前，俯身在小龙鼻息处探了探，向皇穆轻摇摇头。
　　茂行见状，搂着龙颈大哭道：“对不起啊！小金！对不起啊！”
　　皇穆幽幽叹息，这么一条威风凛凛的战龙，取名小金。便是还有一线生机，也要让他气死了。皇穆见茂行抱着小龙摇来摇去，劝解道：“世子，你肩上有伤，先将伤口包扎起来吧……”
　　江添与秦子钊上前搀扶茂行，却被他挣扎推开：“我不走！我不走！主帅！救救它吧！”
　　皇穆本以为朝江必会上前将茂行拖走，不想她只是立在一旁抹泪，与一名和她年纪相当的艳丽妇人感慨道：“这孩子就是心善！从小就心善！不管是什么，人也好，动物也好，就看不得他们受苦。”
　　皇穆被这对母子吵闹得头昏欲裂，无可奈何对江添道：“去圣灵院将何院首请来。”见茂行只是不肯走，又命人搬来几具交椅，请朝江及众人坐了。
　　何淼不多时便到，也不知江添是从哪里将她寻了来，身上满是稻草梗，脸上也有些灰烬，依旧是用一只几近秃了的笔做发簪。她向皇穆等人随意拱了拱手，口中极快地囫囵道：“见过殿下、公主殿下、世子殿下、郡主殿下、诸位将军。”便当与众人俱见过礼了。她来时江添已将情形说过了，及至看见小金龙依然大喜过望，称赞道：“好漂亮的一条西海金龙！”言毕罔顾茂行的怒视，绕着龙身啧啧称奇转了几圈才蹲下诊视。她毫不怜惜地翻动龙鳞，掀开伤口，茂行怒斥道：“你轻一些！它疼的！”
　　何淼点点头，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挥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杏色法阵，法阵中升出一个水球，她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托着水球置于龙首，那小龙立时变得极小地被吸入水球之中。众人凑近了些，只见小龙皮肉开绽血淋淋的伤口，在水球中缓缓愈合，小龙团成一球，周身生出一层白色薄膜，薄膜渐坚固，愈发莹白，渐渐变为蛋状。
　　何淼轻舒了口气，笑着看向皇穆：“主帅，这小龙伤势虽重，却未触及要害，在这续涵丹将养些时候，嗯，七七四十九，或九九八十一日，便可痊愈。”
　　茂行蹲在续涵丹旁，“小龙，你好好修养。”他吸了吸鼻子：“我等你。”又看向元羡，嗫嚅道：“这条龙你送给我吧，让西海再找一条金色的给你。或者……或者我慢慢寻了还你。”
　　元羡笑着点头：“好。”
　　茂行抽噎着看着续涵丹中沉沉浮浮的小龙蛋，“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了，要好起来呀。”说着又泪眼婆娑，回首看向朝江：“娘，它看着好可怜啊！”
　　容晞用手肘撞撞元羡：“哥，我觉得有点丢人。不想要他了。”
　　元羡深以为然：“你现在回头虽然晚了，但也来得及。”
　　皇穆与陆深又吩咐了几句，便欲入宫，元羡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皇穆知道他想与自己同去，但实在不想与他同行，她此刻昏头涨脑，绞尽脑汁想寻出几个说辞将他打发了，却又词穷。不想元羡一见她这副形容，立时明白用意，只对她道：“我在宫中等你，你快去吧。”

　　朝江拉过茂行，将他脸上的斑驳泪意爱怜地擦了擦。
　　容晞见他二人隐隐复有抱头痛哭的苗头，忙道：“姑姑，此处不是整理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哥哥那里吧，我们在这边，麒麟众人还要敷衍我们，不能做事。”
　　朝江点点头：“你所说极是。”说着一手牵了茂行，一手牵了躲闪不及的容晞，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春阳宫行去。
　　在厅内坐不多时，樊焉及程空青便带着几名医女来了。程空青将他外衣解开，细细看了右肩上的伤口，对樊焉低声道：“肩上这一处创口，乃是雷击所伤，这些年，军中只有给龙医治雷击的药……”
　　樊焉皱眉，上前看看，轻声道：“先包扎起来？”
　　“倘若经久不愈，包扎起来也无用呀。”
　　他二人小声讨论着，宴宴却来了。她与众人一一见礼，将身后女史拎着的提梁盒子放在桌上，从中取出一个天青色蒜头瓶，递给樊焉：“公主让我把这药给你，说是可用来医治世子的伤口。”
　　樊焉与程青空对看一眼，接过药瓶，瓶身一字也无：“敢问尚宫，这是什么药？”
　　宴宴微笑道：“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公主说这药对雷伤正对症，涂抹在伤处即可。”
　　樊焉见如此说，便让程青空将药给茂行涂上。茂行适才哭哭啼啼，上药却十分英勇，绷着脸一声不吭。
　　“他怎么不嚎叫了？刚才哭成那个样子都不觉得丢人，这会儿是因为什么？”元羡轻声问容晞，他四下看看：“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秦晏晏，难道他对她心向往之？美人面前强呈英雄？”
　　“他只和我称赞过周晴殊好相貌，没有提过这个秦晏晏。我觉得不像是逞英雄，倒有可能是刚才哭累了。现在没力气了。”
　　“他伤成那个样子，也不见你心疼。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容晞斜他一眼，拇指与食指错开一点距离：“他那个伤口就这么大。”说着幽幽叹气，“想要一个皇穆那样的夫君。”
　　元羡将这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那不就是我吗？”
　　容晞轻蔑地笑笑：“我想要的是一个皇穆那样，飒爽英姿，能驭龙入啻雷阵救人的夫君。”她说着面上现出促狭笑意，“你初时拉着人家说‘我与你同去’，被拒绝后立刻从善如流地松手，皇穆出来后奔上去拥抱，殷殷询问‘受伤了吗？’这一套我看你娴熟极了。素日你们就是这样分工的吗？遇事她上前，你负责拉拉袖子装个样子，她将急难险重事处置好，你便上前搂搂抱抱嘘寒问暖。哎呀……“她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我要是她，早就不要你了。”
　　元羡深深皱眉，欲争辩，却又不知从何驳起。只能深悔前些年在单狐州生活得过于荒唐和热闹，于弓马法术等事，太过懈怠。
　　容晞见他沉默不语，面色冷峻，笑道：“你生气了？”
　　元羡摇摇头：“我是过分孱弱了。”
　　“哎呀，我玩笑的！那个啻雷阵，林开就是毁在里面的，休养了多少年才好。便是你能进去，也无人敢让你进。皇穆当主帅都多少年了……“说话间樊焉已为茂行上好了药。那药刚刚敷上，便使伤处愈合了，茂行右肩上除了尚未擦去的血污，完好如初。
　　茂行低着头艰难看了半天，看向樊焉：“怎么连疤痕都没有？”
　　樊焉叹服道：“卑职也未想到此药药力如此强大。”
　　“不是，那疤痕给我留着啊！”
　　朝江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要那东西做什么！”
　　茂行急起身至镜前，认真照照，唉声叹气：“我好不容易有道伤疤！”
　　元羡上前把衣服给他拉起来：“世子肌肤如此白嫩，还是不要留下疤痕的好，白壁微瑕，总是憾事。”
　　茂行对他怒目而视，又想起今日乃是皇穆救了自己，元羡若是以半个恩人自居，当着众人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偃旗息鼓，未曾反唇相讥。
　　宴宴见使命达成，便将药收了起来，樊焉凑至身边，堆起一脸笑意：“尚宫，这药，能不能让我研究研究？”
　　宴宴想想，将药递给了他，与众人告辞。
　　朝江命茂行入内沐浴，将血污洗净，拉着元羡、容晞请樊焉及程青空在厅内坐了。
　　“没想到麒麟殿这么大，军殿之中，还有如此宽阔的宫室。”说着看向樊焉：“今日多亏了两位医官，有劳了。”
　　樊焉及程青空口称不敢。
　　众人客套几句，朝江看向元羡：“阿珩刚才也受了惊吓吧，还请医官也为殿下检视一番！”
　　元羡连连摇头：“没有的没有的，不必了。”
　　朝江见他如此说，也不强求，闲闲喝了口茶，突然道：“呀！刚才那小姑娘，是花朝监的吗？我近日脸上长了一粒斑，无论如何去不掉，宫中府中请了多少人，用了多少药，就是去不掉！还想问问她那里有没有什么药膏药粉呢。”
　　樊焉笑道：“麒麟医署中有一味娴颜丹，公主若是不嫌弃，不妨试试。卑职这就命人取一些。”
　　朝江喜不自禁：“那太好了，感谢不尽。”
　　樊焉笑着起身，与程青空向众人行礼告辞。
　　不多时，茂行沐浴罢，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朝江将他细细又看过一遍，蹙眉道：“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茂行挨着她坐下，挽着朝江手臂道：“昨日我听说西海的龙已至营中，晚间去看了看，命人今日牵出来让我试试。谁知今日刚刚起飞，那啻雷阵便开了，连人带龙被吸入其中。”
　　朝江带着些嗔怪之意在茂行头上敲了一记：“这是人家送给阿珩的龙，你怎么能骑？”说着看向元羡：“龙是梁昂所赠？”
　　元羡颔首。
　　朝江轻轻叹了口气：“居然还敢做这等事。”她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今日情形，与崇荣那时候，应该一模一样。当年也是西海送来一条龙。皇穆十分喜欢，崇荣便将龙转送于她。一日崇荣不在，皇穆被长公主说动，独自驾龙，骑不多时，啻雷阵便开了，将皇穆吸了进去。崇荣急急赶到，入雷阵救出皇穆，他却没能出来。开雷阵者，正是长公主。她早年嫁于先前的雷君，雷君死后又嫁给了廖战。他们夫妻感情非常好，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那时候则宴还是好的，并没像后来那么疯癫。及至他丧心病狂之时，长公主与廖战归顺了天君。廖家在那些年的战事中死伤无数，太后担心廖战并非诚心归顺，于某日宫中设宴，请他们一家入宫，将廖战及那三个孩子都杀了。”她说到此处停了停，幽幽叹了口气：“啻雷阵那件事后，长公主被关在宫中，却不知怎么逃脱了，至今不知音讯。”她看向元羡，“此事非同小可，你如今贵为太子，诸事皆要小心。此处防卫可森严？”
　　茂行笑道：”娘，这你就放心吧，放眼天界，再无一处，比此处安全。亦再无一处，如此间，能使太子殿下安心。”
　　“那就好，此次不知雷阵缘何开启，那雷令是如何来的。或者又与长公主有关……”她眉间轻蹙，叹息道：“只恐又要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