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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凤凰归池 ...

  •   “姑娘,主帅已至馆门。”
      曲晰放下书,想想道:“可要至大门处迎接?”
      通事舍人笑道:“麒麟事先来人叮嘱过,命不要声张。”
      曲晰点点头:“明白了,有劳舍人。”
      她在门口静静侍立,及皇穆进门,屈身行礼道:“见过主帅。”
      金翅鹊族的礼司官昨日至淳熙,她的衣着妆容皆已改做金翅鹊一族装扮。雕饰一新之下,她本来的沉和安宁还在,多了些庄严堂皇气,身上那本就易被人察觉的淡漠感更重了。或者是这一袭青衣的缘故。
      金翅鹊族尚金饰,尚青色。神姬的礼服皇穆之前还特地找来图画看了看,觉得与曲晰十分相称。
      江添将一个乾坤盒子捧至屋内榻上,向皇穆躬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皇穆向曲晰笑笑:“太乐丞将神姬旧日的用具送了来,还请神姬看看,有没有缺少什么。”
      曲晰打开盒子敷衍看看,笑道:“都在这里,并不缺少什么。多谢主帅。”说着伸展手臂向茶席示意:“妾这里的茶器不敢与麒麟殿中相比,唯有一款名叫‘采菱归’的茶叶,乃是州特产,不知主帅可愿赏光尝尝新鲜?”
      皇穆笑道:“神姬的册文陛下已经准允,神姬日后,需自称‘本宫’了。”她对曲晰的谦称有些意外,便是羁押在麒麟之时,她对着自己,从来都理直气壮地以“我”自称,缘何如今又变了?
      曲晰笑笑:“妾对着主帅,不敢放肆。”
      皇穆在她对面坐了:“神姬与本帅还是‘你我’称呼便好。严格起来,我见了神姬,需称一句‘下官’的。”
      曲晰见她如此说,便不再坚持。“我的事,承蒙主帅费心,一直未曾道谢,这几日本想登门拜访,又恐不便。不想主帅亲自临门。”她说着倒了杯茶:“以茶代酒,多谢主帅。”
      她双手捧杯送至皇穆面前,手腕下沉,与手掌形成一个陡势,腕上三副金镯相触,金音悦耳,那金镯挂在她腕上十分松垮,越发显得那双手腕纤细无力。
      这一双纤长细弱,肤如凝脂的手,元羡握过。
      这念头甫一升起,皇穆便被自己的无聊逗笑了,她接过茶:“多谢神姬。”
      曲晰奉过茶后便再无话,皇穆等了等,开口道:“神姬回州后,有什么需要本帅之处,尽可开口,万勿客气。”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十分小巧的红色细长盒子,递给曲晰,“此物千里传信不过须臾,神姬有事,将信放入匣中,我即刻便可收到。”
      曲晰笑着接过信匣:“多谢主帅,未来,必有许多事要麻烦主帅。”
      皇穆微微一笑:“神姬处,可还有单狐州的旧物?”
      曲晰抬眼看看皇穆,轻声道:“主帅尽可放心,单狐州怡王府中之物,我这里再没有了。”
      皇穆点点头,站起身来,看着她:“此去州,还请神姬多多保重。愿神姬,得偿所愿。”
      曲晰也起身,屈身施礼:“多谢主帅。”她看着皇穆行至门口,几番忍耐终究开口道:“主帅……”
      皇穆回首。
      她看着她,郑重诚挚道:“愿主帅,亦能得偿所愿。”
      皇穆一怔,不明所以地笑笑:“多谢神姬。”

      皇穆回至鹿鸣堂,花几之上茉莉开得正好,她俯身凑近闻了闻,摘下一朵在手中把玩,百无聊赖地在屋内转了两圈,踱步至她与元羡春阳堂相隔的屏风处。要不要告诉元羡曲晰明日就要回州了?此行山高水远,路上随便出些意外,她就一命呜呼了。虽然皇穆知道,曲晰既然能活到今日,凭一己之力真的成了神姬,想必不至于在路上就香消玉殒了。但前路之艰难,易地而处,只觉不烦不胜烦。不过她家人都不在了,生死不过是自己的事。
      要不要问问元羡想不想再见见她?
      她挫败地叹了口气。元羡当然知道曲晰明日就要回去了。曲晰如今不在麒麟殿,他若想见,自然有四同馆的人替他将一切安排好,容他们从容叙旧,抱头痛哭,依依不舍洒泪告别。何须自己画蛇添足。她把春阳宫中那场大雪想了想,又将她那日所说的话想了想,劝说自己不要过去,她已经成功躲了他四天了,别再生事。
      他两人门口处的屏风皆换做了荷花。她心生嫌弃,这时节应季的花那么多,何必两处都是荷花,且她觉得元羡那张似乎比自己的好看,花要鲜艳些,蜻蜓也要多上几只,还有一只小小的翠鸟。
      她凑近了细看,心中愤怒,凭什么他能多一只翠鸟?
      她在这边窸窸窣窣,元羡早听见声音,好奇地绕过屏风,正看见皇穆半弓着腰端详他的屏风。
      皇穆没想到他会出来,四目相对,心内十分尴尬,恨不得逃回鹿鸣堂,经骏疾镜一路奔至福熙宫。当然不能,她强自镇静,自觉从容地僵僵立起身子,向元羡矜持颔首,沉稳道:“殿下。”
      元羡扭头看看屏风:“你喜欢这一架?那把这一架换给你。”
      皇穆干干看了元羡一眼,声音也干干地道:“不必,我就是看看这只小翠鸟。”她顿了顿,继而又道:“殿下,金翅鹊族神姬曲晰明日册封礼后便要回州了,殿下如果想去四方馆与之告别,臣可以安排。”
      元羡笑:“我与她有什么好告别的,不想见。”
      皇穆点点头,向元羡道:“臣……回鹿鸣堂了。”
      元羡却不想放她走:“宝璐……”他刚开口,就听江添于鹿鸣堂中焦声道:“主帅!”
      皇穆得救一般轻舒了口气,扬起声音:“这里。”
      江添循声而来:“主帅,非识天急报,太子……”他顿了顿,“有人闯入了先太子陵墓。”
      元羡只觉得皇穆面上微微白了白,听她吩咐道:“叫融修点一队麒麟卫,我先去看看。”她说着向外疾行,元羡随在其后:“我与你一同去。”
      皇穆顿住脚步,垂首看着地面金砖,良久,有些无力地说了声“好”。
      两人腾云而行,元羡见皇穆面色阴沉,小心翼翼道:“大哥的陵墓是麒麟在看守吗?”
      “不是,非识天中有位专职守陵的护卫神。”
      “你别担心,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皇穆倦倦看了眼元羡,冲他心不在焉地笑笑:“殿下放心,不会有事。我只是奇怪,什么人,以及为什么要闯进去。”
      元羡知她无心交谈,垂首看着她的手,跃跃欲试想要牵住,却又有些胆怯,几番犹豫,终于牵住了。她的手十分冰冷,僵僵的,他不免轻车熟路地心疼起来,见她面上没什么反感,便加了些力紧紧握住。皇穆没半点反应。
      皇穆那日拒绝自己的话,他虽难受,但后来细细回忆,总觉得还有转机。她那日眼中的不舍他看到了,那日的她远没有宫中福熙宫时那么咄咄逼人。她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
      所以元羡悲伤了一夜,第二日就又重整旗鼓,预备对皇穆循序渐近,春风风人,夏雨雨人地将之感化。
      是以皇穆又开始躲他之时,他也不十分焦心,每日只找她三四次,她躲着不见,也就罢了。
      她今天不在屏风那里闻他的荷花,他也会去鹿鸣堂再找她三四次。
      两人心思各异,一路无话,行不多时,便至非识天。皇穆降云,一只九色鹿跃至面前,上身化做人形,向皇穆揖礼:“小神见过公主。”
      皇穆颔首权做回礼,向元羡道:“殿下,这位是非识天墨榭神君。神君,这是太子殿下。”
      墨榭跃后一步向元羡揖礼:“小神见过太子殿下。”
      皇穆仰首看看,非识天结界完好,“来者,有令牌?”
      墨榭点头:“不仅有结界令牌,还有享殿令牌,是以小神最初以为……直至玉椁被开,小神才觉得不对,入内查看之际,为擅入者察觉,被他逃脱了。”
      皇穆对元羡道:“我们进去看看。”
      寝陵远没有元羡想像的高大巍峨,勉强可算庄严,制式俭朴,只一座享殿,筑宫所用材料,也不过只是椴木。
      墨榭在前领路,不多时便至享殿内堂,棺椁已被打开,棺内空空如也。
      元羡大吃一惊,看向皇穆,她却毫不诧异。她绕着玉棺转了几圈,融修带着麒麟卫也赶到了。皇穆对融修道:“命人细细搜查,看闯入者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棺椁处没有刀斧痕迹,开棺者是知晓开棺法术的。”她伸手摸了摸玉棺内壁,“此人既然刚走不久,施显形术,试着追踪其迹吧。”
      融修命人施展法术,有麒麟卫入内禀告道:“主帅,西南三十七里鹿浣川燃起狼烟。”
      皇穆飞身而出,果见西南方向一道狼烟笔直向天,她召出麒麟阙,向狼烟处行去。元羡紧随其后。行不多时,便见狼烟燃起处,十几辆马车东倒西歪,几十个黑甲兵俑围着一处白色结界挥剑劈斩,结界中一名白衣女子跌坐在地,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身旁一只小小白貂跃来跃去,不住呲牙咧嘴。结界多处呈蛛丝状,看得出不过堪堪维系。那女子不知是伤了肩膀还是手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皇穆看着马车上的旗帜,对元羡道:“这是端下的仪仗。”说着麒麟阙出鞘,使之分刃刺向正劈斩结界的黑甲兵俑,刀刃所至之处兵俑即刻涣散为一道白烟,顷刻间便将兵俑斩尽,皇穆正欲收剑却见一道道白烟之中跃出一名蒙着面孔的黑衣人,持剑刺向元羡,皇穆驭麒麟阙将剑格开,收剑在手斩向黑衣人,黑衣人堪堪格挡,不过几招手中长剑便被皇穆斩断了。他向后急撤出几丈远,定定看了皇穆一眼,施法术逃之夭夭。
      元羡低声道:“可是青冥遁术?”
      皇穆轻点点头,施法拾起适才斩断的长剑,递给元羡:“金音剑。”
      元羡接过断剑,拿在手中装模作样地细看。
      皇穆见他没半点反应,解释道:“此剑出自北绥。”
      元羡骇然看向皇穆。融修等人率众赶来,皇穆将剑递给融修:“命人将这一带细细巡查一遍,此间鹿浣川乃是天河分支,这一众人,想必是从天河而来。布一面骏疾镜,命人将我的车送来。”
      说着回身看看委顿在地的端下国师神听,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振作上前。
      神听似是力竭,跌坐在地恹恹垂首,怀中那女童八九岁的样子,正是端下神君,潭诺。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似是昏厥了过去。
      皇穆行至结界处,唤道:“国师,神听国师。”
      神听好一会儿才缓缓抬首,她发髻凌乱,头发披散下来,半边面孔尽是血污,看着既狼狈又可怖。她扬手将那无用的结界收了,向后拢拢额发。招手示意小白貂近前,那白貂累得神志不清,向前行了几步又对着神听呜呜低吼,神听怜爱地看着它,柔声笑道:“适才不能外出御敌,如今却又装模作样。”说着俯身探向前,将那张牙舞爪的小貂捞在手中,搭在肩上。
      神听抬首看看皇穆,抱着怀中女童踉跄起身,皇穆上前搀扶,被她扬手格开。她之前瘫倒在地,看不出身高,此时站起,竟比皇穆身边的融修还要高出一头。她居高临下看着皇穆,冷冷道:“敢问麒麟主帅,□□界内,何以会有北绥余孽驱使兵俑伤人?我端下乃是□□属国,此次特来觐见天君,□□若孱弱到境内都有北绥兵俑作乱,不能护我神君周全无虞,我国何必依附?”
      皇穆后退一步,仰首看她,对她的咄咄逼人视若无睹,几近讨好地柔声笑道:“国师受惊了,少神君可是受伤了?”
      神听冷冷一笑,她半张面孔鲜血淋漓,这一笑十分可怖:“主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此处乃是□□境内,缘何会有北绥兴妖作孽?”
      “此事具体情形,我不十分清楚,待查明后,会给国师一个交代。国师,少神君,可是受伤了?”
      神听肃着面孔厉声道:“端下只有神君,何来‘少神君’这等可笑称呼。难道有人称呼主帅,女主帅或者少主帅吗?”
      皇穆歉然一笑,温声道:“是我出言失当。国师,神君可是受伤了?”
      神听忧虑地看了眼怀中的孩子:“我不知道,车行至此处,遇贼人阻拦,侍从尽被杀了,我下车御敌,不想她却被一条长鞭卷走,我斩断长鞭夺回她时,便是这副模样……”她说着又恨恨看向皇穆,“若是□□守卫尽职,我神君岂会蒙难?”
      “国师还请息怒,如今神君身体为要,我们还是先回淳熙,召医官为神君诊治。”元羡见她始终咄咄逼人,忍不住开口道。
      神听轻蔑地瞥了元羡一眼,目中尽是厌恶,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皇穆见祸水似有引至元羡处的可能,赶忙道:“神听国师,这位是太子殿下。□□境内有北绥贼孽行刺神君一事,我必定上报天君,限期调查分明,给国师一个交代。如今神君与国师皆重伤在身,还请先登车至四同馆,召医官为神君诊治。”说话间她的玉辂车已经骏疾镜驶至近前,龙骥不知为何引颈嘶鸣,躁动不已。皇穆上前拉住缰绳,轻拍拍龙骥脖脖颈,踮起脚在龙骥耳边说了几句,又转至另一只处极亲昵地拍拍面颊,将两只龙骥皆安抚住,转首对神听道:“还请国师及神君登车。”
      神听看看皇穆,又看看元羡,冷冷嗤笑一声,将潭诺在怀里换了一个方向抱着,歪着身子向玉辂车行去。走了几步却不知因何又转过身,定定看着皇穆。融修怕她还要生事,上前搀扶,神听叱道:“滚开!”说着转身登车。
      “融修,你带一队人马,护送神君及国师至四方馆。”皇穆压低声音:“传讯于左颜,让他速至四方馆迎接他们,诸事,都交由他安顿。”又看向江添,“你点二百人,在非识天昼夜巡防,有异则随时上报。”
      “殿下,”她看看元羡:“还请殿下与臣,入宫将此事禀告天君。”

      皇穆与元羡降落云头至紫宸殿外的长廊之上,皇穆对元羡道:“劳烦殿下将非识天享殿内的情形及端下遇袭事禀告陛下,臣去天后处。”
      元羡本想说我们一起先入紫宸殿,之后同去禀告天后,但见她神色挫败,只能点头说了声“好”。
      皇穆在明光宫门前停住脚步,收拾形容,挣扎出一幅笑容,对迎上前的女史笑笑:“娘娘在吗?请姐姐替我禀告一声。”
      那女史笑着躬身施礼:“公主,娘娘此时正在御园赏花。”
      皇穆展目看向天际,今日天气太好,如今正值盛夏,想也知道园内如何姹紫嫣红,她心中钝痛,忍耐着微笑道:“还请姐姐为我通传,我有要事需在殿内与娘娘禀告。”
      女史道:“殿下请先在殿内坐坐。小人即刻便去禀明娘娘。”
      另有女史上前引皇穆入内,奉茶端上点心,来来去去几张面孔皆不熟悉,“念时姐姐今日不在?”
      女史笑笑:“她今日休沐,出宫去了。”说着向皇穆复行一礼,却步而出。
      众人去后,皇穆才发现自己握着茶杯的右手不住颤抖。她抬起左手细细端详,发现也在微微抖着。这一路只觉如幻如梦,似乎并非亲身参与。不过是在一个梦中,一个没什么新意,调动不起任何情绪的,乏善可陈的梦。
      与往事唯一的区别,与过往梦境惟一的区别,是身边有元羡。
      她双手捧着茶杯取暖,袭击端下车乘与闯入崇荣陵墓的是不是同一个人?逃跑之时遇到端下车队,意图顺势劫走潭诺。可北绥入崇荣陵墓做什么?皇穆想起凤晔,凤晔心心念念要营魄灯,难道是想要复活崇荣,用以挟令□□?
      她讥讽地笑笑,北绥安插的暗桩必然不止谢卫一人。她对曲晰一事本来还有很多疑惑,那个故事似乎通顺了,但也不过是看起来通顺,细细推敲可疑之处颇多,在皇穆看来,此事获利最大者,并非□□,乃是曲晰。
      拔除谢卫这样一个十几年的暗桩总是好的。可蒋策在这件事上,为何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他们那场虚张声势的打斗,让她十分失望。麒麟白虎不睦已久,两殿军士遇在一起,争执不下,议论不休,吵闹不止的就只一件事——皇穆与蒋策,谁更擅战。
      皇穆自己也好奇,她不相信蒋策不好奇。既如此,便应在这看似唯一一战的机会中认真一些。可那日他却敷衍潦草到皇穆不得不将自己刺伤。是因为忌惮自己公主的身份?这说不通,早些年完全不忌惮,何以如今突然忌惮?她正胡思乱想着,便见天后笑盈盈地入殿,身后一个侍女怀里抱着一瓶荷花。
      “今年的珍珠梅开得十分好,今日便在园内闲散逛逛,就是有些晒,”天后说着笑起来:“母后那日同我说,虽然如何和何,但还是要注意些保养,午间阳光盛的时候,尽量不要走动。”
      皇穆见她满面和煦笑意,心中本来尽力克制的情绪,一点点溃败,她面上堆砌的笑意支撑不住,颓然起身,凄惶地望着天后。
      “怎么了?”天后见她面色难看,神色委顿,示意众人退下,拉着手在榻上坐了:“手这么凉……宝璐,”她抬手轻轻抚了抚皇穆的发髻,“怎么了?”
      “适才……非识天墨榭神君……”皇穆顿了顿,看着天后缓缓道:“有人闯进了崇荣的享殿,打开了棺椁,将其内的衣冠,尽数盗走了。是何人,目前尚不清楚,可能与北绥相关……”她僵僵地说完,顿了顿,面上有些呆滞,眨了眨眼,将手抽回,一边下跪一边道:“臣请殿下治臣失察、追寻不力、致使贼人走脱……”
      天后俯身将正欲跪在自己面前的皇穆架住,欲将她拉至身边,只觉蚍蜉撼树,她笑道:“你这孩子,将一身功夫都用在我身上了?你是麒麟殿主帅,我拉扯不过你,别为难我,好好坐下。”说着复又用力,皇穆果然泄了力气被她拽至身边坐下。
      天后柔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尽是衣冠罢了。你这套说辞如此熟练,想必是对你父亲说了几百几千遍了。”天后面上的笑缓缓散尽,合掌将皇穆的手拢住:“手怎么如此凉?是受了风寒,还是因为别的?我记得乾塔内是条寒龙,可是那时候为寒气所袭,身体还没有康复?”
      皇穆轻轻摇摇头。
      “那就是焦心所至。”天后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发髻:“那不过就是个衣冠冢,聊寄思念罢了。你如今一殿主帅,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这等事,如何就值得这样?”她拍了拍皇穆的手,“你去了非识天?”
      皇穆点头。
      “告知你爹爹了吗?”
      “太子殿下前往紫宸宫禀告陛下。臣,来了娘娘这里。”
      “你们同去的?”
      皇穆依旧只是点头。
      天后笑笑:“元羡那孩子,十分纯厚。”
      说话间,有女史入殿:“娘娘,陛下来了。”
      皇穆闻言缓缓起身,天后却没动。天君入殿,皇穆刚要行礼,便见天君摇摇手,道:“你坐。”
      天君看着案几上的一瓶荷花,笑道:“好漂亮。”说着将皇穆的手从天后手中抽出,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又将她的手握了握,才松开在天后身旁坐了,他揽住天后肩膀,向皇穆递了一个眼色。
      皇穆向他二人躬身道:“陛下,娘娘,臣告退了。”步出内殿,元羡急急迎上来,她冲他倦倦一笑:“殿下。”
      元羡不知该说什么,便只是点点头。两人并肩行了几步,元羡没话找话道:“今日那位着白衣者,便是端下的神听国师?”
      “正是。”
      “早听闻此人性格乖戾,不近人情,今日方知,传闻不虚。”
      皇穆轻轻摇首:“她今日……我与她……我们旧日有些龃龉,她向来对潭诺用心,今日的怒意情有可原。”
      元羡想起适才神听一脸血污对皇穆狰狞严厉的样子,不快地摇摇头:“身为国师,一点体面也无,与乡野村妇别无二致。”他言罢,后知后觉地愤怒起来。
      皇穆听他呼吸声渐重,转首看他,他似乎正十分认真地回忆刚才的事,且有愈想愈气的趋势,眉头紧蹙,一脸怒容。
      他今日穿了件白色麒麟军服,腰间却是太子金带——他一向如此穿。入宫时候她浑浑噩噩,也未想着提醒他将衣服换了。不知天君见到他这一身古怪打扮做何感想,传出去或者说她欺负他,只给他寻常军服。或者说他在麒麟骄矜身份,名为参习军务,却不受管束,军服之外还束金带。
      总之是授人以柄,不是她的,就是他的。
      时值正午,阳光正盛,他行动间身上的金线如水般波光粼粼,映衬着葳蕤碧树,像是青绿湖水中的一条小白龙。只是这条小龙闷闷不乐。他二人穿过长廊,廊柱不时挡住阳光,他面上于是一时明媚一时幽暗。
      他和崇荣在相貌上,按理说应该是有几分相像的。可她从来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崇荣的端倪。她对于他们不像这件事很是满意。
      “神听国师有一只玉笛,据说可与世间万物交流沟通。我与她早年间有些不愉快,过错皆在我。今日之事,她焦心之下,难免暴躁。殿下勿要为这等事心中不快。”
      元羡点点头,有些愧疚,他本应说些什么劝慰皇穆,却还要她劝自己宽怀。他突然想到要紧事:“北绥盗走了……哥哥,是否要出征?”
      皇穆一怔,看看元羡,轻轻摇首:“并不能确定出入非识天者来自北绥,况且……盗走的只是衣冠,棺椁之中没有……”她顿了顿,“崇荣不在其中。”
      元羡以为她会向解释崇荣身在何处,但她再没说话。
      两人行至宫门,皇穆向元羡道:“殿下,臣回福熙宫了。”
      “我送你。”
      她极为疲惫地摇摇头:“臣今日累极了。殿下,让臣自己回去吧。”
      她步入寝阁时,发现屋内不仅有宴宴、闻悦、宁曼,晴殊也在。见她回来,众人惴惴互看一眼,惶惶起身。皇穆冲晴殊懒散一笑:“周少卿好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晴殊笑笑:“外面热不热?今日好晒的。吃过饭了吗?”
      “今天热,饭在宫里吃过了,我要睡一会儿。”
      晴殊点头,上前将她腰间的革带解了。
      皇穆一边伸展手臂任她宽衣解带,一边笑道:“如今怎么敢麻烦你做这等事。”
      “怎么这般客气。我虽不在福熙宫,却还在花朝监,依旧是你的下属。”
      “不敢不敢,如今我们乃是同僚。”
      她见众人寂寂无声、如临大敌地为她宽衣解带,换过寝衣,近乎无措地忙忙碌碌,笑道:“没什么事的,享殿、棺椁一概无恙,况且不过是个衣冠冢,便是被平了也没什么。没准是哪位仰慕崇荣的仙娥,盗去衣冠,以慰相思之情。”她在床上坐了,“我睡一会儿,你们各自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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