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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在凤池 ...

  •   皇穆推门而入,闻得屋内一阵珠兰茉莉香气。钟照音笑着迎上前,她着一袭白衣,面上略施粉黛,皇穆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只觉清艳依旧。
      她第一次见钟照音,是去岁腊月初九。她正在福熙宫与众人热热闹闹地吃火锅之时,驻防急报有一女子持辅舆王令在边境请见主帅。她兴致勃勃急换了衣服,经骏疾镜至麒麟驻防营。
      叶清予的王令是一块玉牌,当时被一块有点脏的黑布裹着,放在一个脏兮兮看不出本来木色的茶盘中送过来,她一层一层解开,玉牌中心一个篆体禾字,篆字两侧缠绕稻穗,正是辅舆国徽。
      她拿着那玉牌看了一会儿,命融修叫来通判:“此事目前,都有什么人知道?”
      通判是个面色黝黑干练的年轻人,他对皇穆拱手道:“回禀主帅,当时斥候发现此人驾马驰骋而来,高声喝止未果后,卑职带着两名弓弩手前去阻拦,正欲射击之际,她丢过这块牌子,宣称要见驻军长官。那人蒙着脸,听声音是个女子。卑职将她关在卑职的官署中,目前,知晓此事者,卑职,及随卑职前去的两名弓弩手。”
      “这牌子,你看了吗?”
      “回禀主帅,卑职没有看。”
      “既如此,烦请你带我去见见那个女子。”
      帐中端坐的女子蒙着脸,身上裹了件黑色大氅,见有人来,并不动作,只神色戒备地看着皇穆,将她来来回回打量了几遍,才缓缓起身。腰间古怪地支起一块,应当是柄长剑。
      皇穆在主位坐了,极和善地冲她一笑:“在下,麒麟殿皇穆,敢问……”
      钟照音立在当地,解下面巾,向她躬身一礼,沉静道:“辅舆国司文女史钟照音见过主帅。妾在辅舆,职责乃是为王上整理奏疏,为他人构陷不得已出走,肯请上国收留。一路行来,妾已将辅舆国中的追兵尽数甩掉了。妾知晓些辅舆的绝密法术,愿献给□□。”
      皇穆迄今为止都记得,她开口之时,声音的清丽,清艳。
      她骑马而来,辅舆至此,天马要行上四五个时辰。她发髻却凌乱得十分有限,或者是在帐内等待的时候做了整理,容貌和声音一样明艳,她饶有兴致地细细看她,突然记起,自己似乎听说过她,隐隐绰绰有些印象。
      这么一个明艳的美人,寒冬腊月,策马至此,其中必定有些故事。但她既然能拿到叶清予的玉牌,想必她所知道的,不仅仅是些绝密法术。
      此女或者有些价值,可她不喜欢她。
      这感觉甫一浮上心头之际,她自己也有些讶然,她许久未曾有这种感觉了——她不想她见到天君。她觉得天君会对她沉静的气度赞赏有加。
      她命融修将钟照音送入麒麟殿中,安排在一处僻静宅院中,自入宫禀告天君,并派人去辅舆打探。
      派出的人极为得力,不出几个时辰就将消息传递回来。
      确实有一位名叫钟照音的女史。可故事却有两个。
      其一乃是辅舆君后前几日宫宴时感染风寒,身体不适。钟照音素日为君后所信赖喜爱,于是留在宫中照料君后。
      另一个,是钟照音先时参选太子妃,落选后留在宫中做了女史。此女自恃容颜明艳,落选后便转而绸缪君妃之位。后宫有这番凌云之志者数不胜数,那些美艳、花枝招展的女官、女史络绎不绝地经过叶清予,他却未曾对一人有过动心。钟照音的容貌算是好的,却算不上辅舆第一美人,至少相较宫中其他女史,并不使人有鹤立鸡群之感。但叶清予偏偏就对她有了些属意。此事为君后所知,便欲寻个错处将钟照音赶出宫去,不想被她预先知晓,便下毒于饮食之内,君后那几日似有预感,不思饮食,所以只是有限地损伤了身体,并无性命之虞。
      叶清予震怒,将钟照音下狱,却不知怎么竟被她逃脱了。她平日便喜欢参与政事,打探传递消息,与朝臣沟通往来,此次施展手段,辅舆的鹤卫竟都未将她捉住。
      “朝中可有关于她来□□的传言?”
      那人摇首道:“没有。宫中封锁了消息,对外只说君后偶感风寒,身体不适。”
      皇穆轻点点头,道了句:“辛苦。”在榻上慢慢饮了杯茶,让宴宴为她换了衣服,入宫禀告天君。
      她将所知与天君说了,天君思忖一番,笑道:“先将此女安顿在浮图讲,选一处幽静的院落,以君夫人之礼相待。”
      皇穆将这件事交代给陆深,幽静院落还未布妥之际,便出了三殿奸细事。正月十四钟照音搬至浮图讲,皇穆正月十五硬撑着去了一趟。

      今日,是她们第三次相见。
      一个胖胖的女孩入内奉茶,皇穆细看了看,乃是株灵芝修成的女身。女孩笑眯眯为皇穆奉茶,从身边经过时,闻得一阵药香。
      “仙娥这一向可安好?”
      “多谢主帅挂念,妾在这里,十分胜意。”
      皇穆笑着点点头:“那便好,此来,有一事请教仙娥。仙娥在辅舆时,可曾听叶清予说起过营魄灯?”
      钟照音偏着头想了想,点头道:“听过,据叶清予所说,营魄灯并非则宴所造,乃是他翻阅古籍之时按图索骥从昆仑墟中寻出的法器,那灯当时已破损不能使用,则宴按书中记载慢慢修复。叶清予说,则宴本来对营魄灯兴趣不大,修复之时发现有些材料十分难寻,尤其是凤翎珠,早已绝迹,便丢在一旁不再继续。可不知后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端下、禾瑞、庆傩这三国之中藏有凤翎珠,于是兴兵进犯,夺取凤翎珠,修复营魄灯,后来果然派上用场。则宴死后,手下降将将此灯献给天君。王上说,则宴有推演之能,恐怕窥探到自己将败于天君,想先在营魄灯中结魂养魄,用以重生。是以当时王上亲自查看过营魄灯,其中并无则宴魂魄,且灯已损坏,不堪再用。若想要修复,所需的凤翎珠,如今恐怕也再也找不到了。”
      “依夫人所言,叶清予知晓营魄灯无用?”
      “是。”
      “这些年,可有旁人,向叶清予打探过营魄灯?”
      “征和王上时岑。时岑曾亲来过一次辅舆,请叶清予为他罗列修复营魄灯所需之材料。叶清予当时说自己哪里知道这等秘辛事,便是能够一一将之列出,其中许多材料如今也再寻不到。并玩笑道与其大费周章,不如去单狐洲请冯潜将军先将林天镜修复了,再用林天镜将营魄灯修复好。”
      “时岑有没有说过,要营魄灯做什么?”
      “叶清予也问过,时岑当时苦笑道:‘为他人做嫁衣 ’。”
      “仙娥在辅舆时,叶清予与北绥,可有往来?”
      “此乃机密事,妾并不知道。但,依妾看来,他必然会安排妥帖之人暗中往来。但主帅还请放心,叶清予此人,性情柔茹,首鼠两端,便是与北绥暗中款曲,也不过是为日后留一些余地,□□如今昌盛,辅舆与北绥的往来,必然十分有限。”
      皇穆听她如此说,眼前又浮现起叶清予的面孔,他相貌极好,性情又温和平易,且还总有种含情脉脉的妩媚殷勤。对天君驯服恭敬,却从不使皇穆觉得他卑躬奴颜,妩媚而不谄媚,恭顺而不卑顺。她年少时候非常喜欢他,便是听闻了他有可能与太后有些旖旎往事,也并不低看他,反倒认为太后好眼光。
      她喜欢叶清予,却不相信他,她很小时候,在叶清予还没有任辅舆国君之时,就觉得他欠缺忠诚,他所表现出来的庄敬恭顺,是他为自己悉心选择的性格,一切都是经过设计的。
      叶清予年少时候就长得十分好,皇穆看过他那时候的小像,感叹若是有一天,自己也开始豢养面首,必要养一个长成这样的。可相貌出众的叶清予,却娶了一位无盐女。叶清予出身寒门,年少时候被岳丈一眼看上,选做东床婿。皇穆小时候就听人说他那夫人较他大上许多,问及天君时,天君却说叶夫人其实与叶清予同岁,只是疏于保养,看着略沧桑些。
      “他后宫中还有其他美人吗?”
      “再没有了。”
      皇穆当时十分为他不平,后来又听说这是因为他全凭岳丈的兵马才能在则宴之乱时拼搏出如今局面,为这份相助之恩,后宫只王后一人。不想如斯年来的克己修身,破防于钟照音。
      叶清予向来一副端正君子样,却被眼前这个女孩子说做“首鼠两端”,皇穆面上带了笑:“依仙娥所言,叶清予便是率辅舆投向北绥,也不足为虑?”
      “主帅,叶清予是不错的将才,却非帅才,行事擅守不擅攻。王上一位,需攻守兼备,海清河晏之时做一位太平国君,以他的才干是绰绰有余的。但叶清予短视,诸国情势若复杂起来,他恐怕便会顾此失彼,抉择失当。不过如今,尚不足虑,他不会,亦不敢与北绥往来过密。”
      皇穆轻点点头,四下看看:“仙娥这里,可还需要什么?”
      钟照音摇首笑笑:“一切都很好,十分感激主帅。”
      皇穆点点头,起身欲走,钟照音道:“主帅请等等。”说着行至书案拉开抽屉取出几张笺纸,呈于皇穆:“主帅,这张单子上,列着我所知道的辅舆机密术法。”
      皇穆拿着看看:“诸事皆忘……与浮生若梦有什么区别?”
      “皆是使人失去记忆之法,浮生若梦是忘记某事。诸事皆忘,是忘记某人。”
      皇穆复又坐下:“就是可以使人彻底忘记一个人?”
      “对。”
      “如何做?”
      “取被施法者一点鲜血,将法术经眉心置入体内,默念想要使其遗忘者的名字即可。”
      “有没有这样的法术,在一个人死后,使一个人、几个人将之忘记?”
      钟照音沉吟片刻:“有,但并非单独的法术,需要几个法术配合,要结法阵。且还要看被施法者的法力如何。”
      “高于我。”
      “那几乎不可能。请问主帅,几个人,是指多少?”
      皇穆一笑:“成百上千?换句话,若那法阵将整个天界囊括其中,是否可以使众仙皆将那人忘却?”
      钟照音蹙眉想想:“主帅的意思,是将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彻底抹掉?”
      “正是。”
      “这法阵结界过大,所需的配合十分多,妾需要仔细想想。”
      “还请仙娥多多费心,需要什么,尽管向陆帅开口。仙娥未来,有什么打算?”
      钟照音看着,沉静道:“愿有朝一日,能回辅舆,主持国政。”
      皇穆闻言,面上极灿烂一笑。
      “主帅可是觉得可笑?”
      皇穆连连摇首:“没有没有,叹服而已。辅舆朝中还有仙娥故交?”
      “有。”
      皇穆十分赞许地看着她:“愿仙娥,得偿所愿。”

      皇穆与陆深步出大槐树,院内茶案上已摆了不少茶点,她捻起一块酸枣糕,吃罢轻轻喟叹。
      陆深见她又捻起一块玫瑰绿豆糕,劈手夺下:“不要再吃了!你再吃下去哪里还有胃口吃鸳鸯面!怎么这般唉声叹气,此行无所获?”
      “没有的,此行收获颇多。陛下想知道一个辅舆的法阵,她需研究一番,需要什么,她会直接找你。”
      “既如此,你为什么叹气?”
      “我本来看她相貌美艳,与你十分相配,但适才问了问,她并不属意于你。”
      陆深笑道:“是吗?那她看上谁了?”
      “她要做辅舆国君。”
      陆深皱眉:“如何做?向我们借兵攻打辅舆?”
      “那就不知道了,这位仙娥很有些韬略,做国君等语,只怕并非婴儿说梦。她既有此想,那就应该有个方略。至少她从辅舆出逃,投奔我们一事就做对了。”她说着笑起来:“我们总叫她浮图夫人,今日在陛下那里,我都忘记她叫什么了。她最近为什么都不给陛下写信了?”
      “还是写的,每个月一封,有时候极厚,有时候薄薄几页纸。”
      皇穆故作了一脸怒容:“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陛下说以后她的信,由我送入宫中就好。”
      皇穆轻哼一声:“上半年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罔顾了这位仙娥。辅舆可有人打探过她?”
      “没有。此事很有意思,那时候是三月份,她请我帮她打探叶清予有没有戕害她的家人。我派出的人回报,不仅没有戕害,她父亲甚至升了几级。辅舆国中如今盛传,有人意图戕害君后,钟照音施法相救,不幸为邪祟反噬,目前昏睡于九卿宫中,由宫中医官照料。”
      皇穆笑起来:“由此可见此女确实知晓些秘辛事,不然何至于就吓成这样?”说着感慨道,“当年的□□四君子,如今仅那过去差一点与我成婚的梁昂,还算神采奕奕。”
      “你与梁昂之事,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当着我,你也好意思说你们差一点成婚。”
      “我觉得我们真的很相配的,小时候只觉得他好看,未做他想,直至听到传言,才觉得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伴侣。”
      “你不说梁昂,我还忘记了,西海给太子预备了一条龙,韩醇让我问问你的意思,可以的话,今夜就将龙送过来。”
      皇穆笑着摇摇头:“梁昂还做这些事。”
      “韩醇说那是条浅金色的小龙。本来他们就想着今年幼龙换甲后送太子一条,正巧就有这么一条蜕甲之后金鳞的。”他说着嘴角翘起:“原话说得很有意思,是西海今年蜕甲后的幼龙里有一条金色的,水君让我来问问主帅要不要,主帅若是没兴趣,想着送给太子殿下。不知合不合适。”
      皇穆大笑:“所以说梁昂妩媚,梁昂体贴,梁昂缠绵悱恻。”她狐疑地看向陆深,“此事他为何不与我商议?”
      “韩醇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尴尬,想必是碍于你,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因为那龙又不可能直接运到东宫,太子既在麒麟,势必还是要放在我们的龙院。”他说着拍了拍皇穆的头,爱怜地说:“这样一想,你还真是个麻烦。”
      皇穆突然绽开笑容:“你和韩醇说,我对金色的龙十分有兴趣,要据为己有。让他们西海再寻条金龙给元羡。”
      陆深笑:“这话我不说,你亲自和你那有段姻缘的水君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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